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姚江寒和冯姨娘皆猛然抬起头,面上的表情既惊且喜,“锦儿你这是……哎呀,这样天大的喜事,你怎么也不跟家里说一声?已经多久了?”
“不过两个来月。”姚织锦也便冲二人笑了一下,“其实论理,确实应当回家跟爹娘说一声,只是最近,我家里和店里都有不少事事,一忙起来,我就给忘了。”
冯姨娘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拉着她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又是埋怨又是心疼地道:“你这孩子,都是要当娘的人了,还是这么满脑子发懵,自己的身子,那可不是小事啊!要我说,你就该好生在家里养着,做什么还跑到珍味楼里来瞎走动?你年纪小,这又是头一胎,可千万得当心才是!”
姚织锦拉了拉她的手,笑着道:“娘你用不着这么担心,我知道照顾自己的。对我来说啊,要是成天在家里闷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才真个要憋出病来呢!每天来珍味楼看看,我心里也踏实些。你放心,店里的伙计,打从汤掌柜算起,一个个儿都把我当宝似的护着,出不了纰漏的。”
“哼,那可未必。”汤文瑞在旁小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是谁,前两天上赶着往人堆儿里冲,哪儿危险,就偏生要往哪儿去!”
姚织锦转过头,半真半假地瞪了他一眼。
“你打小就是个心里有主意的,娘知道,就算我说再多话,你也未必能听得进去。”冯姨娘就叹了一口气,“好在你一向身子骨倒挺好。没像我似的病病歪歪,是个有福的孩子。往后可得当心点,说句不太吉利的话,你万一要是出了点什么差错,韶言那头,非急死不可啊!”
姚江寒听到这话。便清咳了一声。道:“宛贞,你知道这话不吉利,就不该往外说,老吓唬女儿做什么?锦儿向来知分寸。你也别尽着吓唬她了,回头我让姚安去采办点补品,让锦儿常吃着。这方是正理。”
姚织锦幼时极受爹爹疼爱,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两人之间的感情转淡。但她也明白,姚江寒疼爱她的心并没有改变过。此刻听他这样说,便难得地冲他露出一个久违的甜笑:“爹,不用那么费事了,如今家里的补品已经堆成山,谷韶言那人……恨不得照三餐地逼着我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再买过来我也吃不完。那不是白糟蹋了吗?”
姚江寒愣了一下,眼睛里顿时一片濡湿。喉咙里哽了哽,这才连连点头道:“是,有韶言照顾着你,我能放心……”
几人说了几句私己话,话题最终还是要落到姚志宣的婚事上头。
姚江寒今天来,是受了施氏的嘱托的。毕竟,姚家一落魄便是两三年,很需要在这个时候大肆铺排热闹一下。一来让外人觉得,他姚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仍旧具有东山再起的实力;二来,也正好借由这件亲事来给家里添些喜气。要办婚宴,在整个润州城内,便没有任何一间酒楼比珍味楼更加合适。临出门之前,施氏拉着他絮絮叨叨说了半日,话里话外,不过是央他无论如何一定要说服姚织锦,接下这档子生意,哪怕照单付帐也是使得的。可现在这种情况,他总不能让有了身孕的女儿强撑着下厨张罗喜宴吧?
他思前想后拿不定主意,面上就不自觉地带出来几丝为难之色,姚织锦将他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低头思忖了片刻,便问道:“爹,至宣哥成亲之日,你们是打算在宅子里宴客,还是干脆拉出来,办在酒楼之中?”
“这事,咱家和夏家人坐下来商量过两回。他们家是书香门第,对排场的事并不怎样在乎,只求女儿嫁过来能不受欺负,日子舒心,旁的事,他们都不咋计较。”姚江寒一边回忆一边缓缓道,“后来,你大娘又拉着我说过两回,说是虽然人家姑娘家对俗礼不在意,咱们却不能生出那起怠慢之心。咱家的宅子够宽敞,就算摆上百八十桌,恐怕也不是啥大问题,你大娘的意思……若能让城中最有名的珍味楼大厨亲自上门做菜,外人瞧着,咱不是脸上也有光吗?”
这样说,便是要在家里摆酒了。姚织锦点点头,道:“大娘的意思,多半是想让我亲自下厨,将这顿婚宴大包大揽全做出来,是不是?”
这种事她不是没做过,从前在京城开玉馔斋时,华香园酱菜铺的陆老板,为了和她合作,就曾将自己的寿宴全部交给她打理。当天,她带着玉馔斋所有的掌柜伙计去了陆府,尽管有他们帮忙,一顿宴席做下来,仍旧是累得浑身筋骨都像散了架,如今有了身孕,这事儿,她还真不敢胡乱揽下来。
姚江寒听她这样问,就有点犹豫:“之前你大娘也不知道你有了身子,如今……我还得回去再问问她的意思。”
什么?还要“回去问问她的意思”?姚织锦好容易对自己的亲爹重新燃起了亲近之意,这句话就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从前她单知道姚江寒不问家中生意,一心只爱读书,颇有几分出世的味道,但他难道就不能真真正正的做一回主?这事儿不管搁在谁家,但凡对自己的女儿还有一点疼惜之情,都是不会再让她拿身子开玩笑的吧?姚江寒又是要买补品,又是不许冯姨娘说不吉利的话,他怎么就没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才更加令人寒心?
姚织锦一张脸顿时冷了下来:“爹,你也不必再回去问大太太了,这生意,我不做。我肚子里如今有了个小东西,事实都该以他为先,我不能拿他来冒险。做喜宴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若搁在平常,我倒乐意相帮,现在,我的确心有余而力不足。对不住了,你回家之后,就替我回了大太太,让她另请高明吧。”
“锦儿你这是……”姚江寒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善,局促地站起身来,凑到她跟前道,“闺女,你这是跟爹生气了?咳,你想错了!你如今肚子里有了孩儿,我就算再蠢,也不可能还让你去做那些劳累的事啊!我的意思是说,回去跟你大娘商量一下,这顿饭,若能让珍味楼里其他的厨子帮忙给办了当然是最好,若是不行,我们再另想办法。因为还没有个定论,我在你面前也不能把话说死对不对?你是爹的心头肉,爹这些年,已经够对不住你的了,怎么能再……”说着,就用手抹了一把眼睛。
姚织锦朝他脸上仔仔细细看了看,见他模样不像是在敷衍说假话,心中的怒气稍稍平了些,道:“那便是我误会了,爹万万不要跟我计较才是。”
“说哪的话,爹这二年没少让你操心,你记恨我,我也怪不了你。”姚江寒叹息道,“锦儿,这顿宴席,无论如何不能让你亲自动手了,依你看,这珍味楼里的厨子,还有谁能当得起这种大场面?”
姚织锦听他这样问,便真个仔细想了想。平日里珍味楼只有她和洪老头两个厨子,如今她不能劳累,洪老头嘛……自从来了珍味楼,二人经常在一块讨论为厨的技巧,他如今的厨艺,比在谷府中又更加进益,只是年岁大了,接受新东西的能力,就难免差些。平常在珍味楼做些家常菜色自是难不倒他,但办喜宴,恐怕,他还真是差点火候。
她抬头茫然四顾,忽然看见卢盛窝在角落里,一双眼睛闪闪烁烁全是亮光,正充满希冀地望着她。
可不是,这就有一个现成的人选啊!若卢盛能大大方方把喜宴办好, 打响名声,对即将开张的玉馔斋分店,那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哇!
“卢猴儿,你过来!”她连忙冲卢盛招了招手,将他唤到跟前,指着他对姚江寒道,“爹,这卢盛是从前我在桐安开玉馔斋时的好帮手,过年之后,我和谷韶言回了一趟京城,他哭着嚷着非要跟我一起回来,我就把他带来了。这家伙看着不靠谱,其实厨艺也是响当当的,跟我师出同门,手艺就算比不上我,那也算差不离!至宣哥的婚宴不是小事,他从前待我不薄,于情于理,我都该给他办好,如今我不能下厨,就让卢盛代替我,如何?”
“你现在又说咱们师出同门了?前不久,是谁满眼睛里看不上我的?”卢盛不满地嘟囔着瞥了她一眼,转头对姚江寒眉开眼笑道,“二老爷,你要是放心的,这事儿就交给我,我也帮老板办过宴席,虽是寿宴,但好歹也算累积了一点经验。保证不出纰漏,把事情圆圆满满地办好!”
姚江寒却是有些不放心,抬头看了看他那张眉飞色舞的脸,再瞅了瞅他像只猴子一样的身形,犹疑道:“这……能成吗?”
“办法反正只有这一个,允不允的,就在爹爹你一念之间。”姚织锦言笑晏晏道,“离至宣哥大喜之日还有一段时间,这些日子,我会陪卢盛一起制定菜单,再给他进行特训。婚宴当天,我虽不能下厨,却也可以在旁指点他,应当没有什么大问题。爹爹若不相信,那我可不敢再说什么了。”
她好容易给个好脸,姚江寒喜得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连忙搓着手道:“看你这孩子,爹当然相信你了!这位姓卢的小哥,也是陶爷教出来的吧?那便肯定错不了!行,这事就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