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在我的墓前哭泣, 我并没有在那里长眠,我已化身为千缕微风……
——化作千风,和太阳同行。
浩瀚的星海在窗外飘荡沉浮, 那些仿佛触手可及的光辉实际却在几百万光年之外留给注视它们的人们一个残影, 这样一想河上万斋不免有些怅然。他默默收回了望向窗外的视线, 回过身盯着紧闭的门, 双手插在外衣的口袋里不动声色地在心里感慨, 越是看似温柔的存在实则越冷漠越危险,晋助你怎能不知道呢?
就在他沉默的神游之际,在他旁边的来岛又子有些沉不住气了, “呐,晋助大人进去有一个半小时了吧, 为什么还是没有动静?”
“没有动静也许不是坏消息, 说明还没有发生最糟糕的情况。”抱着虽不离身但基本没怎么用过的刀坐在他们身边的变平太闭着眼睛说道。
“嘁, ”又子将手放在腰间的双枪上,“若是他们敢对晋助大人不利, 我就……”
“说这种话不觉得底气不足么,我们可正单枪匹马地在别人的地盘上啊。”一直沉默的万斋终于开口了,只不过说出来的话虽是实话却让人忍不住泄气,“若是晋助他……”
“晋助大人不会有事的!”来岛又子激、烈的反驳道。
河上万斋被截断了话头,倒也不恼, 垂下眸子注视着铁灰色金属质地的地面笑了, 下一秒紧闭多时的门从里面打开, 身穿紫色浴衣的男人迈了出来, 笑容一如既往的魅惑深沉, 整个人姿态张扬仿若浴衣上金色的蝴蝶都要偏偏起飞了。
“晋助大人!”
“晋助。”
叫出声的是又子和万斋,没出声的是变平太, 可三双目光都紧紧锁在门口的人身上,紧张的,期待的,探究的,笃定的,都被他以一成不变的笑容回答了。高杉晋助走出几步回过身,对着里面说道,“那么就希望以后合作愉快了,春雨的阁下。”
河上万斋听到自己提起的心脏落回原处的声音,口袋里一直攥紧的拳头松开了,他抬脚跟上高杉离开,心里却又忍不住在想,当初晋助派他作为初次与春雨谈判合作的人时,有没有过一点担心,若是他没能成功的话,若是他再也回不去的话……想到这儿他有忍不住自嘲起来,他的晋助怎么会考虑这种事,他似乎又想起了那日的对话。
「你只要做好我要你做的事就好了,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么。」
即使是如此,他至少希望这个被他着迷的男人能够我行我素到最后,别被什么牵绊了才好,不然他会忍不住去杀掉那个破坏了如此华丽乐章的存在的。
“晋助,我们回地球么?”
河上万斋的目光望着右前方的背影,可是目光抬的太高又像是在望着别的什么一样,而被问及的人没有停住脚步,声音却稳稳的飘过来,“当然……不,这段时间就留在宇宙,可别错过了一场大戏。”
“是。”
河上万斋恭敬地回答着,没有人注意到一向面无表情的人那若有似无难以捉摸的神情,最终定格在唇边落成一方浅笑,稍纵即逝。没有变啊,他的晋助没有变,只要这迷人的旋律不变,他就一直一直地追随他,久久远远。
而走在最前面的高杉晋助江望着长长的单调走廊,渐渐敛去了那张扬的笑意,沉下去的墨绿色单瞳看不出情绪。他伸手捏住腰间的烟杆,凹凸的形状硌在手心反倒让他镇定,驱散了刚才一瞬间忽如其来的不安。那感觉来的突兀又消失的迅速,让他找不出来由的难以忽视,被这样这样的莫名的牵挂扰乱心神其实并不是件令人舒心的事。上一次的牵挂和痛心久远却铭刻,他永生永世忘不了那种痛彻心扉的撕、裂,也是那一次之后他的道路终于彻彻底底的偏离。高杉晋助不再是可靠的同伴,不再是优秀的弟子,不再……有温热的血和跳动的心,取而代之的是野兽伸出的利爪,以及要将这一个世界毁灭的誓言。
走进专属他的房间,身后几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反手关上门的刹那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抽出腰间别着的烟杆,他顺手又摸到一个东西,熟悉的棱角与记忆相贴合,片刻之后他隐隐笑起来,靠坐在那张大床上点燃烟丝,丝丝缕缕的青烟飘散开来,而被解下来的折扇墨黑的扇骨上系着一只软香囊,精致的绣线勾出星月相绕,堪比那窗外一片灿烂的银河。
“星辉啊……”他终于出了声,吸一口烟,视线少有的迷茫起来,“星辉。”
在吉原,管理即是统治,生存即是臣服,这样的法则不知不觉畅行在这个地下之城,久而久之连人心都俘虏了。她们的身体被夜王统治,心灵却被日轮主宰,前者深恶痛绝而后者心甘情愿,但鲜少有人发觉这俩者实质上的共通之处。
说到底,人总要找到一个生存的意义,至于到底是什么也许并不那么重要,而在这单调贫瘠的地下连能够作为意义的存在的是匮乏的。就好像夜王之于辉夜,辉夜之于星辉,星辉之于月咏,月咏之于百华,在这里兜兜转转环成一个传奇。
一个传奇幻灭了,就会有另一个传奇崛起,如同希望的火种,生生不息。
在经历一番艰难到难以形容的苦战之后,坂田银时终于与后来到的百华合力打倒了夜王,他一手握着被夜王斩断的洞爷湖,另一手却接过月咏抛过来的那把雪白和碧蓝缠绕的利刃,使出全身力气切进夜王层层叠叠的肌肉里,在这座城池突如其来的晃动之中将对方推出回廊单薄的木框和纸门。
也是这个瞬间,灿烂耀目的阳光奇迹一般地刺穿那铁灰的天空,普耀万千。
夜王凤仙颓然倒下的刹那,久违经年的阳光在他的身上铺开,温柔地一寸一寸灼伤了他的肌肤。干涸的眼底溢出了鲜血,可视野里却再不会有任何光明,他看不到那高悬于上空的太阳,那是他躲避了大半辈子又渴求了大半辈子的存在,在生命的最后却依旧吝啬于与他相见。
就这样……消失吧,夜王凤仙伸出已经剥落斑白见骨的手,他感觉到自己走在一条黑暗的小路上,源头有模糊的光晕仿佛触及了他那一整个阴暗冰冷的生命,那长长长长的道路上出现过很多人,又消失了很多人,在尽头回首时居然发现再没有别的身影伫立,之余他自己百年孤独。这就是夜兔的命运,他不是第一个踏上这条路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是属于他们的传奇,一样会生生不息。
“凤仙旦那,”一步一步走向夜王的神威撑着属于他的紫色的伞,打下的阴影笼着他不变的微笑,他那样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夜兔之王,这个他曾经最想要打败的强者如今却在阳光下干涸如同垂暮之人,“你不是因为阳光而枯竭,你是因为没有阳光而枯竭。”
夜王闭着双眼,但神威就是知道他能听到,也在听着,这是一个王者的陨落,也是一个男人悲哀的结局。睁开了长久弯起的眼眸,他湛蓝色的瞳折射出犀利的光芒,这一刻他是犹如审判者一般的存在,“夜兔渴求的不是太阳,而是在阳光下温暖的生活,绝对不会消失的眼中的光芒。你夺走那么多女人眼中的光芒,将她们拉近自己所在的长夜之中,然而就是有那么一个永远无法消失的光芒,让你又爱,又恨。”
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寂然的夜王又张开了龟裂的唇喃喃道,“爱……这种东西你是从哪儿听说的,老夫……不,夜兔是永远得不到这样东西的。想要的全部用力量取得,看不顺的全部用力量使屈服,感情只剩下用战斗表达……神威,等你年老了回首走过的路,什么都没有……即使想要的近在眼前,伸出的也只有利爪,越是想要留住利爪就陷得越深……”
没有人打断这微弱的话语,不论是近在眼前的神威,还是寂然而立于后面的百华和银时,甚至是刚刚还在吵闹的晴太,他们安静而肃穆地等待着一场死亡的降临。无论这些话语里是否有透出悔恨,无论他们是否还心怀恨意,都消融在了这片阳光里。
“像我们这样的人,自由了一辈子喧嚣了一辈子,最终仍是渴求着一个归宿,你以后就懂得了……神威……”
也许他还想要说什么,也许他默念了一百遍那个名字终究还是没能叫出最后一次,但一切都终结在了那只伸向天空的手垂下的刹那,而也正是此时,几名百华搀扶着日轮出现,一步一步走向那孤零零躺着的人身边。泪水从她那汪湖水般碧蓝的眸子中滑落,滴滴答答的滋润在夜王凤仙的已不成形脸颊上,然而终究再无半点回应。她执起那只手放在心怀上,注视着已经不会再醒过来的人安详的面容,张开了咬着红唇的口。
“终于,让你看见了,一直都想让你看的……”她俯下身低语在夜王的耳边,“看看这片美丽的天空,只可惜……”
“可惜没能亲口告诉你,太阳公公终于与你和好了。”
当所有人都注视着阳光下这一幕的时候,在屏蔽了光亮的地方,有一个少女默默静立着,双手还握在巨大的金属杆上没有松开,直到所有震动都停下来,她听到外面纷乱的惊叫和欢呼,墨色的眼瞳带上了点点欣慰。
“做得好,”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她一惊,回头看到有人站在了黑暗的房间门口,耀目的光从门外挤进来,滑过那个人的身侧铸成模糊的剪影,然而她就是认得出来,然后那个声音重复道,“晓,做得好。”
“星辉大人……我,”晓鼻头有些酸烫,她眨眨眼,一向不露喜怒的少女竟然掉了眼泪,“我做到了!”
“嗯,我知道你做得到的,因为是晓啊……破晓的晓。”
「日后的吉原,将不再这般黑暗。你要迎来的是真正的破晓,而不再是重蹈辉夜的光芒。」
逆着强光让少女的眼睛有些不适,她揉一揉,想起那时候星辉对自己说过的话,不由笑了起来。那时候她只是单纯地将星辉大人当做信仰而相信她的话,然而这一刻她才真实的感受到这其中磅礴的冲击和喜悦,全然不是自欺欺人的说服能够比拟的,可是当她再抬起头,却发觉不见了那个人的身影。
“……星辉大人?”
细微的灰尘在强光下变得清晰毕现,一粒一粒飘荡在空空如也的门口,刚刚的夸奖仿佛还萦绕在耳边,可现在她却觉得,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醒来就消失了。
夜王凤仙死了,打败他的坂田银时成了新的传奇,但是终究是受了重伤昏迷过去的他没能坚持到最后一刻。吉原的太阳日轮决定留下来带领游女们创造属于她们自己的街道,月咏也在各种交接掌管权力间忙碌着,所以第一个知道她们的救世主坂田银时醒来的人居然是一身灰色依旧蒙面的女子,只是她再也不是百华了。
“你醒了。”看到躺着的人睁开眼,坐在床边的人开口道,平静的只是陈述。
坂田银时先是楞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回忆起一切,揉一揉闷痛的头却全然没有缓解的趋势。再将视线投向身边端正而坐的女人身上,停留片刻撇了撇嘴,他清清嗓子勉强能说出话来,“是谁说艺妓最温柔体贴懂得人心的,我看都是说谎。”
被点名的人瞥了他一眼,还是站起身来倒了杯温水递给坂田银时,然后检查了他头上绑着的绷带依旧结实,才重新坐回去,“我不是艺妓。”
银时将口里的水咽下去,找回自己一贯的腔调,“是啊,你这种家伙只会给艺妓之名抹黑,呆板又暴力,成天蒙着脸铁定长得不怎么样……”
然后他的话语截断在了女子拉下面罩的动作里,失去了黑色布料的遮盖那张终日隐藏的脸庞被暴露于空气中,落在坂田银时眼中三分是意料之中,七分意料却是之外,“你的脸上,那是……”
“你看到了。”依旧没什么表情的女子直直的望着床上的人,直到后者被盯得毛骨悚然才又开口,“所以……”
“所以?”银时有种不好的直觉。
“你要负责。”
「咔——」坂田银时觉得自己的脖子僵硬了,有一根弦连着脑子里什么东西裂开了,谁来告诉他这是什么情况,为毛他被迫看到了一张带着刀疤毫无美感可言的脸然后就莫名其妙的要负责?话说回来什么叫负责啊,他分明什么都没有做吧,到底要负责什么啊,负责把这双眼睛挖出来么喂!
“那个,其实……我是很保守的男人,第一次见面就说负责什么的还是免了吧啊哈哈哈……”他一面结巴地托推着一面开始四处瞄逃跑的路线,不料反被捉住手腕,明明对方只是个女子可不知怎么的就是挣脱不开,“喂不会吧,霸王硬、上、弓么你要?节制一点啊不然这个节目会被封杀掉的!”
“你,要负责,”扣着银时手腕上命门之处的人压低了身子,贴的很近的眸子注视着他那双赤红的瞳,“负责把星辉大人带回来。”
“哈?”坂田银时的脖子这次没有发出什么诡异的机械声,因为他的大脑彻底地,当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