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谁若非小脚不娶,就叫他打一辈子光棍。”看热闹的闲人跟着何会长一起挥臂震喊道:“让那些稀罕小脚的人绝后。把娶小脚的男人阉掉,送进紫禁城当太监。”
“现在是民国,太监被赶出了紫禁城,你找不到了。”围观的妇女没羞没臊,跟着起哄笑骂,且喊声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全涌入春莲耳朵里。
春莲不动劲地坐在正堂里,眼神穿透窗户瞅着当院,竖起耳朵听打墙外传来的喧闹声,私下街面上各种消息从梨花嘴里传到她耳边,她愈听愈烦,也愈慌愈惊,心里七上八下不平静,眼皮跳得厉害,贴上红纸也压不住。
原来官府下决心废除裹小脚陋习,立下不许裹小脚的女子进学堂,也不准25岁以下小脚女人在街上行走,凡是裹过脚的,无论年纪大小,一经查出来,以三寸脚为基点,每天增收一个大洋,脚长一寸,钱减一半,够上五寸半就免收捐。另外街面上的鞋店包括长着鹰钩鼻子的洋人开的鞋店,一律不允卖莲鞋,违者没收货品,查封店铺,按新发布的警律处以拘禁、罚款。律令还规定12岁至50岁女子一律不得再裹足,违者重罚。这样一来;不仅杀了缠足之风,官府还白得一大笔税银,真是一箭双雕,一举两得。
春莲还听说官府派一大批查脚员满大街盘查小脚,使缠足女子躲在家里不敢出门,连大炕坑、暗门子里的窑姐也怕查脚员,因此生意不做了,关着门想办法藏金条藏现大洋。还有的盘算远逃。春莲心里惶惶不安,因黄家小脚名声在外,早惹一些人眼红,这叫树大招风风撼树,人为名高名丧人。不知有多少人正打着歪主意呢。
转天;春莲听说军阀大佬待小脚态度不一样,例如袁世凯喜欢小脚,曹锟则讨厌小脚,要求裹小脚的亲娘不许随便上街。阎锡山坚决要取缔妇女裹脚陋习,冯玉祥和小脚生活十八年,却因小脚老婆不待见他,一怒之下将她休了,以示与旧传统决裂,并亲自成立放足队,逐门逐户盘查小脚,同时立文呼吁适婚男子不娶小脚女子,若已娶小脚女子,两年以上五年以下,不得同床共枕,违抗者关进大牢。
各种各样的消息不停地往春莲耳朵眼里灌,她还未等缓过口气,石头、土坷垃就打墙外如疾风骤雨般飞进院子里,砸得屋檐瓦噼里啪啦往下掉,还砸断树桠,砸坏花盆。春莲恐石块、土坷垃不长眼睛伤了家人,叮嘱大伙没事不要站在当院,她想出去跟外面那些胡闹腾的人理论,不能由着那些人胡来。
狗剩见春莲开大门要
出去,赶紧拖着一条瘸腿一瘸一拐上前阻拦,道:“当家的;小不忍乱大谋,让外面那些人胡闹腾去,等闹腾过劲自然就会散去。”
不成想;外面的人越闹腾越上兴,啥嗓门都有,且没早没晚,没完没了,无休无止无收敛。有踩着一双大脚丫子的女人当众点燃裹脚布,还组成女子监督放足队,在黄家大门上,围墙上,胡乱画叉叉,啐唾沫,扯开嗓门铆足劲地叫嚷道:“姐妹们,咱们都读过《孝经》,《孝经》上边有句话写的是身体肤发,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你们摸摸心口想想,那些爹娘强迫自家闺女裹小脚,是不是反祖宗?不怪洋鬼子骂俺们的心比豺狼还狠,人家是真没骂错。姐妹们别再执迷不悟了,是时候拿出勇气和陈规陋习做决裂,丢掉又臭又长的裹脚布,争做民国新女性。”
春莲听着喊声撇着嘴,心里冷笑道:“裹脚怎么了,谁因裹脚耽搁生孩子了?再说洋鬼子敢漂洋过海欺负中国人,是官府无能,怨不得老百姓,更不能怨裹脚女子。春莲看见白凤娇、如意、如果,及郑淑芬、莲心正贴着墙根听墙外动静,煞时气不打一处来,踩着一双小脚,蹬蹬蹬走出正堂,声音不高。却如刀子似的对郑淑芬、白凤娇、莲心、如意、如果道:“都滚回屋去,污言秽语,有什么听头,也不嫌脏了你们的耳朵。”
“我们不听怎能知道外面那些人说的是什么脏话。”白凤娇故意拿话给春莲听。
春莲气得把后牙槽咬得咯咯响,发狠地问白凤娇道:“你认为咱们女人裹脚导致了国民素质低下?”
白凤娇一脸委屈地道:“当家的,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懂什么是国民素质,你千万别给我乱扣帽子,我承受不起。你若是心里有气就找别人撒去,冲我来不算能耐。”
白凤娇话里明显带有火药味,春莲被噎得发愣,明白白凤娇是见利忘义的主,没心思跟她争高低,再说此时也不是争高低的时候。春莲把眼神投到莲心、如意、如果脸上,刚想训斥几句,忽打墙外又飞进砖头、土坷垃,砸得人抬不起头,只好捂着脑袋躲进屋。春莲极气,也极怒了,瞅着大门眼神中透出一股仇恨之光,心里拿定主意,等到天黑透,大门外没了动静,悄悄开后门溜出院子,往大门前搭的台子上泼两碗灯油,丢一块正燃烧的煤炭,迅速退回院子里。
燃烧的煤炭遇到油呼呼地燃烧着。巡夜的更夫看见临时搭的台子失火了,边咣咣敲响铜锣边高声呼喊道:“着火了,赶快来人救火。”
喊声,铜锣声,惊醒已睡下和还
没睡的人。一时间;满街灯影伴随人影不停晃动着,呼叫声夹杂杂乱的脚步,你撞我我撞你,有端盆的,有提桶的,水哗哗往火苗上泼,功夫不大火被熄灭,人却没有散的意思。站在烧毁的台子前,七嘴八舌猜测火是怎么起的,有人道:“这事还用想吗?不如趁早报官,把放火的那娘们抓起来。”
春莲屏住呼吸,耳朵隔着大门听门外动静,才知事情闹大了。她暗暗责备自己沉不住气,做出这等冒失事,担心外面的人会踹门,找麻烦,赶紧用顶门杠把大门顶得死死的,蹑手蹑脚回正堂,坐在八仙桌旁一直等墙外灭火的人散尽,心才算踏实。躺在炕上迷迷糊糊时,忽听狗剩在窗跟叫道:“当家的;院里进来人了。”
“什么?”春莲一惊,一骨碌从炕上跳到地上,趿鞋,顺手往身上披件衣服,开门出屋看究竟。不看不要紧,一看心一凛。后门大敞开,家里肯定是遭了贼。她不敢耽搁地把家里所有人叫起来,从当院找到后院,包括婢子住的下屋,小厮休息的门房,仔仔细细,找了一遍,没见着贼的影子,却只听见白凤娇撕心裂肺哀号,原来如果不见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春莲的心揪到一起,双眉紧锁,一句话也没说。回想玲珑丢的时候,柜上又被黄嘉威、大顺子倒腾一空,报官府至今没捉着人。事隔这么多年,有人说看见大顺子穿上军装当兵到前线打仗去了,而黄嘉威半点消息也没有,不知是死还是活。
白凤娇起初望眼欲穿,盼黄嘉威回来翻天。她知黄家已是家大业空,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当上一家之主,不仅不怕黄嘉凤回来闹分家,还能把郑淑芬、余春莲一脚踢出去,扒掉眼中钉,让她俩有多远滚多远,别在眼皮子底下晃荡。没成想算盘打得如意,黄嘉威却一直没回来,如今如果却又凭空消失,白凤娇的心碎了一地,天天地哭,哭声扰得春莲心里烦躁,正准备派人去打听如果消息,狗剩忽带回一个消息,说城北洼地废了不要的窝棚里,发现一具男尸。男尸的脸腐烂得认不出摸样,身量却长得像黄嘉威。春莲赶紧让狗剩去城北洼地看究竟,不管是不是黄嘉威都得报官。
官府到场验尸,说尸身有多处硬伤,腿骨,肩胛骨,脑盖骨有裂痕,估计是被仇家下的狠手。
有胆大的闲人到城北洼地看热闹,认定窝棚里的死鬼就是黄嘉威,议论黄嘉威是自作自受,害死亲爹不得好下场,要不然怎么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这叫人在做天在看,人头三尺有神灵。
未完待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