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幕四十】

——我是被老师背出那一片疮痍和废墟的,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等到我长大了老师走不动了,就换我背着老师走。

——可是为什么这会儿老师你却不在了?

吉原曾经历过两次大火, 第一次是在攘夷战争初期的时候, 被那时候激烈的战火连累, 整条街几乎都被毁了。不久之后天人和幕府勾结, 利用一个地下造船工厂改造之后, 将吉原复活了,而吉原也就此落入了天人的势力囊括之内,或者说是宇宙海盗春雨的手中。

第二次, 是在两年之前,深在底下的吉原又一次经受了大火的洗礼, 经过百华训练有素的抢救, 火势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 或者说奇异地只是在一片区域里燃得滔天,只有两三间屋宇倒塌, 却正好砸中了地雷亚,尸骨无存。

而这一次,火势从半空燃起来,连成一片诡异而炙热的网,从头顶深深得绝望地压下来。相比于惊慌失措逃窜的男人们, 这一次倒是吉原的游女们没有失了淡定, 迅速在百华的安排下集结在一起, 分头扑灭。

然而这一切远在高处屋内的月咏是看不到的, 她挣扎着却被蛛网束缚得愈加的紧, 狭隘的视线里只看得到通天的火,那火苗仿佛扑在她脸上, 烧在她身上,疼在她体内,窜上来连嗓子都嘶哑了,说不出一句话来。即使如此,这一切的打击却都比不过面前这一个人的话语,只是一句「作品」便将她之前用以支撑的全部勇气都付诸一炬,徒留一个残躯嘲笑着她。

——他是你的师傅,尽心养育,倾力教导。

——他是你的敌人,毁你所爱,肆无忌惮。

身体的深处有什么在滋生,疯长,缠绕着她的心脏沉下无尽的黑暗去,渐渐窒息。

“喂,放开那只手!”

「谁……」

“不准用那只手……”

「谁在说话……」

“……碰这个女人。”

「谁打破了网……」

血液的滴答声,刀剑挥舞的风声,男人的说话声,重物的坠地声,蛛丝的破裂声,跌落时耳边的气流声,一点点地唤回了她的神智,在落入一个怀抱时她终于能够仰起头睁开眼,然后便看到了从未见过这般耀眼的银色光芒。

“……银时。”

身体被温柔地抱起,对方的体温是沁凉的解药,驱逐了她焦躁的不安。即使吉原仍旧在水深火热中,即使身体仍在虚脱和疼痛,即使最大的隐患仍在一边虎视眈眈,可是这一刻月咏却觉得安心——比被星辉护在身后时,比被日轮感化时,比被地雷亚收做徒弟时,比杀死夜王时——比任何时候都要安心。

“为什么……你会来这里?”

「为什么受了那样的伤还要回来?」

“我不会,让你死的。”

「……因为我?」

“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死的。”

「还是因为大家……」

“我们这群人,是不会丢下你一个的。”

「还是因为当做同伴么……」

被银时抱着放下,离开了他的怀抱,月咏瞬间就清醒过来,她望着一步一步走向地雷亚的银时想要叫出声,可是只发了两个音节就被打断。

“别再说什么快逃了。”面前的人留给她一个背影,一半在月光下一半在阴影里,却让她觉得是前所未有的宽厚,“别再一个人背负起所有的事情,这也太见外了。”

“流着泪祈求帮助,痛哭流涕地依靠我,想哭的时候就哭出来好了,想笑的时候就笑出来好了。”她看不到银时的脸,只有这些话语透着声音传过来,一句一句都戳在了她的心坎上,“等你哭得人都变丑的时候,我会比你更丑。等你笑的像个傻瓜一样,我会比你笑的还傻。”

“这样就好了。”

「是啊,这样……就足够了。」

月咏垂下了眼睛,牵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一张肿起又带着血污的脸竟好像透出了光来,闪耀洁白,连那当空的皓月都比不上。

这是一场结局已定的打斗,自己选择舍弃一切的地雷亚终究败给了一无所有却依旧想要背负起些什么的银时,就像银时自己说的那样,胆小鬼的对手由胆小鬼来做就够了,只是他何其有幸能有松阳那样的老师,比起地雷亚他尚且还留有一分负担的勇气和力气。

“你有背负弟子和责任的脊梁吗?!”

坂田银时几乎是在怒吼之中用额头撞上了地雷亚的额头,相碰之后倒地的是地雷亚,而他则面无表情地站直了——那是从老师那里继承到的,打折了骨头都弯曲不了的脊梁。

“结束了啊……”

说话的不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而是从阴影中走出的男子,走了几步停下来只露出和服墨绿暗纹的下摆,上半身依旧处在阴影之中,一句话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感觉到众人或惊异或不解或防备的目光时他也没有丝毫要解释的意思,只是淡淡又重复了一遍,“结束了么,地雷亚。”

“喂,你是谁?”银时一点都不放松警惕,提着木刀的手依旧握紧,语气不善地问道。

“虽然并不是最好的结局,但大人会念及你的功劳厚葬你的。”似乎不在意银时的质问,那人只对着地雷亚自顾自地说话,倒地不起的地雷亚却没有一点表示,只有转了一圈的眼珠表示他听到了,所幸这也不是那人所关心的。他转过几□□体,对着侧坐在他身前形容狼狈的月咏“啧啧”两声,蹲下、身去伸手似是想要触碰她,可这动作却被银时拦住,只是一瞬木刀就指在了他的喉咙上。

“不许碰她,你这家伙到底是谁?”

“这么说真是见外呐,万事屋旦那,不过说起来也的确是好久不见了。”

被胁迫的男子没有慌乱或者气恼,半抬起头露出了脸庞,过于银白的月光和黑暗冲击了视觉,银时只觉得那样的五官轮廓隐约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是这一下的晃神,一道雪白的利刃就横在了月咏的脖颈上,比银时的木刀快了半秒却已足以让他无可奈何了。

“混蛋……”银时恼火却不敢轻举妄动,目光紧紧锁着那把横着的短刃,“你到底想怎么样?”

“只是想稍微帮一帮地雷亚先生,毕竟落到如此地步,最后的心愿还是能够为你达成的。”他将利刃又挨着月咏的脖颈迫近了几分,隐隐有压下去的势头,“既然如此渴求这皎洁的月亮,那我就用这一轮血月为你送葬可好,地雷亚?”

微笑着的是半蹲在地上的人,愤怒却无用的是手执木刀的银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暴然而起的却是已经没有动静良久的地雷亚。没有人看清发生了什么,只是待到被苦无洞穿了喉咙的男子带着讶异的神情倒向一边时,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看到喘着气跪在地上的地雷亚,一时间都沉默了。

“我……看上的猎物,怎么……轮得到你来染指……”即使是声音低微而断续,地雷亚的话还是被听到了,比起银时的无动于衷,月咏却瞪大了眼睛,伸出手捂住了嘴,眼中渗出了温热的泪来。

“师傅……”她的嗓音有些颤抖,被手指压抑住的声音模糊不清,银时细细听发现月咏也只是一遍遍唤着“师傅”而已,他走过去半跪下来扶住月咏的肩膀,沉默地安抚。良久,月咏扶着银时的肩膀站起身来,无视身边血肉模糊的尸体,向着地雷亚走去。她每一步都走地缓慢却坚定,十来步走到了地雷亚身边再蹲下来,扬起的手指串过苦无转了一圈,最后稳稳地握住,正正对准了地雷亚因俯卧而暴、露的后颈。

“多谢师傅这些年的教导,月咏铭记于心,永不忘记。”

血喷薄出来,星点地溅在了月咏的脸上,而大片却是在地上铺开成正红的丝绸,蔓延开边缘的形状像是花朵,妖冶地绽开,然后颓败地凋零。至始至终地雷亚都没有再发出一丁点声音,但是月咏分明看得到,在最后的一刻,他确确实实是望向了她的,也分明是想要说什么的,只是口型最终化作了无声。

「做得好,月咏,最后一次了。」

松开紧握的苦无,月咏轻抚地上那全无生机的侧脸,垂着头静默片刻沉沉地将自己埋在他宽阔的肩背,呜咽地哭出了声,“……师……师傅,师傅……”

银时就这么陪着月咏,看着她哭到终于昏过去,然后用手拢了拢她凌乱的鬓角,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这才抬起头望向门口不知何时出现的身穿忍者服的男人,凉凉地开口,“来晚了呐,痔疮忍者大人。”

“不提痔疮你会死么喂!”服部反射性地吐槽回去,然后揉了揉头发,一双眼睛依旧藏在长长的刘海之后,“他死了吧?”

“显而易见。”

“啊,到最后还是这样,倒也算了了御庭番的一桩往事了。”服部立在门外,月光从他身侧投进来,影子拉的很长,覆盖了阴暗处的不堪。顿了顿他转过头望着下面说,“大火已经扑灭了,多亏了你们家那两个小鬼,其他混混也搞定了,吉原暂时不会有什么……”

“你知道的吧,”银时语气肯定却是少见的低沉,“地雷亚的往事。”

“那种事,不过是已经过去很久的往事了,不说也罢。”

“我要知道。”

“你……”服部和银时交情不多却也算是过命的深交,这会儿看着面前的人少有的执着和认真,他略微垂头,语气了然,“是为了这个女人吧,说起来叫什么来着……果然我对美女就是没办法感兴趣呐……不过现在还是先安顿好她吧,而且比起这个还有更大的麻烦要处理。”

他说着踩着自己的影子走进屋里去,在墙角蹲下去,摸索一阵提起一个什么东西,晃一晃丢给银时,“这个东西,你认得吧?”

那是一块沾了血的玉牌,纯白色是堪比羊脂的温润,在月光下隐隐像是会发光一般,银时辨别着那上面是「昌信」两个汉字,反过来便是不甚陌生雕刻精致无出的三叶葵纹样,一时间噤了声。

“德川将军,这次还真是下了血本啊。”服部最后这么感慨着,手上却利落地收拾了残局,而银时则将那一块玉牌收起来,抱起依旧昏迷的月咏走出了房间,向下望去果然大火已经熄灭,剩下的都是在善后处理,有百华也有艺妓,这么俯瞰过去居然几乎没有什么真正损毁的地方。

“这边来。”

服部走得很快,银时抱着月咏略有吃力地跟着,还未来得及抱怨什么就看到一行人匆忙赶来,漆黑的制服整齐而醒目,他沉下眸子跟上了服部的快步,来到了看似普通的一个房间,在铺好的被褥上放下月咏才缓一口气坐了下来,“喂,这是怎么回事啊?”

“还能怎么回事,看不出来么,你们都中了幕府中那位大人的圈套了。”服部从门缝里向外窥探了一阵,然后走回来在银时面前也坐下来,“这里比较偏僻,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地方,暂时不会有事。”

“你说幕府……”坂田银时蹙起眉,偏过头望了一眼依旧没有清醒迹象的月咏,轻轻抚平了她睡梦中依旧紧皱着的眉,又压低了声音看着服部,“牵扯的还真不少呢,现在可以给我好好说清楚吧?”

“给我用敬语啊混蛋,好歹我是救了你的恩人。”服部长长的刘海遮住眼睛和大半张脸,看不到表情声音也没有起伏,像是不关己事一般说道,“地雷亚在父亲那一辈行刺将军——当然是上任的了——失败之后便隐匿行踪,想杀他的绝不在少数却从来没有人成功过,现在看来那些年是藏在了吉原,顺便一手教导出了这位美女徒弟。”

“说重点。”

“啊,然后现在的将军不知怎么找到了隐匿多年的地雷亚,暗中似乎还达成了什么交易,至于地雷亚的目的……我若是说他不是真的想要杀掉自己的徒弟,你信么?”

银时沉吟了一下,垂着头道,“我不信地雷亚,但是我相信月咏,她若是肯再叫一声师傅必定是有道理的。”

“该说什么呢,不愧是师徒连心么,地雷亚确实并没有想要杀了她或者毁了吉原,他不过是想要死在自己一手培养的弟子手里,完成纠缠了自己一辈子的遗憾,那是他最珍惜却为了他死在他面前的妹妹。”

“少年天才忍术有成,却因为妹妹被要挟不得不忠于敌家,后来眼睁睁看着妹妹为了给他自由而跳下悬崖,再后来便养成了这般扭曲的忠心,每一次拿自己当做饵食供养猎物再亲手杀死,直到生无所恋选择死在最爱的徒弟手里,这就是这个男人的一生。”

“说到底,也只是几句话就能带过的往事,你现在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服部看着自己面前一直沉默听着的男人,“地雷亚已经死了,所以不论他做过什么想要什么,都随着他下地狱了,之于这个世界再无一点用处。”

“你错了,师傅和弟子的关系才不是那般简单,弟子可是要能够继承师傅脊梁,背起师傅的重量,沿着师傅的路走下去。”银时注视着未曾睁开眼却不知何时泪流满面的月咏,声音温柔了几分,“就这一点来说,谁也比不上她。”

“师徒么……”服部回忆着什么,叹了口气,“果然从来都是被老爹背着的我是做不到的。”

“……我也是啊。”

5.【幕五】16.【幕十六】6.【幕六】4.【幕四】6.【幕六】5.【幕五】11.【幕十一】5.【幕五】17.【幕十七】17.【幕十七】32.【幕三十二】30.【幕三十】23.【幕二十三】40.【幕三十九】13.【幕十三】34.【番外之旧时梦】35.【幕三十四】30.【幕三十】20.【幕二十】22.【幕二十二】12.【幕十二】40.【幕三十九】14.【幕十四】44.【幕四十三】38.【幕三十七】13.【幕十三】17.【幕十七】38.【幕三十七】6.【幕六】43.【幕四十二】28.【幕二十八】41.【幕四十】29.【幕二十九】13.【幕十三】7.【幕七】41.【幕四十】29.【幕二十九】5.【幕五】14.【幕十四】31.【幕三十一】9.【幕九】40.【幕三十九】13.【幕十三】25.【幕二十五】46.【幕四十五】31.【幕三十一】37.【幕三十六】15.【幕十五】1.【幕一】4.【幕四】17.【幕十七】17.【幕十七】6.【幕六】25.【幕二十五】30.【幕三十】2.【幕二】38.【幕三十七】20.【幕二十】38.【幕三十七】28.【幕二十八】46.【幕四十五】4.【幕四】17.【幕十七】24.【幕二十四】21.【幕二十一】24.【幕二十四】1.【幕一】24.【幕二十四】14.【幕十四】20.【幕二十】14.【幕十四】16.【幕十六】35.【幕三十四】13.【幕十三】42.【幕四十一】45.【幕四十四】29.【幕二十九】46.【幕四十五】39.【幕三十八】10.【幕十】40.【幕三十九】7.【幕七】14.【幕十四】45.【幕四十四】17.【幕十七】7.【幕七】8.【幕八】6.【幕六】5.【幕五】22.【幕二十二】12.【幕十二】22.【幕二十二】7.【幕七】29.【幕二十九】34.【番外之旧时梦】24.【幕二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