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日, 天眷顾之,然而连老天都不眷顾我们。
——我们不需要上天眷顾,因为我们之间的一切, 从未被遗忘过。
如果没有上过战场, 就很难体会那种与死神共舞的感觉, 每一秒都在和死亡擦肩而过, 每一次不是对方倒下就是自己消失, 每一招都必须一击毙命,那感觉坂田银时并不陌生,甚至于此刻就能感觉得到, 紧贴在他的脖颈处生命跳动的地方。
“啊,武士先生大概忘记了上次提醒过你的事了吧。”活动了一下被放开的手腕, 星辉并不在意刚刚差点被捏断骨头力度留下的乌青斑痕, “这里是吉原, 不遵守规则的话,会死的哦。”
“规则?”明明是被胁迫生命动弹不得分毫, 可有人就是有那样的本领,任何时候都云淡风轻一样,一丝不屑从那双慵懒的红玉色眸子透出来,“那种东西,阿银我啊……从来都不知道。”
“那可真是让人羡慕啊……”话尾终结在一声叹息里, 星辉的笑意减了几分, 相对的那锋利的刀刃无声的贴的更紧了。即使对方一直沉默着, 银时丝毫不怀疑这真实的杀意, 事实上刚才就是这个手执利刃的女人将他和众人分开, 害他从半空中落地,现在身上还有几处隐隐作痛。刚才只来得及扫见这不易被察觉的灰色和服, 这会儿看来的确和吉原其他艳、色裹身的女人不大一样,不过那标志性的黑色蒙面确是百华无疑。
“那么,武士大人又是为何而来呢,不惜和百华动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星辉用宽大的袖口遮住丑陋的淤青,又扬起了笑容,“或者说,是受谁指使的呢?”
问话的人语气轻巧,可是坂田银时有种错觉,假如自己的回答又不如她心意的话,那刃匕首就会立即切开皮肤和血管。这是一场不公正的较量,即使自己命丧于此,面前笑意盈盈的人却依旧可以置身事外,手不血刃。目光扫过那描的精致的眉眼,他觉得空气都仿佛有了重量,一寸一寸压下来。
“指使么……阿银我啊,可不是谁都能指使得动的角色,”每说一个字,他都能感觉到滑动的喉咙和冰冷的刀刃轻微摩擦着,“再说了,要帮一个小鬼实现见见妈妈的心愿而已,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吧。”
“仅此而已?”星辉摇了摇头,“你可知道,你想要见的,可是高高在上的日轮大人,这吉原的太阳啊。”
“那又如何?”
“在这永夜之城,想要见到太阳的话……”星辉走近对方,一指点在他左胸膛的心口上,“你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么?”
再一次这样近距离注视花魁大人,银时又有了当初自己接到委托扮演出手阔绰的嫖、客的感觉,那时候也是这样,面对着这一双似乎能说话的海蓝色的瞳,只不过当时这个人被圈在自己的怀中,而现在……却是自己动弹不得,真可谓是风水轮流了。
何况,身为花魁的星辉又如何是任凭别人玩、弄的角色呢?
“武士先生?”更近一些,星辉贴上了男人的耳边,轻巧的呼吸吐在耳廓,“你的回答呢?”
被蛊惑一般,银时一字一句的说道,“不管是什么代价……”
“那么,还请你记住说过的话。”收回手,星星点点的魅惑沉了下去,星辉转身走到屏风后面,取出什么东西再走过来亲自为银时佩在腰间,那是他原本的洞爷湖,还未回神另一把刀也加了上去,雪白的刀身,刀柄处是海蓝色的花纹,未出鞘就能感觉到其中暗藏的锋利。
“呵,”已经被放开,银时发出一声嘲弄的笑意,然而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嘲笑谁,手习惯性的放在自己的木刀上摩挲着上面洞爷湖几个字,他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间。
“星辉大人。”蒙面的女子轻轻开口,以陈述的语气询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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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没关系。”星辉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放弃了维持的笑容,亦没有低头去看地上的人一眼,“带走,按往常的处置。”
“是。”
走进内室,星辉默默地打开五斗柜,取出一个乌木所制的盒子,三层的折叠精致而繁复,却也比不上里面银质的精巧器具,从镶着纯金的银叶,雕花的香筷,到纯白细腻的羽帚,再打开下面一层是各色花样的瓷器,星辉打开绘着依兰香的盖子,将里面的香片尽数倒出,然后用灰押一点点碾碎,再通通扔掉。这些都是品质上乘的精炼香片,可是那又如何,星辉弹掉袖口上的灰烬,再取出百合的香片,放在银叶上点燃。
原本是新鲜水润的花瓣,非要将其摘下揉碎,风化压制,待到看不出一点原貌的时候却能在灼热的火焰里还原那星星点点的香气。星辉托着腮看了一会儿,竟在那渐渐枯萎的灰烬里看到了多年前那株纯白的百合,那时候她还是个不更人事的少女,可惜那时的花被辉夜大人亲手毁掉了,那时她的话语都还历历在耳。
「在这种地方不会绽放这种洁白的……也不需要。」
“呐,辉夜大人,”待到零星的火光也熄灭殆尽之后,星辉勾起唇角笑出了声,“真希望你也能在场啊。”
言罢她起身,终究还是向着内室微微俯身鞠了一躬,再起身的时候那双大海一般的眸子终于撤掉了温婉的伪装,闪烁着耀目的神采。身为花魁登台的那夜许下的承诺,辉夜大人,请你好好的看着。
看着我亲手实现你得不到的希望。
今夜的吉原注定是多事的,即使是身经百战的百华也略有不安,一方面有不止一伙的不明来路的入侵,另一方面一直以来可靠的首领又行事古怪,习惯仰望着什么过活的她们都似乎嗅到了隐隐风雨的气息。守在通向内部府邸的两名百华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其中一个点点手腕,另一个却摇摇头,示意同伴继续坚守岗位,毕竟这里是通向夜王和日轮等人居所的入口,在现下的情境下她们确实没有更多的事能做了。
“辛苦了。”
“头!”看着出现的人,百华露出安慰的神色,但是目光在触及她身后的两人时,略微扭曲了,“她们是?”
“啊,是新人……”月咏难得底气不足的漂移了视线。
“头,你在开玩笑吗。这怎么……”其中一人刚开口就被另一人拦下来了,露出略微不甘的神色,而后者则轻轻低头遮掩住自己的目光,“请进吧,头。”
钢铁捆着木质的大门缓缓打开,月咏深吸一口青烟,带着身后伪装成艺妓的神乐和新八走了进去,随即大门又缓缓的闭上了,连同百华最后的话语也消失在门外。
“请好好享受吧,为你们准备的地狱之行。”
在门关上的刹那,破空而来的利器擦过脸颊死死钉在了身后的木门上,月咏护着身后两人躲闪的刹那几十把苦无已经脱手飞来,待到暂时停歇下来她面不改色的拔掉插在大腿上的苦无,漠然的望向站满了台阶的百华。统一的黑色面罩掩盖了面容和神色,可那些依旧闪着寒光的各种利器却透着死亡的气息。
“月咏大人,”不知是谁开了口,语气间尽是冷漠,“您已经做好了背叛的觉悟了吗?”
月咏皱眉,并未回答什么,背后的一只手抓住神乐的手腕,然后全速向前冲去。其他人没想到会这样,待到反应过来要回击的时候月咏已经带着两人左闪右躲登上了台阶,局面顿时反了过来,百华不得不仰头看着上面的三人,又是一阵暗器的洗礼,一些被月咏一只手打开拦下,而更多的却深深扎进了她的身体各处。
“月咏!”新八担心的叫道,而神乐则是盯着那些被血迹浸湿变得深沉的痕迹咬着牙。
“不要紧。”这么说着的月咏神色并没有太多不自然,似乎真的如她所说一般,可是其他人又怎么看不出来,那是单单看着就会觉得疼痛的样子,被安慰的两人相互交换了眼神,走到前面挡住了月咏。
“你们……”月咏讶异的看着前面的背影,不知道说什么好。
“谁再敢上来我就不客气了!”神乐难得严肃的脸上全然看不到稚气,多了几分肃杀。
“怎么能让月咏一个人承担呢,本来这就是我们万事屋的委托啊。”新八也将手里的□□对准前面,没了往日的懦弱。
月咏怔住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从心底升起,这种被保护着的感觉有多久没有过了呢?自从师父离开之后她一直是一个人,事事亲力亲为,守护着虚无的东西……她曾以为自己已经被抛弃,再也不会有人挺身站在自己身前了,可是如今……
“喂,你们……为什么这样……”月咏喃喃的问道,没了往日的英气。
“那还用说,作为同伴难道不该这样么?”新八偏过头,笑了,“就像月咏保护我们一样。”
下面有人不耐心的打断上面的对话,飞过来的暗器被神乐和新八尽数打掉,真的再没有一只伤到月咏。虽然如此局面还是没有半分乐观,面对数目庞大的敌人,他们已经有人受伤,而对方却几乎还未动身,可是不处理了这里是没办法前进的。
“别开玩笑了,这可是在下的家务事。”沉默了一阵的月咏忽然开了口,按住新八的肩膀,“你们后退。”
“可是……”月咏用行动打断了神乐的话语,将两人推后,她低语道,“你们快点走吧,这里交给在下。”
“怎么可以丢下你一个人!”神乐睁大了眼睛的叫道。
“我们不是同伴吗?”月咏忽而笑了,眉眼里是往日没有的温情,“同伴之间应该相信彼此,况且在下可没有牺牲在这里的打算。前面还有等着你们的人吧,刚刚是谁信誓旦旦的说那个天然卷很厉害的?”
将目光转向下面的百华,月咏敛去了笑意,飞快的丢出几个□□,另一手将两人推远,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她才再转过身来,掏出苦无摆好架势,将近在眼前的攻击挡开,“你们听着,有在下在这里,谁都不许过去半步!”
挡开第一波攻击,第二波,可是更多的暗器像是一波接一波的浪一般迎面扑过来,然而无论如何最上方的那个身影确实再也没有后退过半步,就像她自己所说一般,并不是多么高大的身影站成一道无法跨越的坚固。越来越多的苦无扎进身体,用来固定刘海的发饰也不知掉落在哪里,再一次停下来的时候月咏的衣服已经被浸湿黏透,顺流而下的鲜红混迹在满地的鲜红里竟然看不出了痕迹。
受教于师傅,月咏秉承了速度和力量至上的观念,以至于她调、教出的百华亦是秉持沉默是金的原则,期间一直没有人说过一句话,只剩下唯一露出的一双双眼睛冰冷而凛冽。反倒是月咏,用手抹掉了从额上一路蜿蜒而下到眼角的血,不可思议的微微扬起了唇角。
“居然真的做到了啊……”她呢喃着,扫视下面她亲手□□出来的百华,“身为百华首领的在下居然保护着入侵者站在了你们的对面……呵呵……果然是不合格的首领啊……”
“口口声声地说着要守护吉原,到头来居然自己是背叛者,呵呵,真是可笑啊。”力气随着血流出了身体,月咏却全然没有知觉一样,淡淡的语气又像是自说自话一样,“一直以来不管是接不到客的游女还是欲图逃跑的游女,都被在下亲手解决掉,可是到头来才发现手上染的全部是不值得的鲜血,亲手为自己坚固了牢笼啊。”
“以为守护着吉原就是守护着日轮,就可以安抚廉价的自尊心,向往着自由和光明……统统都是作为胆小鬼的借口!在下,在下甚至连最想要守护的东西都没有搞清楚过,一直一直……都活在别人用羽翼织好的庇护所下面……”
“今天即使作为背叛者在下也不会有半点怨言,就由你们按规矩处置好了,可是这段时间,在下拖定了!”
不知何处而来的微风吹过凌乱的碎发,月咏看到眼前飘过了樱花的残影,然后头顶上似乎又暖融融的光倾泻下来,似是阳光。她微微抬头,眯起眼睛,那是十年未见的风景,果然……到此为止了么……
她的执着,她的守护,终究造就的只有遗憾而已了……
“叮咚”不知是谁第一个松了手,然后接二连三的更多的人扔掉了手里的武器,月咏本来半眯的双眼瞬间因为惊讶睁大,视线中是不复刚才气势的百华们。
“够了啊……”不知是谁开口道,“已经够了。”
“接不到客人的游女,欲图逃跑的游女……不都是你救下来的吗?”说话的人慢慢拉下了严实的面罩,“假装杀死她们,然后藏匿在百华里,头,你并不是什么背叛者,也不是胆小鬼……”
“你是给了我们第二次生命和尊严,教导我们生存之道的人啊!”
月咏看着下面哭诉着的人,忽然间觉得很轻松,一瞬间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她从未想过这样双向的守护和信任是如此美好而温暖的事,如果她可以乞及她们的谅解的话,那么那个人……那个人是不是也……
身体倒下的时候,似乎有高高低低的惊呼和奔过来的脚步声,然而于她都渐渐沉下去,直至消失。时光被拉长,她恍惚又看到了那个暖黄色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瘦小又伶仃,回过头是清浅的微笑,海蓝色的眸子里却闪烁着星点的坚毅,薄唇轻启,女孩子特有的软糯嗓音棉花糖一般。
“月咏,”她说着,“月咏,要好好的活下去,在这个永夜之城,我们一起。”
闭上眼睛的前一刻,月咏终于如同十年之前那般毫无芥蒂的笑了,但在黑暗涌上来的最后一刻并没有碰到坚硬的地板,而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当然这些她都已经无从得知了。而突然出现的男人试了试怀里人地气息,向围过来的百华点点头,略略缓了缓焦急的神色。
“没事,”有着耀眼的银色卷发的男人眨了眨眼睛,“只是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