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转眼塘娃已经16岁,出落得比小时候要标致些。
原本在她小的时候,就是一直跟阿平同床,在她10岁左右的时候,她觉得跟着阿平睡一个床上很别扭。
老司马跟媳妇住东房,塘娃和阿平睡西房。家里穷,房没有门,只用个带补丁的布垂挂着,当房门使着。
老司马两口子在东房说什么话,塘娃在西房一般也都听得见。塘娃是他们养大的,他们也没什么话瞒着她。他们谈话不是扯邻居谈家务,就是议论啥时候能抱孙子。
渐渐大了,塘娃心理上慢慢有说不出的异样感觉。她不再习惯跟阿平睡一头。晚上她拿了枕头睡到阿平脚头,早早起床后,再把枕头放到阿平那头。
她从邻居大婶谈天中,从同龄的一些伙伴口里渐渐知道:她是童养媳,而这童养媳就是阿平媳妇,是要给阿平生孩子的。
阿平傻,也从不知道动她。她打小就天天见着阿平,感觉阿平也就是家里人。
塘娃想到一辈子要跟着这个像哥哥的傻子过日子,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滋味儿。可她也没有办法脱离这个家庭。
整个村子都知道她是阿平妈妈捡回来给阿平做童养媳的,没人上门给她说媒。
虽说1931年的时候国家就规定土地由农民私有,实际上在他们这个贫穷的联盟村,整个农地大部分由四户人家分着:蒋、王、陈、文。
其他各家只能分得小块土地。老司马家是雇农,常靠帮着姓文的那家种地维持生活。
在村子呆久了,她慢慢知道小时候让她穿鞋的那个少年就是姓文那家的,叫文噋。住在她家前面的青砖房子里。
她不怎么见到那名叫文噋的邻居。只是从大人交谈中知道姓文的那家,原来祖上都是做官的。那家是个大家族,文卓父母过世早,他只有个比他大九岁的姐姐,一起跟着他叔婶过。
叔婶做主,把文噋姐姐嫁到福建一个有钱人家去了。这叔婶对文噋倒是极好:送他上学堂,帮他把父母留给他的老房子也做了翻修。
听说文噋已经在另外一个离这里很远的村里做了老师。有多远,塘娃不知道。
塘娃却知道文噋为什么那一年让她穿鞋时候,口气那么当然:他是富农人家的孩子,没光过脚。而,塘娃八岁前的记忆中,就没能穿上过鞋!
塘娃现在大了,也有布鞋穿了。她也不再去文噋家厕所边拔草了。她跟老司马媳妇去地里插秧、除草、担水、挑粪、给棉花打对芽。
大人们干的活,她都能干了。她还能独自挑担给十里之遥庄稼地里的大人们送饭菜。
这天,塘娃给大人们送饭。绕过很多很多的小路,过了很多很多的水稻地,走过一条野河边时候,塘娃忽然觉得尿急。
四下瞅了下没人,塘娃赶紧把放下担子,躲进芦苇丛中小解。
提好裤子要走的时候,塘娃见旁边一丛天蓝带白的小野花甚是美丽,像小时候一样,她小心地掐下花来,插在辫子里。
塘娃担起担子走了,她以为无人看见她刚才小解。
这一系列麻利动作却落在一个青年眼里,那青年正是文噋。他今天休假,正在河边钓鱼。刚才听芦苇响,回头看到是塘娃在小解。
文噋出身算是书香门第,没女孩当他面小便过。他好奇,没转过神,刚才那一切都落见了眼里。那丫头采下小花插在辫子的瞬间,他心动了下。自那以后,文噋见着塘娃,总会打量一下。慢慢地,塘娃也感觉到文噋在看自己。路上遇见了,两人都不说话。偶尔眼对眼了,都很快把眼光闪到别处。
文噋父母过世早,叔婶对自己倒是好。只是父母过世早,姐姐又远比自己大,他小时候只是跟两个堂弟堂妹一起玩耍读书。跟村里孩子没怎么接触。
不过他知道塘娃的故事。塘娃是捡来的,没父母。
他不常在家,不过有时候他看见塘娃在叔婶家帮她妈忙饭菜,给地里干活的雇农送饭。
塘娃个子不高,不过很勤快,走路做事都是风风火火地,不带一点偷懒。
饭桌上他还听她婶子说过:“塘娃真命苦,嫁司马家那傻儿子,这辈子就算交代了。”
“啥人啥命,咱现在日子也不如从前好过了。地比以前少了很多。”他叔叔说。
“老司马病了好多年了,成天躺床上,他们家就靠塘娃和她妈了。”
“听阿桂家的说,塘娃妈过几天要给她儿子和塘娃办婚礼,给老司马冲喜来着。”
文噋对这个塘娃有隐隐的同情心,为什么,他也说不清。
过了几天,老司马媳妇果然把阿平和塘娃叫到老司马床前:“明天晚上给你们俩办结婚,给你们爸爸冲喜,你爸就好了。”
塘娃懂啥叫冲喜,村里有几家人办过,她低着头答应了声“嗯。”阿平不懂,见塘娃“嗯”,他便也“嗯”。
“塘娃你要给阿平生个娃,”老司马媳妇继续说,“阿平四十岁了,我跟你爸都60多了。”
塘娃不觉得害羞,倒是感觉心里发毛,却只“嗯”着答应了一声。
“睡觉去吧。”
阿平跟塘娃进西房去了。
第二天,老司马媳妇把住在村头的老司马弟弟连同自己姐家的亲戚喊来家里,一块吃了饭。在佛桌上点了香,就算是给阿平和塘娃办婚了。
原本这童养媳是不要办婚的,要不是老司马病重老不好,她这顿喜饭也是可以省的。她心理上觉得,这样也算是给老司马冲喜,老司马能好起来。
冲喜后的两周,老司马死了。次年春节的时候,老司马媳妇积劳成疾,老司马媳妇也过世了。
三间茅草屋里就剩下阿平和塘娃。
塘娃没有爹娘,打小就跟阿平一样管老司马两口子喊“爸妈。”
老司马媳妇的两个闺女嫁得远,很少回来,老司马和媳妇过世的时候,塘娃领着阿平千里迢迢报丧,她们带着一家老少回来帮着把丧事办了。
这回是塘娃领着阿平过日子了。
不知怎么地,塘娃跟文噋好上了。怎么好上的,傻子阿平不知道,就是旁人也不知道。只有塘娃和文噋知道。
塘娃平常勤快,手勤嘴也勤,看见年纪大的,都“大伯大婶”的叫着,看见比自己稍微大点的,都“哥姐”的喊着。
塘娃也喜欢帮助人,谁喊她帮提水,挑个担子啥的,她二话不说,尽管做。邻居们倒是喜欢她。人们发现文卓进塘娃家的时候,虽然闲语,却带着同情。
“这娃儿命苦,老司马家没给她好吃的过。她都吃阿平剩的。”
“老司马两口子没了,塘娃啥农活都干,还要养着傻子也不容易。”
“文噋不会娶塘娃的,他识字有文化,不会真看上塘娃。”
各种闲话,塘娃多多少少也听到些。但她假装没听到,她不在意,她照样好好的照顾阿平:给他洗衣做饭,好吃的让给阿平。
她不懂文噋,但她很喜欢文噋,文噋会跟她说一点学校的事情,那对她来说,像另一个世界。她对文噋有小小的崇拜。
文噋长大工作后,跟叔婶分开过,他叔婶家在西院,他独自住东院。
文噋原本住在学校,很少回家。跟塘娃好上后,几乎每晚回来。
老司马两口子都过世后,塘娃就搬到东房睡了。
晚上阿平睡着后,塘娃就轻手轻脚地出了院门去文噋那里,帮他打扫打扫,洗洗衣服。文噋通常在学校吃了饭再回家,有时候没吃饭,塘娃就给他再做点吃的。
就这样,塘娃名义上是阿平老婆,实际上却做着文噋的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