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有胆大不怕事大的闲人去城北洼地看热闹,认定窝棚里的死鬼就是黄嘉威,议论黄嘉威是自作自受,害死亲爹不得好下场,要不然怎么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这叫人在做天在看,人头三尺有神灵。
白凤娇虽唯利是图,却也架不住外人说三道四。她支撑心底的一口硬气随着黄嘉威的死,和如果的始终,彻底泄了!白凤娇吃不下,睡不着,哭天抹泪,没了精气神。这人一旦没了精气神就立刻显老,渐渐的什么事也不想管,更不争不问,全听如意的。如意说什么就是什么,正是人小听老的,人老听小的,这是常规。
春莲瞅着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白凤娇,心里不是滋味,面软,心软,眼神更软地道:“凤娇;不管怎么样,日子还得过下去。今后咱们妯娌要想过得好,就应把心扭到一起,相互帮忖不能有外心。”话一吐出口,春莲忙扭过脸去,忍住要滚出眼眶的泪珠。明眼人知她心里又想玲珑了。
院墙外石块、土坷垃疾风骤雨般地一次又一次飞进黄家院子里,砸得屋顶瓦片噼里啪啦往下掉,掀起一股股尘土弥漫整个院子,吓得躲着屋子里的人死盯着窗外不敢动弹,。
各种协会的人不用脑子想,也知黄家烧了他们搭的台子,于是撺掇一起要以牙还牙,把黄家烧掉,彻底废除小脚。
然而不管胡闹腾的人怎样咋呼,黄家大门就是死关着不开。气得胡闹腾的人没辙,不停往院子里丢火把。乌烟瘴气闹了两天,就是没人敢闯进院子,只敢砸门逞能咀嘴劲,扯开嗓门不成调地唱道:“为甚事,裹了脚?不是稀罕如弓曲,恐你轻走出房门,千裹万裹来束缚。”
春莲死板着脸,站在烟雾弥漫,呛得人直咳嗽的当院,蹙眉瞅着大门口老半天,直至狗剩拖着瘸腿走过来,道:“当家的,外面的人愈越闹愈邪乎,不如俺报官吧!”
“官府若能管,那些人也不敢这样胡闹腾了。”春莲不等话音落地,转身回正堂,端起放在八仙桌上的茶杯,咕咚咕咚猛喝几口。由于喝得急明显感觉血脉喷张,尤其脖子上的大动脉“砰砰”跳不停。这是最原始的脉动,也是随着茶水滑过喉咙时的悸动。春莲双眉一挑,计上心头,对狗剩道:“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凡我占理的事就绝不能窝囊,窝囊就要受那帮瘪犊子的气。他们说裹小脚不好,我就偏要把小脚亮出样来,让那些人知道国力衰退,国民素质低下,跟官家引导有关,与咱老百姓的脚无关。”
春莲吩咐下去剪鞋样,做鞋的同时,叮嘱狗剩把庄上卖剩下的零头碎布统统拿回家,熬面粉糊糊,将零头碎布一层一层粘贴牢实,晾干揭起备鞋料。心里琢磨把鞋样翻新,让有眼无珠的人看看黄家小脚。
黄家做鞋本事是打死去多年的老太太李仙莲和巧娘那传下来的,无论什么鞋样一看就明了,再看就透彻。
春莲翻出放在炕柜里的莲鞋及鞋样,对照黄安仁遗留下来的古书中记载,盘算着把圆口鞋口拉长两分,让鞋显得又尖又锐。鞋面以红绿丝线为络,金丝线绣鹊,鹊嘴叼小金豆,鹊眼镶翠,鹊羽千根丝线千根针,千变万化舒缓屏开,半遮半掩,遮挡增高五分的鞋跟。
春莲趴在桌上又是画又是描,忙得双手腕戴的岫玉手镯撞得叮当响,鼓捣一天一夜,才下决心拿起剪刀剪鞋样。春莲眼熬红了,鞋做妥,上脚一试,精神头立刻提升到最高点。见梨花进屋,忙把脚伸给她看,问道:“这双鞋俊不俊?”
梨花抿嘴一笑,仔细端详鞋老半天,对春莲道:“您把鞋脱下来。”
春莲知梨花做鞋手艺比自己高一筹,赶紧将莲鞋脱下来递给梨花。梨花把鞋面上鹊嘴叼的金豆抠下来,使针线绣上一对鲜艳艳小梅花,寓意喜上眉梢多福寿。
“真稀罕人。”春莲眼神发光地瞅着着小梅花,不住嘴地夸赞梨花手巧。
春莲把莲鞋重新穿在脚上,左看看,又看看,打心眼里觉得确实不同。
“我打小在老太太身边长大,绣活若不学好就会被赶出门。”梨花正和春莲说着话,莲心走进正堂,一眼看见春莲脚上穿的鹊嘴叼梅花的高底莲鞋,眼神中散发出羡慕的光,对梨花道:“我要跟你学绣活。”
“成!”梨花笑盈盈地拿起一根金色丝线,在大拇指和食指间对捻,捻成十多股细如蚕丝的丝线。她从中抽出一根丝线,取下别在衣襟上的绣花针,翘起兰花指,手腕微微一抖,将穿好丝线的针递给莲心,道:“拿稳了。”
“针太小了。”莲心伸手接针,发觉自己一双手又笨又僵硬,一点不听使唤,也没看见针在哪,线在哪。
“针掉了。”梨花提醒着莲心,从莲心裙上把针捡起来,重新递给她道:“拿好了,别掉了。”
莲心不知自己捏住针没有,反正就是打心眼里羡慕梨花有能耐,自己恐一辈子也学不会她的本事。
郑淑芬来了,瞅着春莲脚上的鞋,觉得鞋口拉长,怎么看都别扭,有心想说,又担心春莲不高兴,毕竟是花了大心思做成的,但不说又觉得是个事,于是委婉地对春莲道:“这双鞋是不是显脚长?鞋跟好像也有点高,穿在脚上得劲吗?”
梨花百伶百俐,听出郑淑芬意思,护主地把话茬接过去道:“鞋跟高人显挺拔,精神。老样子鞋口窄显脚小,穿出去易招事。所以当家的考虑周全,特地把鞋口拉长两分,这样显脚没那么小,鞋样还新颖。”
梨花虽是丫头,在黄家地位确是春莲之下,几十口人之上,加上又是春莲心腹眼线,大伙都怵她,待她自然是不远不近,不亲不热,也不招惹。
翌日大早;黄家大门外聚集着胡闹腾的闲人,不停嚷嚷,起哄,往院子里丢石子、土坷垃,把大门砸得咣咣响。
院内,春莲放眼瞅着家中女人,包括丫头和婢子收拾妥当,要开门出去亮亮脚。郑淑芬却不知为何两条腿不停哆嗦,心也突突跳,手脚使不上劲,迈不动步子。她拉着莲心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道:“我这心怎么跳得砰砰的,身上一点劲也没有,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您是太久没出门,紧张的。”莲心安慰郑淑芬不要害怕。
郑淑芬确实太久没走出大门。她看看春莲,春莲的脸绷得紧紧的,落地有音地道:“当年杨门十二寡妇征西讨伐十万胡兵都不怕,今天门外那些人不是胡兵,俺们更没什么好怕的。”春莲话说得似去拼死。
大伙被春莲的话一激,浑身的劲全被激起来了。细想自街面闹放足,除莲心、如果读书外,院里的女人就没敢出去,整天憋在屋子里像关在笼子里的鸡,不敢动弹也不敢喘大气,那些人却还不肯罢休,竟欺负到头上来拉屎拉尿。有道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与其窝窝囊囊,不如出去一拼,大不了就一条命,豁出去了。
春莲正色道:“俺们都拿出精神头来,不管穿裙子还是穿裤子,只要能露出鞋来就行,最好连鞋口也一起露出来,让那些人长长眼,知道什么是黄家小脚。”
大门外胡闹腾的闲人正铆足劲嚷嚷着,起哄着。胡闹腾着,谁也没料到黄家大门哗啦一声大敞四开,当家掌柜余春莲率领十来个穿鲜戴艳的女人,迈着盈盈莲步,精气神十足地走出大门,煞时震得胡闹腾的闲人发懵,发傻,发愣,老半天缓不过劲。
春莲斜觑着眼儿瞅了瞅糊在围墙上东一坨,西一堆的泥土屎尿,脸上什么表情没有,只带着三分豪气,七分英气,昂首挺胸,沿脚下的路,迈着盈盈莲步朝前走着。
有胆小的闲人看着黄家女人架势,吓得撒丫子想跑,忽不知谁喊一嗓子:“快看小脚,好俊的脚。”声音勾得众人把眼神齐刷刷落到余春莲脚上,不看不打紧,一看惊呼声响起一片:“哎呦我的娘,这脚不愧是奉天城一绝,真是极美!极俊!”
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不错眼珠地盯着黄家女人脚看。
春莲一脸平静,谁也不看,只把眼神投到前方,暗暗拿出多年修炼的能耐,精精神神,抬腿迈步亮出脚上的鞋,加上鞋底垫高五分,更加显得体态修长,婀娜多姿。尤其鞋面绣的金丝鹊在朱红色裙摆下闪闪发光,让人瞧不够,也稀罕不够。
紧随春莲身后走着的是郑淑芬,白凤娇,莲心、如意、梨花,小草,杏花和婢子。她们无不国色天香,楚楚动人,引得围观的闲人发出一阵又一阵喝彩声,惊叫声!
春莲见已把人们胃口吊起来了,立刻扭头回家,大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沉重的关门声似给关在大门外的人当头一闷棍,老半天不愿散去,连远远地跟在人群后面的含心儿也愣怔在那,一动不动。
未完待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