当怀瑾带着侍卫冲到雪潋宫时, 火已经越烧越旺,浓烟不断从宫内滚出来,呛得前来救火的人连连咳嗽、睁不开眼睛。怀瑾不顾一切地往里冲, 却被侍卫死死抓住。他挥舞着手臂, 近乎疯狂地喊着“快救火”、“快救火”, 还没来得及扎起的头发披散下来, 脸色惨白, 眼里充满惊惧、绝望。“璧儿”两个字在喉咙里吞吐,却始终不敢喊出来。因为周围有太多“闲杂”人,而怀璧的秘密只有几个心腹知道。
侍卫们手忙脚乱地救人救火, 醒过来的侍卫扑跪到怀瑾面前,惶恐地连连叩头请罪。怀瑾一把揪起其中一名值夜的侍卫, 凑到他面前, 嘶声怒吼:“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名侍卫吓得浑身颤抖,语不成调:“回……回大王……可能是王爷显灵……”骤然从怀瑾脸上看到一片彻骨的寒意, 侍卫更加畏惧,“属下……属下什么也没看见,只觉得背后……一股阴风……就昏了过去……”
怀瑾猛地抬脚把那名侍卫踢翻在地,狠命甩袖,仿佛要将袖子变成利刃挥出, 直接割下侍卫的脑袋:“所有值勤侍卫——斩立决!”
“大王饶命, 大王饶命——”侍卫们的惨呼盖过了烈焰腾飞的声音、宫人救火的声音以及杂沓的脚步声, 可是怀瑾不为所动, 铁青的面容在火光中显得扭曲而狰狞。当一座宫殿轰然倒塌时, 怀瑾再也支撑不住,一声“璧儿”卡在喉咙里, 人直直地倒了下去。
乱哄哄的王宫直到晨光熹微时才渐渐安静下来,年轻或年老的御医们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从怀瑾寝宫退出,脸色因为紧张、焦虑而显得苍白憔悴。守候在宫内外的宫人个个噤若寒蝉,谁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各种各样的传言象瘟疫般在宫内迅速传播,其共同的源头是说昨夜王宫闹鬼,雪潋宫被焚,大王病倒,没准是被恶鬼缠身。真正知道雪潋宫内秘密的人寥寥无几,所以关于鬼的说法越发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什么样的猜测都有。
等萧然得到怀瑾病倒的消息,匆匆进宫来时,翼卫统领梁骞已经在怀瑾寝宫。龙床上的人面如死灰,目光呆滞,闹腾一夜后,他就象虚脱了一般无法动弹。嘴唇蠕动了半晌,却一个字说不出来。仿佛为了让自己有一点感觉,他用力在唇上咬下去,咬出一口血腥。
梁骞见此情景,目光闪烁不定,上前一步,低声道:“大王,此事蹊跷,以属下之见,绝非鬼怪所为,而是人!”
“你觉得可能是谁?”怀瑾终于发出声来,那声音却沙哑、干枯得象乌鸦一般难听。
“属下怀疑萧然……”见怀瑾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梁骞不死心,继续道,“王爷在雪潋宫密室内的事,除属下与几名守卫雪潋宫的侍卫,以及几位御医,其他无人知道,连王后娘娘都不清楚。而如今雪潋宫突然被焚,属下以为是欧阳雪见把秘密泄露给了萧然……”
一语未了,就听宫外有人禀道:“湘王千岁求见。”
怀瑾暗淡的目光似乎亮了亮,连忙向梁骞下令:“请他进来。”
萧然挟着一缕清风进来,白皙如玉的面容显得异常焦灼,奔到龙床前,半蹲下去,拉住怀瑾的手,急声道:“哥哥怎么了?小弟刚听说宫中昨夜起火,哥哥受惊了么?”
怀瑾反握住他的手,喘息着低唤:“璧儿……璧儿……”目光投在萧然脸上,却仿佛隔着他看到了虚空中的某个人影。
萧然眉间似有悲悯之色一闪而过,微微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神色。然后他感觉到怀瑾的手稍一用力,将他拉起来。萧然再问:“哥哥,太医看过了吗?哥哥觉得哪里不舒服?”
怀瑾摇摇头,喉咙里仍然象风箱一般发出喘息声:“寡人好多了,只是觉得胸口闷,好像堵得很,又好像被抽空了……没事,可能昨晚惊着了,很快会好的……”
“哥哥可曾查出起火的原因?”萧然目注他,眼里满满的都是关心与担忧。
“寡人不知,侍卫没有抓住纵火之人。”
梁骞冷眼旁观,故意道:“属下怀疑,此事与穆英帝萧潼有关。会不会是萧潼的同伙故意制造声势、调虎离山,然后借机救出萧潼?”
萧然闻言,俊脸一沉:“既然如此,梁统领还不去地牢查看究竟?”
梁骞愣了愣,用目光向怀瑾请示,怀瑾无力地点头:“去吧,有事速速回报。”
梁骞应声出去,怀瑾拉着萧然坐在床边,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眼神极为复杂。好象越发依恋,又好象已陷入某种回忆中,失魂落魄。萧然被看得十分困惑,讷讷地道:“哥哥为何这般看着小弟?可是小弟做错什么事么?”
“不是……与你无关……”怀瑾从唇中逸出低低的呢喃,全不管眼前之人能否听懂,“走了,真的走了……留不住,也许……是寡人太傻了……”
“哥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萧然茫然地注视着怀瑾,在极深的眼底,有一抹暗沉的颜色隐隐浮动,迷离的光影交迭着。
怀瑾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疲惫到极点:“璧儿,你陪寡人一会儿,不要走……”
“是,小弟不会走的。若是地牢出事,萧潼逃脱,我要立刻带人去追捕他们,绝不能放他逃回穆国去。”萧然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那双寒星般的眸子又泛起凛然的光芒。
怀瑾呆呆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喜是忧。
萧然陪怀瑾坐了半晌,梁骞重新回进宫来,向怀瑾禀道:“地牢十二名守卫全部被一剑毙命,欧阳神医不见了,但那名与他同时被抓的穆国侍卫还在。”
萧然与怀瑾同时一惊。怀瑾脱口道:“那穆英帝萧潼……?”
梁骞看一眼萧然,怀瑾向他点点头,示意他只管说出来。梁骞顿了顿,道:“他还在兰陵殿,昨夜蛊毒发作,他竟没有惊动侍卫,一直忍着。刚刚属下过去时,侍卫正在给他服药。”
萧然有些不解:“哥哥干嘛把萧潼转到兰陵殿去了?不怕他逃走么?”
怀瑾笑道:“你没听梁骞道寡人给他下了蛊么?没有养蛊人的独门解药,他逃不出寡人的掌心。他毕竟是一国之君,何况寡人还想不费不兵一卒拿下穆国江山,所以暂时还对他比较客气。”
萧然点头:“哥哥所言甚是,是小弟有欠考虑。那——我们的国书是否已送出?”
“尚未送出。寡人突然病倒,此事便暂时搁下了。”怀瑾说着,忽然想到什么,看着萧然,“璧儿才华横溢,当可为寡人拟一份国书,不知璧儿是否愿意?”
萧然微笑道:“只要哥哥下令,小弟自当遵从。小弟即刻便拟。”
于是他在怀瑾寝宫中提起笔来,洋洋洒洒、酣畅淋漓地写下一份国书,怀瑾读完抚掌叫绝,灰暗的脸上多了几分神采。
寻芳馆,千叠城中最有名的妓院。
玲珑阁原是寻芳馆中花魁玉玲珑的住处,此刻她铺着锦被的绣床上却躺着一名男子。那男子长得敦厚、刚毅而不失英俊,但好像有伤在身,脸色十分苍白。
床前坐着一位蓝衫玉带的年轻公子。那公子最多弱冠之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透着聪慧机灵,只是默注受伤男子的时候,那双眼睛里悄悄流露出婉转柔情,令人怀疑这少年的“男子”身份。
“云哥,今天好点了吧?”年轻公子伸手搭上男子的手腕,细细感受着他的脉搏。
“好多了,昨晚王爷为我和宇文统领运功疗伤,王爷的内力浩瀚如海洋、连绵不绝,还带动了我的内息,使我体内本来郁滞的真气也通畅了。”男子唇边露出温柔的笑意,一双本来没有感情的眼睛里溢满宠溺,反握住年轻公子的手,声音还很虚弱,“你现在身为王妃,随便出府,会不会给王爷带来麻烦?”
这年轻公子显然是女扮男装的凌兰,而受伤的男子则是他的心上人、靖王府侍卫统领李云亭。
“王爷在这儿,我与他一起出府的。”凌兰答道。
“扶我起来,我去拜见王爷。”李云亭支撑着想要爬起来。
凌兰轻轻摁住他:“别动,王爷现在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吩咐你好好养伤,别的什么都不用管。而且,王爷故意让我俩有单独相处的时间,以解你我……”
饶是凌兰洒脱、不拘小节,“相思之苦”四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俊俏的脸上蓦然已染上红晕,那一抹娇羞看在李云亭眼里,连木讷的侍卫也不禁心襟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