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韶言对此似乎并没有什么意见,随着姚织锦真个就往厨房的方向走。然而,走了不上两步,尚未转过角门,身后却已经传来姚江寒的呼唤声:“锦儿,韶言,你俩留步。”
二人回过头,就见姚江寒气喘吁吁地从前院里追了过来。早春的天气乍暖还寒,他身上那件夹棉的袍子无论如何也算不得厚重,然而脑门上却出了细细密密一层汗,也不知是给累的还是给急的。
姚织锦之所以要拽着谷韶言一起走,就是为了提防父亲和大太太会向他求助,她已经算是当机立断地做了决定,却没成想,还是慢了一步。这会子见姚江寒已经赶了上来,她登时就皱了皱眉头,道:“爹,厨房里事情太多了,珍味楼的伙计们有些忙不过来,我又不能插手。这会子还得叫韶言去给搭把手。有什么事咱们待会儿再说行吗?”
“瞧你说的,韶言可是富家公子,打小在绫罗绸缎里滚过来的,你咋能让他去做厨房里的工夫?”姚江寒就尴尬地搓手笑道,“他今儿肯在至宣的婚宴上露一面,已经给了咱姚家天大的面子了,这会子再让他给你打下手,传出去,非得被人笑话不可啊!”
姚织锦闻言便是一皱眉头。她那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爹爹,何时竟成了这样?她简直无法想象,过去的姚江寒一向自视甚高,连家里的生意也不愿过问,生怕沾染了铜臭气,若不是家中出现变故,或许现在他还整日在书房里流连。怎么如今,竟添了几分奴颜卑膝的意味。对着自己出身富贵的女婿,也这样上赶着用好话搪塞?
“厨房里的事又怎么了?我做得,他就做不得?”她心里有些不舒服,再说话的时候,语气就有些冲。
姚江寒一怔,道:“看你这孩子。我哪有那个意思?只不过。韶言从小养尊处优,对厨房里的活计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他过去了也未见得能帮得上你什么忙,说不定。还得要你时时照应着,这不是反而添乱?从咱家里随便拨一个做惯了的小厮不好吗?”
“爹打量着我就是那么没分寸的人?我现下需要信得过的人相帮,姚家宅子里的小厮们也不是成天就在厨房里打滚的。手脚又重,万一弄砸了怎么办?再说,我既然让谷韶言给我搭把手。自然会安排些比较容易的事情给他做,他心甘情愿,脑子又灵光,有他在,我说不定还能省心一点,爹就不必替我担忧了。”姚织锦说罢,拉着谷韶言又要走。
姚江寒连忙赶上来。展开双臂挡在二人面前,脸上带着一抹不自在的笑。径直看向谷韶言道:“韶言,我有点小事要跟你商量,借一步说话。”
谷韶言之前始终没有出声,一方面,他大概知道姚江寒找他所为何事,另一方面,他也不愿意搀和这两父女之间的口齿争执,此刻见姚江寒干脆越过姚织锦,主动找上了他,便笑了一下道:“岳丈不必如此客气,有话直接说便是,我和锦儿之间向来没有任何秘密可言,您有事不必瞒着她。”
姚江寒见他坚持,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左右望了望,似乎很为难地道:“至宣成亲,早二十天前,我们就给你母亲还有太守大人——也就是你叔父发了帖子。这也不为别的,就是想着咱两家是姻亲,本该多走动走动,一起沾沾喜气。这眼看都要开席了,你母亲和叔父还未出现,也不知是不是路上遇上了什么麻烦给绊住了。所以我就想……我想让你过去瞧瞧,再替我请他们一声儿。”
“韶言,咱们一家人,我就不说两家话了。这至宣是铁了心要走仕途的,如今连个秀才都没挣出来,他爹又是那样一种情状,我心里实在是心焦得很……就连锦儿的大娘,她嘴里虽然不说,想必也是愁得没办法。我想着,你叔父是咱润州城的父母官,又是那样响当当的一个人物,他若能来参加婚宴,想必能给至宣今后的路增加不小的筹码。这就是我的小小私心,都说给你听了,还希望你能帮帮忙,在你叔父面前替我说两句好话才是。”
他这一番话,倒也未见得不是实情,只是更重要的,恐怕是想让今天来参加婚宴的一干宾客都亲眼看看,他姚家和谷家结亲之后,从前的恩怨已经一笔勾销,两家往来十分频密,更盼着众人能因此对姚家高看一眼罢了。
谷韶言何尝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笑了一下道:“岳丈,论理我娶了锦儿,对姚家的事,自是应当义不容辞,只是今天这件事,我却不能夸下海口来担保什么。我母亲已经染疾一年多,她现在的状况,不适宜出来走动;至于我叔父,你也知道,他是润州城的父母官,事情非常多,当初我和锦儿成亲,他都没能拨出空儿来参加,何况是今天?我做不了他的主,还请岳丈原宥。”
“那……”姚江寒闻言也着急上来,“那一桌空空荡荡的,像什么样子?”
谷韶言思忖了片刻,便道 :“实话说,我叔父今日多半是不会来了,岳丈若信得过我,我倒有一个法子,当是能暂且混过去。”
“你要干嘛?”姚织锦连忙拽了拽他的袖子。
“一会儿你便知道。”谷韶言冲她温润地一笑,向姚江寒点了点头,便拉着她朝径直朝厨房去了,留下姚江寒一个人在原地跺脚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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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正刻,婚宴正式开席了。
作为姚家亲眷,姚织锦原本是该去婚房中瞧瞧自己的新堂嫂的,但她有孕在身,难免有些忌讳,因此在厨房忙碌完之后,便直接去了园子里。一方面可以多少照应一点,另一方面。她也想看看这些人在吃了卢盛做出来的菜色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一踏进园子,她便满耳朵里都是喧嚣之声。姚志宣已经拜过堂礼成,从前厅出来在园子里被人拉着灌酒。不过三两杯下去,已经有些晕头涨脑分不清方向。姚江烈久病之人,这场婚宴自然是无法参与的。于是。里里外外都由施氏一个人张罗。她一边四处与人寒暄,一边还得用眼梢带着自己的儿子,生怕他喝醉了误事,直忙得心力交瘁。
姚织锦自然是没兴趣去帮她的。左右看了看,没费多大功夫便找到了谷韶言。而令她震惊的是,自己的夫君并没有坐在象征亲眷的主桌上。而是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那桌原本安排给谷元筹和何氏的席位上,柳叶和鸢儿侍立在他身后,从表情上看。皆有些许不自在。
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姚织锦慌忙走了过去,拽住他的袖子压低了声音道:“你在这里做什么?这一桌……”
她话还没说完,旁边早有那玉茗轩茶叶铺的韩老板擎着酒杯凑了上来,一脸笑意地对着谷韶言道:“谷三少,为何一个人坐在这空荡荡的桌前?按说你是姚二姑娘的夫婿,论理该是去主桌上就坐才是啊!”
“韩老板。”谷韶言冲他拱了拱手,刻意提高了声量道:“这一桌。原本是我岳丈一家安排给我娘和我叔父,也就是润州太守谷元筹的席位。我母亲身体抱恙。叔父又公务繁忙,实在无暇前来,千叮万嘱要让我带上歉意,并让我暂且代表他们在此就坐,表示他们人虽没来,心意却是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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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儿,他又高声招呼姚江寒道:“岳丈大人,我叔父还说,改日他必将登门拜访,亲自向你致歉呢!”
姚织锦在旁听到这话,登时就是一愣。是啊,她怎么没想到这个法子?谷韶言可是谷元筹嫡亲的侄子,有他在这里坐镇,只要三言两语,便能让众人相信,谷姚两家已经是尽弃前嫌,如今十分亲厚。她光想着谷韶言是自己的夫君,竟将这一茬给忘了!
姚江寒原本正在和人应酬,听到这话,也不免怔了怔,连忙快步走过来道:“哎呀,这话可太见外了。谷太守是我们润州城的父母官,每日忙碌奔波的,若是不能前来,打发人跟我说一声便是,何苦这样兴师动众地让韶言你代为致歉?这我们哪受得起啊!”
“岳丈不必多言,我叔父今日无法前来,心知必有一桌空出来,场面上不好看,他心中已经很不是滋味了,我替他来给您道个歉,也是应分的。还请岳丈和大伯娘,不要因此便恼了我叔父才是啊!”
“怎么会,怎么会?”姚江寒自觉有了面子,喜得搓手道,“你能帮你叔父带一句话,那便比什么都强。既然你今天是带着叔父之命,我也不好强拉着你来这边就坐,依我看,不若让小女陪着你一起在那桌上,你们二人,也好说说话。”
他说着便吆喝起来:“姚安,姚升,你们俩跑哪里去了?姑爷今儿可是代表谷太守前来贺大少爷的,万万怠慢不得啊!”
周围的人有些窃窃私语,所言也不外乎姚家有了面子,从今往后恐怕要东山再起云云。姚织锦知道,这事算是给混过去了,便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婚宴结束时已过未时,姚织锦后来,又单独把姚志宣拉到旁边说了两句,不外是让他好好待自己的妻子之类。宾客已经走得差不多,谷韶言取了她的软缎披风过来替她搭在肩上,挑眉含笑道:“咱们也该回去了,今天这件事,你得好好谢谢我。如今暂且记下,待七八个月之后,我再一并找你还。”
姚织锦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想明白他这说的不是什么好话,红着脸瞥了旁边莫名其妙的姚志宣一眼,狠狠在谷韶言腰际撞了一下,便也跟着他一起出了姚家大宅的门。
今日这顿宴席,卢盛的手艺获得了众人的交口称赞,她好像再没有什么可烦扰的。接下来,除了照料好腹中孩儿,最重要的,就得用全副心思,去好好想想玉馔斋分店开张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