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五点的时候老杨打来电话,“我现在回到酒店了,哈哈,激动人心的一下午。什么时候的机票?我和你们一起回去。”
林欢道:“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和他们作最后一步交流,你估计他们两个大概什么时候能回得来?”
“这我也说不准。这辈子我第一次看到公家机关办事效率这么高,恨不得把所有事情一天内解决。对了,好像就六点钟晚宴开始,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如果来不及我们明天再走也行。”老杨在电话里道。
挂了电话后林欢打了老曾手机,响了将近六声对方才接。接通同时林欢对小丫头比个OK的手势,夏霁霏坐在床沿马上拿起房间电话找商务中心定机票。
离六点还有一段时间,他们俩在电话里交流一下今天一天各自周围发生的事情,最后林欢以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提前离开——回上海给他们转帐,一笔大到需要回自己开户所在地才能转的帐;其实他不需要理由,当初拉他们入伙他们的代价就是以后要负责应付这些杂乱无章的人情世故。因此他要提前先走老曾半点不愉快都没,还顺便代表李洛在言词上欢送他。
挂了电话后夏霁霏对他道:“最晚飞浦东的班机是东航7点40的,我定了三张,没错?”
林欢点头看了表一眼道:“到机场半个小时左右就到,现在还有点时间,我们下楼随便吃点东西。”他看夏霁霏做个无可奈何的鬼脸,意思是:又要吃那些东西。他只好也做个相同的鬼脸回应她。
两人拿着行李下楼,在电梯里才想起来不必办理退房手续,出电梯后直接到一楼西餐厅点菜,林欢给三人都点了一样的丁骨牛排,边等菜边等老杨过来。到六点半三人用餐结束,门口的出租车说现在还在交通管制金水路不能走,只能向南走再拐到107国道上。这么一来时间变得紧迫,搞不好要误机。
出租车司机一路把车开得飞快,到了机场时,司机也说这样的路线自己创了最短时间到达的历史纪录。三人下车由老杨付了车费(林欢已经没现金,郑州出租还不能刷卡。)顾不上回味这段亡命旅程便往内直冲。最后终于看到办登机牌的柜台上方的字幕还没消去,三人这才松一口气,夏霁霏要和空服人员要了和林欢连着号的座位号,居然还要到了。
今天不是周末,加上大概又刚过完年(在北方过完十五才算把年过完的传统更顽强)的缘故,能坐100多人的飞机最后只有17名乘客,这点无疑让所有人——包括空中小姐们——都很高兴;夏霁霏甚至要了大半瓶的橙汁来喝。这橙汁在满员情况下如果不要求续杯每人只有可怜的一小杯。
今天林晨陪客户应酬大约要十点钟结束,出了机场后他们俩自己拦车回家。到了家门口林欢对夏霁霏道:“我到旁边买烟,你要自己先上去还是和我一起?”
夏霁霏教训的口吻道:“再多抽点,干脆买整箱放家里。喏,行李我拿上去。”她伸手去拿他行李,他说不必,她不由分说从他手里夺过便往里走。
在这种24小时的便利店买烟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买到假烟的可能性很低;坏处是不管你买一包或者十条,价钱都一样,没有杀价空间。买了烟再买几本杂志,还有一些能现成做来吃的东西,然后哼着小曲儿往家里赶。由于离自己家门已有一段距离,于是从另个大门进小区。命运仿佛开玩笑般又把他和白依然拉到一块儿。
林欢发现时已看着她一身素雅娉娉婷婷直直走来,势必在门口狭路相逢。再装没看见或想闪避也来不及,只好先主动打招呼道:“新年好!拜个晚年。”
白依然诧异看着他道:“巧啊,怎么会在这里碰到你?”
林欢道:“我也搬到这里面来了,离上班的地点近。”提起手里的袋子给她看看,“出来买点东西走远了,平时我从另个大门进出。”
白依然一副恍然的表情道:“以后就是邻居喽。年初一我打过电话给你拜年,结果你手机是关的。”
林欢回想一下,这里的初一可能是美国的初二凌晨或晚上,他已记不清楚了,越洋线路又遇到大过年,电话打不通很正常。于是道:“可能我还没开机,真不凑巧。”
“没什么,”白依然手在身旁摇了摇道:“你知道,类似给顾客发电子贺卡EMAIL祝福之类的,职业习惯。你工作还是那么忙?”
“嗯,老样子,今天刚出差回来。你也挺忙,这么晚才走?”他去过她工作室,她哪里并没有可睡的房间,因此判断她家应该在另一处地方。
她说年后一般会忙一小段时间,“我也是老样子。真的很不容易,我说的是——这样碰巧遇上的几率相当低。”
“呵呵,确实有点激动。”该死,胡说些什么!他重重拍一下自己的头,“我的意思是,接二连三的偶遇是很不容易的事,就好像两个旅行者刚好每一站都是他们计划好的景点,总是不期而遇,难免激动。”
“我们好像只有过两次偶遇,第三次你猜会在哪?对了,年前的赌约还记得吗?什么时候请吃饭?”
“记得记得,就这个周末吧,我约约看她们是不是有空。”
“还是那两位女友?一切还和好如初?”
“嗯,还是她们两个。她们一直误会着我们之间存在某种暧昧,总是闹个不停。是时候澄清澄清了。你呢?个人问题解决了没?”他和她也不止见过一两次面,现在说话也变得随便起来。
“那好,随时等你电话。”她笑着附和,她实在不大相信他的连篇鬼扯,“我向来没有那类的个人问题需要解决,问题也一直没出现。”
林欢心下愕然,不会吧,难道她从没过男朋友?唉,如此极品……谁当她男朋友真有福了,可惜自己现在嫁作她人夫已无福消受。忽没来由地叹息一把。她注视着他笑道:“不相信?相不相信其实都无所谓。时间不早了,我家离这里不近,改天吃饭再聊吧。”
“噢,那不耽误你,路上小心点。”两人在门口聊了20分钟之久终于分开。
他回到自家门口屏息静气了半分钟,如果被她们发现异样今天又要被关小黑屋,和白依然私自会面毫无疑问是重罪一项。虽然这是一条完全没道理可讲的律文(甚至没形成文字),但是谁让自己荒废朝纲,让好好的一个家沦落成母系家庭?斗不过她们。该满足了,别太贪心。他最后一次告诫自己,然后开门进屋。
“是谁打翻前世柜,惹尘埃是非。缘字诀,几番轮回……你发如雪,纷飞了眼泪……繁华如红尘东流水,我只取‘两’瓢爱了解,只恋你化身的蝶。你发如雪,凄美了离别……”刚进小区大门没哼完的小曲儿这回重新唱过,顺便让小丫头欣赏欣赏。
夏霁霏笑得前俯后仰,“人家都是一瓢,只有你敢唱两瓢。这是哪首歌,你最近又学的?”
林欢短促嗯了声,说是周杰伦的,接着唱道:“你锁眉,哭红颜唤不回……”她笑着制止他道:“别唱了,好难听啊!周杰伦是吐字不清的唱法,给你这种怒吼嚎叫的方式演绎出来,一点味道都没了。”
“啦儿啦,啦儿啦……啦儿啦啊,铜镜映无邪,扎马尾,你若撒野,今生我把酒奉陪。”终于坚持唱完了全曲。
夏霁霏把自己手机塞到他手中,道:“你唱得实在是……原唱想必是不错。帮我把这首编成铃声好了。”
他拿着她手机傻傻看着,“什么?我不会。”
“怎么那么笨呢这孩子!这是压感笔,屏幕上面有五线谱,你在上面点一下就是普通的四分之一拍,还有二分之一拍和全拍。”
“那旁边这些怪里怪气的符号是什么?”
“那些是休止符和升降调符号。你给我编出一段完整的就行了,不要求全首。”
“那也够难的。我出身苦寒,我以前上的小学不比现在的实验小学,从没开过音乐课。”
“大学也没开过音乐课?”
“现在的大学哪会开这些有用又能陶冶情操的课程?你经常说的歌剧我也听没几首,至于它唱的是什么又有什么审美内容我也完全不能体会。”
她下定决心道:“没关系,慢慢给你补。你先帮我把这首简单的曲儿给编出来,当作入门功课。”
他拿着她手机,静静走到自己的沙发边上坐下,不发一言埋头苦干起来。
“喂喂,老师,有个问题,怎么把这个符号弄上去后试播放没声音?是不是手机坏了?”
“猪头啊!休止符怎么可能发出声音,所谓休止符的意思……”
门锁一阵响动,林晨开门进到屋里看他们在那闹得挺欢,走过去插一脚。原来他们是在编手机铃声,真孩子气……林晨对林欢道:“你把歌哼出来我听听,我看难不难。”
林欢记得她说过她会拉小提琴和吹横笛,像遇到救星似马上道:“那首我发现个问题,太低沉不适合用作铃声,我另哼一首:‘……为你弹奏肖邦的夜曲,纪念我死去的爱情,跟夜风一样的声音,心碎的很好听。手在键盘敲很轻,我给的思念很小心,你埋葬的地方叫幽冥。’”
她们两人再次笑倒,林晨拿过手机和压感笔止住笑道:“你再哼一遍。”
林欢讪讪道:“中文RAP的部分我知道我念得有点滑稽,直接进入精华部分好了。”
他再唱。唱完后林晨最后按了存储,然后播放,旋律别无二致,比他原先谱的那些没变化的机械音好听不知道多少倍。她道:“这样怎样?”
两人鼓掌,林欢道:“我们家一个同声翻译,一个同音翻译,两才女配一个草包。我认了。”
林晨道:“我这手没什么,熟能生巧而已。我从小就没接受过正统教育,天天拉琴骑马学社交礼仪,十几年就这么过来了。唉,所以我三年大学积累了很多门考试都不及格,今年不花点钱恐怕还毕不了业……”说到最后连连叹气。
夏霁霏笑道:“你那是贵族化教育,完全不适合世俗社会分工需要。”
林欢不解道:“绝世武功动不动就要学几十上百年。学琴学十几年好理解,社交礼仪哪有那么多东西需要学?不懂。”
林晨解释道:“社交礼仪只是泛称。在上流社会如果不想被周围所处的圈内人耻笑,就必须在趣味培养上下功夫,因为精确鉴别出消费品的优劣是一个人义不容辞的义务。品评出不同档次的珍馐美味,分清得体的衣着和建筑风格,懂得欣赏各式武器、运动项目、舞蹈和刺激品甚至真正的毒品。”
她解释了一下刺激品的含义,“其实刺激品就是各类软毒品,比如大麻最好的部分是纯花蕊的部分制成;一般的大麻都是根茎叶粉碎后的下脚料,前后味道和纯度差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些可以不接触但是也必须了解。最后这些繁复的要求又反过来把休闲生活变成艰苦的学习过程——学习如何体面地过一种貌似休闲的生活。”
“想偷一下懒吗,把钱只花在刀刃上?比如只关注房子车子和衣服这些看得见的方面?不行,因为奢侈生活是全方位的,只把钱花在少数几样地方,那叫‘切分奢侈’。是对奢侈的曲解和亵渎。”她很少对她自己的消费观念一口气说那么多。所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她真正想倾吐的对象是夏霁霏,“这些不是我的想法,是代代相传下来的观念。所以自我出生之日,时时刻刻接也在受另一种体制化教育。”
林欢帮腔道:“你现在已经好了很多,其实从内在来看还是位好同志,并不是表面那么不可亲近,嘿嘿,不过我只有我了解。爱花钱不是罪恶,比那些把钱拿到国外赌场去输的人强了不知道多少倍。”他觉得这种事关一个人过得体面与否的话题不适合继续深聊。幸好不是在公众场合下聊,否则听到的人十有八九要愤而离去。总之,有钱人自己玩自己的,不胡乱向他人随意展示,这是最起码的素养。
夏霁霏揉着额头两侧太阳穴,“刚不是在编着小曲儿,怎么说到这里了?”她当然听得出林晨的话外之意,理解她道:“周总理说的好:求同存异,和平共处。我去煮点东西吃,谁也要吃点?”
三人都不饿,但一致同意要吃,刚好吃完洗澡睡觉,一天的小日子又这么美美满满过去。林欢买了几盒油渍鲔鱼罐头,冰箱里还有不少青菜(上次到阳澄湖买的那些吃不到一半早扔掉了)。煮一小锅稀饭,把西芹切段、红辣椒切成圈和鲔鱼罐头统统一起倒进再煮五分钟就成了。
三人围着桌子吃着,林晨道:“当初决定卖这两套房子是为了度过没钱的难关,现在要卖变成了其它原因:这里闲杂人太多;楼层上下有不少安全上的死角,那些保全人员工作起来不大方便,万一出什么事撤离有难度。我在湖南路的檀园看中了一套别墅,定金已经交过,你们哪天去看看,如果觉得好的话我就把款全付了。”
林欢听她话中似乎有话,什么叫“闲杂人”?居然用上这种大成本方案来防堵漏洞,自己怎么也得首先支持赞成,于是道:“好好,檀园环境比这里好得多,安静,别墅……嗯,这辈子还没住过。”
夏霁霏道:“我也没住过,我也支持。比这里恐怕只好不差,离‘闲杂人’远些是比较‘安全’。”
三人默默低头吃了一会。林晨说起住的问题让他想起姑妈那里的房子应该已弄得差不多,好久没过去看看,而且自己办结婚证也需要回自己户口所在地一趟;索性就明天回苏州一揽子解决。他转移话题道:“明天我们一起回苏州,有事的都往后推推,不能再拖了。”
他见她们俩思索了几秒就先后答应下来,差点脱口而出接着说和白依然周末约吃饭的下个议程,征询一下她们意见,幸好及时收口。一个萝卜一个坑,事情一件一件办。其实白依然也真的不错,给人浑然天成的感觉……自己何时变得这么邪恶?想想而已总可以,自己和白依然?理论和实际上都没有实现的可能性。
第二天一早林欢往家里打了电话,正好就是他姑妈接的,聊了几句她在电话里道:“上回你说要带两个女孩来家里让我帮你出主意,我有没有听错?两个,她们不会打架?”
林欢笑道:“问得好,不打架。我和她们的关系,呃……还没好到那一步,都是朋友。今天我们就打算过去,您有空没?”
她连说道:“有空有空,我提早做好午饭等你们过来。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前几天公安局的人来找我来了,说你姑父在狱中表现良好,可以假释出狱。”
林欢也故装惊讶,非常高兴地道:“好!我到了再说,你详细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挂了电话后他对两人笑道:“走了,两位丑媳妇准备去见公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