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州落进河水之前,耳边传来岸上刀插入血肉的声音,然后,便见那红色的身影也滚落了下来。
被呛了一大口水,赫连九州浮上水面,听到几个已经爬上岸的喽啰鬼哭狼嚎地喊:“杀人啦!杀人啦!”金毛躺在上面的路边一动不动,一柄刀插在他的胸膛上。虽然初秋河水并未刺骨,但浸在其中的九州浑身一冷。
她有些慌张地朝河中看去,河水的宁静早被他们搅乱了,从水中浮出的头都湿漉漉的,也分不清谁是谁了,那个叫安危的人呢?
一阵血腥气带着水气若有若无地弥散开来,赫连九州看到离她一米开外的地方水面晃动,像是有不会游泳的人在水下扑腾。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立刻游了过去。鼻端的血腥味儿更重了,星夜里的河水看不出异样,但她知道自己周身的河水一定不再是清澈的。
突然,她的腿被抱住了。溺水的人一旦找到可以抓住的东西,都会本能地死死抱住不松手,许多救人的人就是这样壮烈掉的。赫连九州被拉入了水中,满是血腥味儿的河水令人作呕,她情急之下奋力蹬脱。好在死死抱住她腿的人因为溺水而气力不足,否则今天她也会轻如鸿毛地挂在这场无聊的黑帮小械斗中。
终于得以再次浮出水面,赫连九州用力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果断地绕到刚才的位置背后,一头扎了下去。
黑魆魆的河水看不清人影。她这次学乖了,从下往上游,终于被她摸到了刚才差点害死她的小子。从背后托起他,立刻感觉到巨大的挣扎。好在这次赫连九州有备而来,毫不客气地劈向他的颈后。然后,托着被劈昏了虽然很重但至少不会添乱的麻烦,奋力地朝对岸游去。
河岸另一边的吵闹声渐渐远去了。九州把人丢在岸边,自己也累得砸在潮湿的草地上,清凉的空气里传来零星蛙鸣,让人心里倍觉清越。
在大学当教授的老爸说,人的少年如蝌蚪,游弋在青春和梦想的水域中。长大后却成为一只两栖的蛙,留在世俗的大地等待几只填饱肚子的蚊虫。只有在最深静的夜里,才会想到选一片荷叶,轻唱心底的歌谣和遗落的华丽,让胸腔终于穿上尘封的战甲,弹奏出金戈铁马的蛙鸣。
那是她最早对成人世界勾勒的模糊影像,不知道青春和梦想的水域外还有世俗的蚊虫。
一阵动静从旁边传来,赫连九州警惕地坐起来,见那对漆黑幽冷的眸子扫过她的全身,眼神里有道奇怪的光芒。
“你在看什么?”九州微昂起下巴,有些傲慢地回瞪他,“想打架吗?”
他打量着她,眼里冷酷的霜雪突然荡漾了一下,充满似笑非笑的威严和危险,上挑的唇角就像悬崖上的花开得冷峭,“我从不和女人动手。”
“你在胡说什么?”赫连九州大惊,站了起来。
“你的衣服不合作,”他指指她尽湿的衣襟,“出卖了你。”
赫连九州低头一看,脸一下红到脖子根儿。借着夜幕下的星光也能看到,大窘之中,他却开始脱衣服。她立刻后退一步,凝聚全身的力量,做好一拳将他击倒的准备。
那小子将脱下来的上衣用力地拧干,草地上传来一阵滴滴答答的声音,九州知道绿色的草叶必定沾染了血水。他将那皱巴巴的衣服扔给她,命令道:“穿上。”
赫连九州僵硬地保持着战备的姿势,头顶上歪歪斜斜地盖着那件甩来的衣服,想来肯定十分滑稽,他却已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九州突然间说不出话来了。
如果有人和她一样看到这年轻的背上有多少伤,也一定会和她一样说不出话来。除了正在流血的新伤,那纵横交错的旧疤就像老树上的风雨印刻。九州突然有些了解他眼中那夏木般丰富的生命层次从何而来,那也许是一场场鏖战和一次次的创伤鲜血堆砌起来的。
她的眼睛不知为何有些湿。
此刻,他对陌生的自己袒露出最易受攻击的后背和伤口,是把她当朋友了吗?
赫连九州摸了摸头上的衣服,却惊觉衣服已经是半干了。他竟能徒手把衣服拧干至此,这需要多么霸道的力气。回想起刚才的情形,她心中猛然泛起一阵寒意,大声道:“谁要你的湿衣服!你拧得干上面的血腥吗?你杀了金毛,你杀人了!”
“女人,”他的身形纹丝不动,竟给人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威严可怕,“男人的世界不是杀人,就是被杀,这不是你该玩的游戏。裹好自己,赶紧回家吧。”
怒火和胆气顿时从心底窜了上来。赫连九州与其说是被他的行为激怒,不如说是被他不可一世的语气惹火了,“女人又怎么样?先打过我再说!”
一拳朝他打去,他的背上却仿佛长了眼睛似的,像豹一样灵敏地躲过她的拳头,冷哼一声,“我身中十多处刀伤,你现在打过我,算什么本事?”
说话间,他扔下一张湿漉漉的纸给她,“你如果真有能耐,就到东郊望山,按这张图纸来找我。不过我警告你,那里走错一步就会把小命丢掉,胆小的就不要闯!”
赫连九州浑身的热血都被这几句轻蔑的话搅沸了,大声道:“奉陪!”
他站起身来,微微摇晃了一下,瞬即站稳如磐石。是她的错觉吗?那冷酷的眼底竟有一丝激将和算计的笑意?从左手小指上取下一个东西扔给她,他头也不回地越过河堤,上了马路,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赫连九州看着手中那个小东西,蔷薇的形状把她满腔的热血都冷却了下去。
青都蔷薇,盛艳夺命。
黑道第一大帮青都的帮徽,便是这水晶蔷薇。
地回到家里,好在老爸老妈还没有回来。赫连九州冲进浴室,把自己泡在水温适宜的浴盆里,紧张的情绪才渐渐松弛下来。把玩着那枚血色晶莹的蔷薇,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惹上了大麻烦。该来的躲不掉,这个叫安危的家伙知道了她男扮女装的身份,就算他不留下这按图索骥的废纸,她也不能这样轻易装聋作哑。
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
九州穿着浴袍懒懒地晃了出来,只听见客厅里一阵旋风,“老姐……老姐你不要生气了哇!”
赫连九州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第一天进大学,就结识了几个美女师姐,”李杜易花痴地握拳,“啊……对了,听说乐正云也是交大毕业的师姐啊,我追随她的脚步又近了一步。”
“嗯……”九州掏掏耳朵,“她的博士学位是在普林斯顿大学拿到的,你也准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