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炸了。
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那种盛况的话, 大概就是所有人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开开心心地看着,看着一小波热情高涨的群众敲锣打鼓地架着被推到风口浪尖的人往高台子上丢,时不时再欢呼一声。
这种盛况, 好久没见过了。
姜桐蹲在那里, 安安静静的, 一言不发。
挂在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走着, 一下一下跳动的声音似乎无限放大在她耳旁。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 才见她的手指弹了弹,那双大又圆的眼睛慢慢从胳膊的缝隙里露了出来。
姜桐面无表情地沉默着,两只眼睛大却无神, 她就那么直直盯着地板上看,实在是找不到往日一丝一毫的神采。
倘若是现在这里还有别人看见她这副模样, 只怕是要误以为这里只有一个木偶娃娃, 没有活人了。
这一阵长久的沉默过后, 门口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一个人的衣服在门板上摩擦着, 然后慢慢从上到下……
他大概是背靠着门板坐在了地上。
ωwш▪ ttka n▪ C○
“悠悠,开开门好吗?”
男人的声音闷在外头,姜桐没应声,只是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
五点了。
“悠悠……”姜涛的声音隔着一层门板, 显得模糊又不清晰, 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样。
“开开门, 出来吧。”
他的声音微弱, 难得让人听出了乞求的意味。
但她依旧不应声, 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缥缈而又微弱,就像一片枯萎的花瓣随风飘落, 声音低得几乎是没有人可以听得到,除了她自己。
而她只是蹲在地上,压根不去理会自己酸麻的两条腿,然后手指轻轻颤动着,一下一下点在她自己的膝盖上。
——I couldn't make the colors match today(无法描述今天的颜色)
——I don't know what else to say(也不知该如何诉说)
——Except I tried and they can't say I didn't(我尽力了,别人无可厚非)
“悠悠,你把门打开,你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别闹了,先把门开开让我进去看你一下好吗?”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好像真正的去了另一个维度。
姜桐垂着眼,动了动脖子,有些神经质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她的指尖依旧在膝盖上轻轻点着。一下一下,那首歌的节奏在她脑内,如同有人在现场吟唱一般,清晰可闻。
——I don't like the stuff they are feeding me(我厌烦他们给我灌输的思想)
——They don't like the things I see(他们也不喜欢我领会的见解)
——But I don't think I need to be forgiven(但我认为我不需要去被谅解)
——I am quiet inside(我的内心很安静)
音乐旋律在她脑内循环着,慢悠悠,像是一双轻柔的手,温柔而缓慢地,悄悄抚过她的身体。姜桐闭上眼睛,小声哼哼,直至音乐声慢慢地弱下去——
她搓了搓手指,聚精会神地盯着指尖。那片黑色被吹下去以后,指腹处烫出的伤痕终于能清晰看到了。
……手上起了小小的水泡,又被她自己给掐破了,里头的嫩肉就那么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隐隐有血丝挂在破掉的皮肉上。
很丑。
耳旁嗡嗡地鸣叫着,就好像有一个被/干扰了信号的机器发出刺耳的声音似的,吵得人头疼欲裂。
姜桐的表情很专注,她盯着手指破掉的地方,然后用另一只手轻轻捏住被剐蹭起来的皮肉,顺着肌肤的纹理往下拽了几分。
她好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似的,但是眼眶里涌上来的生理泪水却又在表示,她现在很疼——疼得忍不住要哭了。
她咬着牙,一点一点把指尖那些被烫破还有烧焦的皮肉给撕扯下来,因为疼痛的缘故,她的身子颤抖着,胸口剧烈起伏。
但是随着她去生拉硬拽的同时,好像有什么东西也慢悠悠地,从她身体里脱离而出,被风吹得冰凉以后又重新灌回去。
姜涛还在门口轻声喊她的名字,姜桐把伤口彻底破掉的手指放在唇上含着,然后站起来往卫生间的方向走。
带着血丝的唾液被水流冲进下水道,她低着头在柜子里一阵乱翻,找到了创可贴来贴在手指上。
做完了这一切,她拉开了窗帘,静静地站在窗口,沉默看着遥远的地平线那里,有淡淡的光溢出——
天要亮了。
她最终还是没给姜涛开门。
*
原定隔天下午要去参加的慈善晚宴,姜桐让唐亦盟想个托辞拒了。
她又是一夜未眠,实在是没精力去参加那所谓的慈善晚宴,更别说去的目的就是跟一群小花们争奇斗艳,抢镜头博关注。
没劲。
打完那一通电话以后,她什么也没多说,直接把手机关机了,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从清晨到日落,她就像一具尸体一样,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饭也不吃,动也不动。
虽然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可是她却依旧没有睡意,只觉得脑中兴奋异常,瞌睡虫好像被杀光了似的——
不困,但是又觉得累,身体仿佛有千斤重,重得她实在是不想动。
这个屋子原本就安静得过分,再加上她干脆切断了外界的所有联系,所以这一天下来,连个响声都没有,更让人觉得安静地可怕。
她能感觉到陈瑜潞那边自从被自己推出去以后,也有在尝试着和自己重新建立联系,但是因为她这边的排斥太过强烈,所以尝试了几次就失败几次,而她这边只能感应到对方那头的情绪似乎有些焦急,其他的一概不知。
啧。
她终于动了动,翻了个身,侧着躺在床上,睁开了眼。
外头的天色再一次昏沉下来,彩色的霓虹灯陆陆续续闪烁着亮了,她安静地躺在那看了一会儿,又慢悠悠爬了起来。
她有点饿了。
冰箱里只放着几瓶纯净水,因为她经常需要出远门的缘故,所以也没什么可以吃的。她沉默着盯着空荡荡的冰箱看了一会儿,又转身回了屋,换上了一身不怎么起眼的衣服。
她想出门买点东西回来吃。
这会儿是下班的高峰期,街上行人也多了起来,车水马龙的街头,没有人有闲心去注意那个戴着兜帽和口罩,把自己捂得严实的人。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日日奔波在生活定下的枯燥轨道上已经耗费了他们大部分的精力,所以他们的内心深处对周围的一切都保持着冷漠——观察别人倒不如顾好自己。
从家里再到最近的便利店,其中也不过两条街的距离,姜桐却觉得自己已经走了有千万里。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她绕着货架溜达了一圈,随意挑了几袋泡面,然后就去结账。
便利店的收银员耷拉着眼皮,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在她头顶上挂着的电视正在播报娱乐新闻——
“演员姜桐继被爆出与已婚人士暧昧不清,工作室虽极力否认,但网民却并不相信他们的说辞。而在今天凌晨十分,姜桐再度被爆出一则丑闻……”
“收您25,欢迎下次光临。”收银员懒洋洋地把东西递到她手里,随意地瞥了她一眼,根本没看清人就又重新把目光移开了。
姜桐没看她,只是接过了袋子,双眼却紧紧盯着头顶的电视屏幕,听着里头主持人的声音。
“一组她与同性友人亲密照被贴出,根据爆料人称,另一人为她前不久刚杀青的某电影导演,联系先前姜桐零片酬出演其电影一事,亲密照事件获得网友再度热情关注,据悉,另一方新人导演乃……”
后头的话她已经听不进去了,她直愣愣盯着手里的袋子,脑子里嗡嗡嗡地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对面那个懒洋洋的收银员发现不对劲,重新朝她看过来,然后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姜桐!”
她的声音有些大,一瞬间,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冲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窃窃私语声渐渐大了。
“看!那是姜桐!”
“天啊闹出那么大的事,她还有脸出来?”
“真恶心,她怎么还没去死啊?不要脸!”
“潜规则吧?不然就是……哎呀好恶心啊,你看我这里有照片!啧啧啧,真看不出来啊她竟然是这种人!”
“什么呀她本来就是那种不正经的人好吧,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没想到她竟然还敢一个人出来……他们这些明星啊,表面上看上去光鲜亮丽的,私底下不知道怎么样呢!”
人群中的议论声如同针扎一样,句句戳进她心口,姜桐拎着装了泡面的袋子,有些茫然地左右四顾,只觉得心里慌得厉害——
以往她总觉得自己内心无比强大,不管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流言蜚语她都可以撑住,但是最近,她却越来越觉得有心无力,连这点小小的谩骂都有些听不下去。
对啊,不过是小小的谩骂,明明没什么的,听过就过去了……她是怎么了?
大家又是怎么了?
这世界究竟怎么了!
不过是几张亲密照,归根结底也是她自己的隐私,可是现如今,她却像是被扒光了丢在街上任人观看一般,让她难堪地要命。
那些在她身上打转的视线让她手足无措,只觉得太阳穴的疼痛更加剧烈了。
因为眷恋陈瑜潞带来的温柔和甜蜜,所以她没能及时推开,反而情不自禁地越陷越深……她做错了吗?
没有!她明明什么错也没有!
可是围观群众的指责一句接一句,好像她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丑事一样。
上辈子走黑红路线已经让她承受了好多年的责骂,最后被人故意推下高处救治无效死在医院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尸体被推进焚化炉,烧成灰烬。这辈子他们骂她恶心又要她去死,而母亲还是觉得她是个多余的家伙所以干脆扔了她,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人却被她亲自赶走……
她还剩下什么?
事业?
姜桐突然喘了一口气,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只觉得周围的议论声好像越来越大,大得她只想在地上挖一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她想离开,可是脚下却如同生了根一样,将她死死钉在原地,不得移动。
“姜桐我爱你!不要听他们放屁!我永远支持你!”
尖利的女声突兀地在这个不大的便利店内响起,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小女生从最后排的货架旁冲了出来,一脸愤怒地冲着周围人大吼,“你们知道个屁,快他妈闭上嘴吧傻逼!”
周遭的议论声出现了短暂的停顿,然后变得更大了,有人一脸嫌恶地调转话头冲着那个女生谩骂起来,那个女生也不甘示弱地开口回击。
一时间,这个便利店里乱糟糟地像是菜市场一般。
姜桐打了个哆嗦,女生支持的话没给她带来什么实质性的鼓励,反而让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可笑极了。
她终于抬腿,仓惶逃离的脚步不自觉有些踉踉跄跄。
——支持她的人也被看成异类,要和她一起承受着来自陌生人恶意的攻击。
——为什么要出来自取其辱?
——她不应该出来的。
议论声在身后慢慢弱了下去,姜桐顾不上头上的兜帽被风吹下,她牟足了劲往家的方向跑。周围的车鸣人声渐渐听不见了,只有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和她急促的呼吸声在不断放大。
她的脑海里似乎又出现了歌声,随着夜色的昏沉,慢悠悠地在她耳旁回响,用那种带着蛊惑的音调,就像是有人凑在她耳旁,正和她低声说着悄悄话。
——You ga/ve us up(你放弃了我们)
——And left me another shock to dissappear(留下让我想销声匿迹的冲动)
——But you can dissappear(但是你可以选择离开)
形形色/色的路人从她身旁走过,没有一个人关注这个在街头奔跑的人。
但她突然顿住了脚步,只觉得胸口闷得令人窒息,而她眼前一花……
随后便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