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氏一门烹饪的精髓是用火吗?
是。
只是用火吗?
不是。
比用火更加高妙的,是对菜式的正确理解与接受。
不要去记每一道的做法步骤,而是领会到它的独特之处,做出最合乎你自己心意的菜式,奉献给每一位食客。
只有真正你喜欢了,你欣赏了,带给食客的,才是最好的盛宴。
所以,拿不拿得动菜刀重要吗?
会不会用火重要吗?
二十年前的祝四霖,极于火,输了。
二十年后的祝四霖,忘了火,赢得了所有人,包括对手的敬重。
祝四霖在笑声中溘然长逝,念福在厨房里,做拔丝红薯。
对于师父来说,没有什么样的纪念,比自己重新学会掌控火候更加有意义。
所以念福不会浪费时间去哭泣,磕头,烧纸。失去了火神的祝福怕什么,这世上的厨子难道就不烧菜了吗?
为什么别人做得到,她就做不到呢?
可还是,失败了。
没事,我可以再来。念福提一口气,想去涮锅再来过,却被一只手按住了。
欧阳康怜爱的看着妻子憔悴而瘦削的脸,“行了,今天就到这里了。要是让你师父看到,你这么辛苦,他也会心疼。”
他怀里的小薯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冲着情绪低落的娘,展开一个傻乎乎的笑容,似是想逗她开心。
念福默了默,终于解下了围裙。
在去给师父磕了个头,上了柱香,念福回房后,欧阳康已经把小薯仔哄睡了,静静的看着她。
望着儿子恬静的睡颜良久,念福才艰涩的开了口。
“师父……我很后悔……”
欧阳康什么也不说。把她搂到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让妻子隐忍许久的泪,落在他的肩头。
祝四霖不是个讨喜的性子,甚至有些孤寒冷僻。
他不象苏澄那么博学风趣。也没有杜川那么亲切随和,甚至都比不上高老大夫慈祥豁达。
说真的,没什么人愿意跟他亲近。甚至,包括念福。
除了做菜,如今回想起来,似乎很少跟他呆在一块,谈谈天,说说地。
到后来,他选择呆在念福不愿踏足的平王府,交往就更少了。
可祝四霖真的是个冷情的人吗?
小薯仔去那儿玩。他每回都会亲手给孩子准备吃的。
念福病倒了,他会给这个徒弟炖汤。
而今,他更是用生命教给念福做菜的真谛。
还有,帮她消灾。
没有人说,可念福骗不了自己。
师父想要教她。有许许多多的办法,他为什么要选这一种最决绝的方式?
因为那些谣言。
他在帮她告诉所有人,尤其是龙椅上的那位。他们祝氏一门,不过也是普通人。一样有生老病死,真的不用担心。
而他一死,还有什么理由把她和柴荣牵连到一块儿?
这世上有些人,天生会笑。会让你觉得掏心窝子的体贴与温暖。可也有一些人,天生就跟那外表粗糙的花岗岩一样,只会用最笨的方式,保护你,对你好。
念福很后悔,后悔没有对师父更好。
她应该多体贴他。多关心他,多带小薯仔去看看他,陪陪他,哪怕被他嫌弃,只在那儿坐一盏茶的工夫。都应该去的。
可她从今往后,再没有了这样的机会。
子欲养而亲不在。
这样的哀痛,是足以割裂人心扉的。
“以后,让我们的这个孩子做厨子吧。”欧阳康将手轻轻搭上她的小腹,“做一个全天下最厉害的厨子,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祝氏门徒。”
“不。”念福抹去眼泪,坚定的说,“祝氏最好的门徒是我,他只能做最好的徒孙。我们都会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厨子,让所有人都知道。”
欧阳康亲了亲妻子湿润的眼角,慎重的说,“你们一定会做到的,我相信。”
皇宫。
太监低低回禀,“今日前朝又有人奏议太子之事,提的是楚王。”
王皇后蹙眉,“怎会提他?”
“据奏称,楚王已经得了一子,已经一岁了。”
那个病殃子居然也有儿子了?王皇后没说话,但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了。长子有了长孙,按理说,这就是最合适的继承人。
可这让王皇后如何甘心?皇上的嫡子只有楚齐晋三王,外加她生的十四子,新封的睿王。
晋王已死,楚王体弱,且多年无子,她原本一直觉得齐王才是最大的竞争对手,可如今楚王有了儿子,这又有了新的变数。
“快去传王大人进宫。”
是。太监应了,半日不到,王粲就出现在了皇后面前。
“你说此事,要如何应对?”
王粲笑容微苦,“皇后娘娘是不是太心急了些?不过是个才一岁的孩子……”
“孩子都一岁了,才报到宫里来,你觉得他们就没有所图吗?”王皇后的声音有几分凌厉,“本宫把你调到京里来当这个奉迎使,你知道费了多少心机?如今那卓日烈就要走了,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皇上的心思你应该比我更明白,怎么就不能想法子立下一功?”
王粲跪地,“臣无能,有负娘娘重托。”
王皇后微吸了口气,强自按捺下脾气,“眼下也不是要怪你,你起来吧。其实要说起对草原部族的了解,嘉善郡马应该算是一个,你何不去找他聊聊?况且你们还那么要好,他应该能帮你出出主意。”
就是要好,才开不了口。
抢了人家的功劳,还得让人过来帮你?这也太欺负人了。
王皇后却是不觉,挑了两样小孩子的玩具要他一并带去,“就说是本宫赐给你的。”
这又怕惹上是非,还想拉拢人的把戏,会不会太低级了?
王粲无法,收了东西。回头抽了个空,来破园拜访了。
欧阳康大方收了东西,又挑了几样好东西给他,“如今也不方便邀嫂子和宝儿来走走。这些东西帮我们带去,就说郡主一直很惦念他们。”
王粲更加惭愧了,“你明知道,我不是为了这个不带他们来的。你也该知道,如今好多事,我也是身不由己。”
欧阳康正色道,“我还记得初到京城,一应人情世故什么都不懂,全亏兄长和嫂子提点。说真的,最早要不是有你们帮我。我早就打退堂鼓了。你是知道我的家事,你和嫂子在我和郡主心里,一直是当成长兄长嫂一样敬重的。有些客套的话,咱们之间就别说了,说了就伤情份了。”
王粲一跺脚。“拿酒来!让弟妹去炒几个小菜,咱们好好喝上几杯。”
欧阳康这才笑了,吩咐家里备了二人爱吃的酒菜,独在园子里寻个清静处,好生聊了一回。
等王粲走时,天早黑透了。
欧阳康带着身酒气回来时,念福正哄着儿子睡觉。一见爹回来了。胖白薯又精神了,翻身爬起,要跟人玩。
借着酒劲,让儿子骑脖子上,出去玩了一圈飞飞,小薯仔最后一点精神头耗尽。咯咯咯咯傻笑了一回,顶着根冲天辫的大脑袋往柔软的被子上一埋,还撅着屁股就睡着了。
颇为好笑的把儿子放平睡好,念福才问,“心里痛快了?”
欧阳康长叹一声。“王兄着实是憋屈得狠了,皇后如今一心想扶睿王上位,可这样的立储大事,怎么好争?可他劝了又没人听,还偏要把他往前推,净干些不着调的事。如今他倒是想脱身,也不知怎么办。”
念福默了默,“只怕王皇后还想把咱俩绑上贼船吧?”
欧阳康讥讽道,“她还没这个胆子,有你那个名声挡着,她想赐件玩意儿,还得转个手。可见皇上的心意,她也不是十分吃得透的。”
念福忽问,“那你觉得会是谁?”
欧阳康轻笑,“不管选谁,都不会是个奶娃娃。如今又不是天下太平多少年了,前朝教训犹在,皇上应该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
他说的教训念福不知,不过念福却记得明朝燕王那一段历史。朱元璋为了孙子继位也算是殚精竭虑了,杀了那么多老臣,还熬到了孙子长成。可他一死燕王就反了,皇帝椅子还没坐热就给人赶了下来。
王皇后原也是个聪明人,只可惜到底还是看不开。或许到了她那个位置,就很难再看开了吧?
念福不关心高显要选谁当接班人,她只告诉欧阳康,“咱们家就不要去抱大腿了,老老实实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从龙之功虽大,风险也大。他们两公婆天生胆小,有如今的日子就够了,没兴趣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欧阳康还道,“我倒是宁肯皇上允咱们告老还乡,一家人弄个院子,修个农庄,清清静静的过日子,比什么不强?”
念福瞅他一眼,“那你就等着在这破园慢慢变老吧。”
欧阳康撇撇嘴,“那也不错,反正有你陪着。我成老头子了,你也该成老太婆了。”
念福忽觉好笑,“到时薯仔也该成亲了吧?到时他要娶个媳妇回来跟我不驱动盘怎么办?我们婆媳整天斗法,他应该很憋屈吧?”
欧阳康看着她一脸的幸灾乐祸,很是无语,“你好象还很期待?”
“那当然。”念福恶趣味的憧憬起来,“我要做个恶婆婆,成天揪媳妇的小辫子。”
欧阳康同情的看儿子一眼,睡觉睡觉。
没几日,有一封信送到了破园。
旺财:我总算知道,这家爱揪小辫子的传统是从哪儿来的了。。。
白薯:财哥,来,给你也编几个。嗳,别跑那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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