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位于市南郊的护城河边,河的对岸就是青石砖的古城墙。这座城市在历朝的烽烟里留下过苍凉的美名,秋水涟漪,却看不出当年波澜壮阔的景象了。
老爸为她取名九州,多半是因为这片土地和这条河流。美丽的护城河像一段天然的历史横卧在长江边,静默的身躯曾经是连通华夏九州的要地。一座小小的古城,一条绵长的河流,常让喧嚣的白昼变得平静,也让单调的夜晚变得格外灵气。二十三年来,九州在这里摸了无数的虾,掏了无数的蟹,也打了无数场球,揍过无数的人。但今天心情闲散,她只想躺在岸边,数寥寥的几颗星。
人想清静的时候,常常会事与愿违——一阵喧闹声在头顶炸开。
“逮住他!”
“别让他跑了!”
“在这里!”
纷沓的脚步从河堤上方的小路上碾过,还有一阵摩托车发出的刺耳的油门声。
“咚!”一颗石头被上面不耐烦的某人踢进了河里,溅起大片的水花。路面上,一个染着金发的小子正得意洋洋地观摩着打得不可开交的群架。
“刚才是你踢的石头吗?”赫连九州一身水地走了上来,心情极度不爽。
“是老子又怎么样?”金发小子将摩托车的空油门踩得更响,狂笑,“兄弟们,来了一个帮忙的小子。”他似乎是这群人的头目,打架的人闻言都停了手。这一票近二十个人中有六个拿刀的,在星夜下连刀光都嚣张得不得了。
九州这才发现,面前的场子不能算是打群架,而是一票人在群殴一个人。
金毛大喝:“还不给我上!”他话音刚落,突然捂脸怪叫一声。月亮在这时从云层里露出一拢银色,借着月光可以看到他满脸是血,鼻子被一拳打破了。
揍他的人背影较其他人高大,脊背艳红且带潮湿,似微雨淋湿的蔷薇花,枝叶都是钢铁打铸的,花色却繁华到极致。
这个被群殴的人反击了?
九州饶有兴味地忘了刚才的不愉快,几乎是心情不错地走上前去,对金毛说:“过来。”
金毛捂着被打破的鼻子,暴怒地骂道:“◎#¥%※你是哪根葱,敢命令老……”他的话只说到“老”字,还没有机会说出“子”,张大的嘴巴却突然不能动了,一块石头塞进了他的嘴里。赫连九州拍拍手上的灰尘,“你不是喜欢砸石头吗?哦,你不喜欢吞石头,那吐出来,我帮你。”一掌拍在他的颈上,那家伙还没来得及惨叫,便昏了过去。后面的人同时冲了过来,她一脚凌厉地扫过前排,六把刀被踢落了四把。
赫连九州看了看脚尖的血光,上面映着冷漠的月光和另外两把从左右两侧同时攻来的刀。
一股拳风突然擦过赫连九州的发鬓,虽然她的头发太短不能浪漫地飘起,但这一记狠拳绝对有蛮力之外的意境,就似猛虎嗅着蔷薇、携着狂野的风暴和一点邪魅格在了刀上。
九州睁大眼睛,瞪着赤手空拳去格刀的神人,刚才的好感顿时化为无形。她主张用拳头挑战真理,但是反对用拳头挑战冷兵器。
那人显然没有一点被嫌恶的自觉,自以为是地冷冷道:“我不认识这小子,你们这群苍蝇,不要弄错了目标。”
金毛被几个人摇醒了过来,气急败坏道:“好!安危,你有种!这真的不是你找的帮手?”
赫连九州崇拜地看了金毛一眼,不能不叹服他的智商。
被他们叫做安危的那个人冷哼了一声,倒有十分的威严气派,“我不需要什么帮手,对付你们更不用。如果不是被偷袭,你们今天就算再来二十个人,又真能困得住我吗?”
“好,好!我不跟你耍嘴皮子功夫。安危,今天你既然栽在了我的手上,我不打死你我不姓曲!”金毛咆哮道。
这个时候赫连九州才看出了一些门道。这两伙人,不对,是一伙人和一个人的梁子结下应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金毛显然是长期处于下风,被压抑出强烈的怨妇情结,终于逮着了一次机会,一定要置对方于死地。本来黑道的这种帮派之间的打闹,很少有真正占理的一方,都是为了一点鸡毛蒜皮而互相倾轧。作为一名有正义感的大学生,她犯不着理睬这类纠纷的,可惜——
金毛看了她一眼,嚣张中带有一丝惧怕,嘴上却嚷道:“既然不关你的事,今天就放你一马。赶紧走,苍鹰帮不是你惹得起的。”
赫连九州终于忍不住捂着肚子大笑起来,直到那些喽啰都被她笑得莫明其妙,她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蛆兄,你赶快打死他吧。你的姓可千万不能改啊,虽然苍蝇我是懒得惹,但它可是蛆的亲娘啊!”
笑过之后,九州挽起袖子,一字一顿地说:“我平生最喜欢干的就是管闲事,最讨厌的就是以多欺少。你们这么多人群殴一个,犯了我的大忌。不好意思,无论是苍蝇还是蛆,我都准备好了苍蝇拍和洁厕剂!”
话音刚落,她一脚猛地踹向离自己最近的喽啰,那小子顺着草色正茂盛的河岸滚了下去,落进河水里发出扑通一声响。
“下一个到谁了?”赫连九州无聊地抬抬脚,睨了人群一眼,“天然澡堂包你凉快,童叟无欺。”
凉秋河岸旁。
赫连九州抬着劳苦功高的右脚,朝最后一个人——缩在摩托车旁的金毛友好地问:“是你自己请,还是我动脚?”
金毛屁滚尿流地连声道:“我自己……自己下去!”他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很自觉地滚下了河岸,滚进了河里。九州这时才轻松地打了个哈欠,有机会瞧一眼刚才在踢人时与她配合默契的男人。
是的,在一群年轻人之中,只有他让赫连九州想用“男人”来界定。
在学校里,无论是系里的同学,还是一起踢球的队友,都处在成长中的青葱年华阶段,是春季的树,鲜活而充满生命力,包括她自己。
而面前的这个男人,却已经是夏天的树了。他的眼神冷酷,纯黑的瞳子中复杂的意韵就像蓬勃生长的夏木,摇荡着不完全属于青春的光影。这样的眼神,仿佛专属于生命层次丰富的男人。他的身形也比一般人高大,虽然身上的红衣多处潮湿,虽然挨刀流血受伤,但他站立的样子就像一座山。
赫连九州毫不客气地直视着他的目光,摊摊手,“你在和我比酷吗,这个眼神?”
男人冷峻的眸子突然变得凌厉,“小心后面!”与此同时,他像豹子一样冲了过来。心思松懈的九州身手慢了一秒,但脑子没有慢,本能地要躲,却没面子地被一股大力推向刚才无数人滚过的草堤。出来混,总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