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西晟没有来看她,但却将晚晴与石头诏到了正阳宫。
清宛静坐如莲,只静静听晚晴伤心与自己诉说。
“锦妃娘娘是为了求皇上赦免娘娘,才与念婉仪撞在了一起,不想念婉仪竟是这般心肠,害得锦妃如此……”
清宛心中深深愧疚,她万万没有想到左碧武是因为自己才如此,她真是愧疚,却无奈不能去看左碧武。
“太医真的是那样说的么,锦妃真的再难醒过来了?”她有些不愿相信,又反复问着。
“是啊,太医道,脑部受了重创,便是醒过来了,亦已是不知人事改。”晚晴不想清宛再伤心难过,忙转身去端过药来,“娘娘,这是安胎药。”
清宛微微一顿,望着那褐色药汁轻轻晃动,心绪缭乱。这是他吩咐下来的吧,凝眉,不悦,“拿走。”
晚晴一诧,忙关切着,“娘娘身体虚弱,这药……”
话未说完,清宛已经横手打翻那药,药汁顷刻四溅,滚烫的药汁洒在清宛手上,腾腾冒着热气。
晚晴一声惊呼,“娘娘没事吧,可有烫伤?”她作势便要上前来检查清宛的手,但已经有一双宽厚的手抢她一刻。晚晴识趣,忙招呼宫人轻声退了下去。
晋西晟目露疼惜,又不禁恼怒,小心用衣袖擦干清宛手背上的药汁,抬眸瞧着清宛一脸的漠然,还是忍不住责备,“就算你恨我,我也不许你选择伤害自己的方式来报复我。”
清宛漠然不语,望着他如此爱怜地擦拭着自己手背上的药汁,她心口泛着疼,她明明想抽回手,却被他手掌的温暖吸住,她就这样悲悯地在仇恨的夹缝里汲取他的一丝温暖,她笑自己太蠢,笑自己可悲。
抬眸嫣然一笑,“皇上瞧臣妾的手背,您瞧那片被烫伤的红痕,它们还在呢,这么久了都不曾消退。皇上知道臣妾是如何被烫伤的么,臣妾的哥哥战死沙场,臣妾惊闻消息,晕倒在地时打翻了茶壶,便被烫得这样惨——”
晋西晟握清宛的手霎时停下,挺拔的身躯也在这一刻变得僵硬,颓然移开手,他转身,心在滴血,却冷冷地吩咐宫人,“再端一碗安胎药来。”
宫
人不敢怠慢,一刻不到便煮好了药小心送来。
晋西晟亲手接过,盛了满满一勺送往清宛唇畔。
清宛漠然偏头,置之不理。
持勺的手在空中僵着,许久,许久,似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烈火,晋西晟昂首将大碗的药灌入自己口中,伸手便将清宛强掳到身前,他以唇贴唇,以口度口,将药汁在清宛无力的挣扎与反抗间点点渡到清宛口中。
温热的药汁顺着滑下,胃中暖暖一片,但清宛却呛得咳嗽。缓缓抬眸望他,眼眶湿热,却不想在他面前落泪,深深一吸,将泪狠狠逼回。
晋西晟口中苦涩,药汁的甘香沁入口中,亦沁入心内。他亦换上了冷漠的表情,心底却极是悲悯,“若你再拒绝喝药,朕每日都会此般喂你。”
“你可知……”清宛偏首,将目光落在空中,“我恨极了自己的无助。”她恨自己的无助,救不了亲人;她恨自己的无助,不能嫁给心爱之人;她恨自己的无助,当得知心爱之人就是自己的仇人,她却怀着他的骨肉,却报不了仇。
“我知道……”晋西晟猛然上前,紧紧从清宛身后抱住她,她的身躯是那样纤弱,她的身体隐隐泛着颤抖,他心疼,他再用力一些,想把她狠狠揉入怀中,锁进心中。“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也恨自己的无助,恨自己坐拥天下,亦得不到自己的心爱的女人。遥儿,若相逢时,我知道你的名字,或是你知道我的名字,我们便不会这样。”他扳过她的肩,爱怜地摩她的发,深深地吸她身上的淡香,“那一夜,风雪盎然,是上天注定,不是姻差缘错。仅仅只是那一夜,你便怀了我们的孩子。”他柔柔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轻轻落在她的小腹上,“你瞧,这是我们的孩子,你不能不要他,你也不能不要我,遥儿,遥儿,遥儿……”他在她耳畔轻唤她的名字,缱绻的,缠绵的,深情的,由自他心底的。
她的泪终于缓缓垂下,她紧紧握住他的手,感受他胸膛的温暖。
她闭上眼睛,想起腹中那尚未成形的胎儿,她的孩子,他们的孩子,她心底有个角落被软软地触碰,那样轻柔,那样温暖。
她想,忘了吧,忘了吧,放下吧,这
样便能拥有幸福了。
她在心底说,纪清宛,纪清宛,你快忘记吧!
可是,她猛然一颤,纪清宛,她叫纪清宛,她是纪氏之女,是他最恨的纪氏之女!纪氏一千三百条人命皆葬送在他一道圣旨下,他身上沾满了血,纪氏的血,她猛然退离他的怀抱,痛苦地望他,可是他比她还要痛苦,他的双眉拧在一处,他琥珀色的眼眸尽是痛楚,他俊逸稳重的容颜变得那样苍白。他比她痛苦,比她还要痛苦呢。她转身,飞快奔入寝殿,将门狠狠关上,不敢再看他。
她想,仇恨永远都跨不过去。那一千三百条人命亦永远横在他们中间。她想,永生都跨不过去了。
她将自己锁在寝殿里,久久坐着,她不知道他走还是未走,她不想开门,不愿见他。见到他,她心中便万分难受。
她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她觉得腹中饥肠辘辘,她觉得口干舌燥,想要喝水,想要用膳,可是她不愿见到他,便没有去开门。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她坐在榻上,一动不动,坐得腿都发麻,坐得脊背酸疼。殿门突然被叩响,那样急促的声音,扰得她心上一惊。
“娘娘,娘娘,不好了……”
是晚晴的声音,她忙起身去开门,却在瞬间踉跄不稳,狠狠扑在屏风上,随着屏风应声倒下。
她一惊,在那瞬间伸手护住小腹,用力躬起身子。
避过这一劫,只肩上有些撞疼,终于是虚惊一场!
原来,自己竟如此在乎这个孩子呵!
晚晴仍急促敲门,“娘娘怎么了,娘娘快开门啊!”
她吃力起身,脚步仍是有些虚浮。
打开门,晚晴担忧望她,唇中嗫嚅,“娘娘,方才临大人来过,他说,他说夫人归天了……”
她脸色霎时一片惨白,狠狠后退几步,跌坐在榻上,娘也走了,丢下她走了,娘死了,这世上她唯一剩下的亲人也离开她了。
她愣愣坐着,目光空洞,丝毫没有焦距,她已经哭不出来了,只愣愣坐着,脑中一片空白,她只知道,这世上她再亦没有了亲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