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的过程,让叶浔来说,就是经历第一次绝不想有第二次。
太痛苦了……痛苦到她都不愿意回想。
就这么痛苦,产婆、医婆居然还跟她说特别顺利。
……
叶浔实在是无言以对。若让她开口,必然没有好话的。后来才知道,不少女子都是三两天之后才能生下孩子,她到那时才好过了一点点。自然,这是后话了。
随后听到的,是她生下了一名男婴,心里不由诧异:不应该是女孩儿么?不应该是她和裴奕都认定了的女儿么?
这种事也会出错?!人们不都说她会生个女儿么?!
不过这也好,生个男孩子,以后也不用遭这种罪了。
有人将孩子抱到了她面前。
她看着脸颊红彤彤的孩子,完全看不出与她或裴奕有任何相似之处,再一次遭受了打击,觉得脑筋已经完全不够用了。
真恨不得哭一场。
如果有力气的话。
完全没力气了,昏昏沉沉堕入梦乡。恍惚间知道有人给她擦拭身体、更换衣物,也是混混沌沌地应付了过去。
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来,看到的事裴奕无限温柔的笑颜。
可那笑颜不是给她的。
裴奕抱着刚刚出生的孩子,自心底焕发出那样温柔得似要滴出水来的笑意。
说心里话,叶浔是有些惊讶的——她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笑容,但若让她嫉妒,也是做不到的。孩子是她和他的,他是那样喜爱,她只觉得满足。
“裴奕。”叶浔轻声唤他。
“阿浔,”裴奕闻声看向她,“你醒了?”说着话,将孩子小心翼翼地交给奶娘,坐到了她床畔,“饿不饿?”
“等会儿再吃东西。”叶浔握住了他的手,“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一阵子了。”裴奕极为歉疚地抱了抱她,“没能在家陪着你,有没有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有娘一直陪着我呢。”叶浔道,“娘从一早就在正屋等着,你有没有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去过了。”裴奕笑道,“娘是喜出望外,全然没想到你会给她生下一个孙儿。”
叶浔很像是打鼻子里哼出了一声,“我还以为是个女儿呢。”
裴奕忍不住轻笑,“我还不是一样?眼下都不知道孩子取什么名字才好。”
叶浔忍不住笑起来,她和他倒是同病相怜呢。随即挣扎着起身,唤奶娘将孩子抱来,要好好儿地看看。
孩子抱到怀里,仍是满心忐忑,“这样子……唉……这样子……”根本看不出像谁,怎么个情形?都是这样的嘛?她满心疑问。
奶娘哪里看不出叶浔的纠结,笑道:“小少爷的样貌与侯爷酷似,夫人细看看像不像?”
“……”叶浔看看裴奕,又看看怀里的孩子,无言以对——哪儿就酷似了?她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好不好?
眼看着妻子的神色越来越纠结,越来越拧巴,裴奕差点儿就笑出来,吩咐奶娘将孩子抱下去,这才道:“你我是做父母的,看不出也在情理之中,娘也说孩子长得像我。”
“是吗?”叶浔一听太夫人都这么说,心里才踏实了一些。
“这种事我怎么会骗你。”裴奕怜惜地抚了抚她脸颊,“辛苦了整日,吃点儿东西?”
“嗯,好。”
裴奕唤人之前,紧紧地抱了叶浔一下,又吻了吻她额角,“阿浔,谢谢你。”
怀胎固然是她辛苦一些,可没有他与太夫人这般照顾,她也不能这般顺利地生产。叶浔不由笑着点了点他鼻梁,“谢什么啊?净说傻话。”
“就是要谢谢你。”裴奕的唇下落到她唇瓣,狠狠吮吸一下,想说什么,又说不出。
初为人|父的感受,是无从用言语说清楚的。
叶浔大抵明白他的心迹,对他盈盈一笑,“那就别让我饿肚子。”
裴奕笑开来,唤丫鬟传膳,还不忘劝她:“坐月子呢,就别吃辛辣之物了。”
“嗯,我知道。”叶浔点头,又是不满,“你这是把我当傻子了?”
裴奕哈哈大笑,眼含宠溺地揉了揉她的长发。
叶浔吃了些东西,喝了一碗燕窝羹,仍是疲惫得紧,躺回到床上,便又沉沉入梦。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上午。
产房是设在了西厢房——东面耳房与寝室打通,做了盥洗的净房,西面耳房则是茶水房,东厢房就不需提了,是她的小书房,能做产房的只有这儿了。
房间收拾得纤尘不染,一应陈设也不马虎,都是照着她日常喜好布置的。
室内没放香炉,多放了几个插满香花的大花瓶,室内花香流转,气氛清新怡人。
昨日种种煎熬已成过去。
叶浔惬意地吸进一口气,唇角漾出笑意。
“夫人,您醒了?”竹苓端着铜盆走进门来,“太夫人方才就吩咐奴婢,说您便是还没醒也要唤醒您先吃点儿东西再睡。”又笑着回头,用下巴点了点另一间次间,“太夫人正哄着少爷呢。”
叶浔坐起身来,由竹苓服侍着净面、净手、漱口,“这一夜有没有哭闹?”问这话的时候,心里是有些不安的,“奶娘可还合意?”孩子不认奶娘可就麻烦了。万一她眼拙给孩子选了两个都没缘分的奶娘呢?
“夫人放心。”竹苓笑着娓娓道来,“少爷和郭妈妈投缘,对另一位就有些抵触,太夫人已赏了另一位银子,让她回奶|子局了。昨晚您睡着之后,侯爷和太夫人一直在少爷跟前,到深夜的时候,太夫人撵着侯爷回房歇息,侯爷一大早又来看了看少爷和您,便出门了。少爷并不爱哭闹,只是饿了的时候才会哭几声。”
“那还好。”叶浔舒心地笑起来。
说着话,太夫人已抱着孩子走进门来,“阿浔醒了?可有哪儿觉得不舒坦?”这样问着,环顾了一下室内,是知道儿媳有时挑剔得很。
叶浔会意,笑道:“没有,都很好。”又道,“娘,辛苦您了。”
“这是说的什么傻话?”太夫人抱着孩子在叶浔跟前落座,给她看正在沉睡的孩子,“你看看,特别乖顺的一个孩子。你是个有福气的——怀胎时他可是一点儿苦头都没让你吃,生产时也是顺顺利利的——像寻常折腾三两天都不稀奇。自然,也得益于你会照顾自己,都是让人省心的孩子。”
“我抱抱他。”叶浔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接过,这才回太夫人的话,“是呢,这孩子真是一点儿苦头都没让我吃。怨不得人们都以为是个女孩儿。”
太夫人不由笑起来,“可不就是么。弄得我们准备了那么多女孩儿的小衣服小鞋袜。”
叶浔再次细细打量孩子的小模样,见小小的一张脸,嘟着小嘴儿,小鼻子鼻梁挺直,眉毛还极为浅淡,却能看出是与裴奕一样的眉形,头发极短,却很浓密。“依您看,孩子长得像侯爷么?”
“像暮羽。”太夫人笑着笃定地道,“你是做娘的,看不分明,我们却看得出。”
“那就好。”叶浔心安地笑起来,抬眼看向太夫人,见婆婆神色有着浓浓的慈爱,眼角眉梢都流露着喜悦,想到孩子名字的事,就道,“娘,您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还是你和暮羽商议着取名字吧。”太夫人笑着将孩子接回去,“别的事我都不会管,日后一心帮你照看着孩子就行了。”又帮叶浔扯了扯锦被,“得空就多睡会儿,洗三礼虽然不需你出面,还是少不得扰攘一番。”
叶浔依言躺回去,“嗯,我听您的。”
同一时间,裴奕与孟宗扬站在御书房的龙书案前。
皇上昨日窝了一肚子火气,两个人起先还担心他要有惊人之举,却没想到,他心情不错,而且是很有闲情。
皇上执笔在手,先后写下了三个名字,前两个是为裴奕和孟宗扬赐字。
裴奕,字师虞。
孟宗扬,字缙乔。
第三个名字,则是皇上帮裴奕的孩子取的名字:庭旭。
两人明白之后,俱是笑着谢恩。
一般文官的字,不是自己取,就是授业恩师给取的。他们两个一没闲情自己取,又没有个正经的恩师——说到底,他们是皇上一力提携才有今日,别人不过是顶着个似是而非的名头,不会细致到连这种事都考虑周全。
皇上赐字,要比赏良田金银还难得。
而皇上亲自给臣子的孩子赐名,更是极难得之事。
说完这些事,皇上让内侍将舆图和一摞卷宗交给裴奕,“在家中细细斟酌,也省得被那杆子闲人扰了心绪。陆先生秉承天下一家之道,我并不赞同,你好生斟酌,切忌照他的心思行事。我给你十日的假,你和内侍去兵部打个招呼。”
“臣明白,多谢皇上隆恩。”
“去吧。”
裴奕刚走,孟宗扬就跪倒在地,可怜巴巴地道:“启禀皇上,臣与柳府正在商议与柳家五小姐的婚期。”
皇上险些没绷住笑起来,“如何?”
孟宗扬忙道:“臣与柳家结亲,迎娶柳五小姐是早晚的事,京城皆知。臣想请皇后娘娘或是皇上隆恩赐婚,皇上若是不答应,臣再去求皇后娘娘。”
皇上险些蹙眉,皇后产后身子还有些虚弱,平日事情又多,哪里有闲情理会这些。这混账东西就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把皇后搬出来的吧?却也真不愿意他时不时地去磨皇后,没理他,转头唤内侍,“拟赐婚旨。”
孟宗扬心里乐开了花,“臣谢主隆恩!”有了赐婚旨意,柳家再不好推迟婚期,最迟今年秋日,他就能娶柳之南进门了。
皇上瞥了他一眼,“来日要善待发妻。”
孟宗扬语声中充斥的喜悦更浓,“臣定当谨记在心!”
皇上运了运气,沉默片刻,才把“滚吧”换成了“下去吧”。
裴奕回到家中,还没到午间。他急匆匆地到了西厢房,先问了问叶浔的情形,后去看了看孩子,最后才去跟叶浔说话。
叶浔听了皇上给他和孟宗扬赐字又给孩子取名,打心底高兴,“师虞,庭旭,我都很喜欢。”揉了揉他脸颊,又打趣道,“日后言官要骂你的时候,就要指着你的鼻子唤‘裴师虞’了。”
裴奕哈哈地笑起来,这才道:“皇上给了我十日的假,要我在家中静心处理公务。这段日子,我能好好儿地陪着你和孩子。”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叶浔道,“不然这日子可真够闷的,只能躺在床上,连书都不能看。”
“自然不能看,看书累眼。”裴奕安抚道,“想看什么书就跟我说,我读给你听。”
“那怎么行,再说爱看的都是以前看过的书,想手里有个东西消磨时间罢了。”叶浔笑着携了他的手,“也没事,有庭旭,还有娘和你陪着呢。”
裴奕却将这件事记到了心里,开始琢磨她平日还有什么喜好,他可以安排一下。毕竟,坐月子要一个月,他却只能陪她十天。
孩子的洗三礼,太夫人和叶浔、裴奕商量之后,只请了走动得较为频繁的亲朋。
柳夫人和膝下三房媳妇、柳之兰、柳之南都来了。原本柳之南是不该过来的,可柳夫人和柳阁老知道她与叶浔的情分匪浅,架不住她一通歪缠,便让她如愿了。
叶府那边,叶夫人和江氏、赵氏、叶澜都来了。喜得贵子这样的事,堪比叶浔出嫁,是如何也要过来的。
江宜室自然是要带着叶沛前来道贺的。
另外就是几部尚书侍郎的夫人前来添一份喜气。
叶冰和婆婆孙太太、妯娌罗氏也过来了。她是不想做这种锦上添花的事,可孙太太却认定这种事是如何也要前来道贺,她也只好强笑着应承下来。
来到裴府,见一干人俱是朝堂里有头有脸的重臣家眷,心头的不快便又添了三分。
不都猜测叶浔这一胎是个女儿么?怎的到头来却生了个儿子?看她那身板儿,不都说她生养艰难么?怎的反倒是顺顺利利产下了一子?
要是女儿该有多好,如此,叶浔一两年都不能母凭子贵,裴奕便是再迷恋她的样貌,心思也会慢慢淡下去。
要是叶浔的身子骨真如人们猜测的那般娇弱不堪该多好。生下第一胎之后便要调养个三五年,便是再会取悦裴奕,也是有心无力了。
她已无法再迷恋裴奕,对他只有痛恨,恨他不把她当人,同样的,恨屋及乌,愈发厌恶作为他夫人的叶浔。
平日所思所想,不过是盼着二人落魄。
多希望有那一日,她虽然嫁的门第不出奇,却依然能凌驾于他们头上,将他们视为脚下烟尘一般踩踏。
可事实呢?
皇上竟亲自给裴奕赐字,给叶浔生的孩子赐名。惹得人们争相巴结逢迎。
这两人到底有什么好,竟能入了皇上的眼?
想不明白。
实在是气不顺,她坐在厅堂里听着人们笑语喧哗,心烦不已,一会儿说茶不合口,一会儿说点心难以下咽,将服侍在一旁的裴府丫鬟指使得团团转。
罗氏见她这样一幅做派,在心里冷笑不断,面含讥笑地坐到了她近前,先对旁边的裴府丫鬟摆一摆手,笑道:“我这二弟妹出身高门,莫说你们了,便是我都伺候不来,与其受累不讨好,不如去别处喝喝茶歇一会儿,等有事我再唤你。”
丫鬟听出话中深意,笑盈盈称是,去别处帮忙了。
叶冰对罗氏怒目以对。
罗氏却悠然地啜了一口茶,“嗯,上好的明前龙井,便是在家中,喝到品相这般好的茶也是难得了。”又冷冷瞥一眼叶冰,低声警告道,“你要是不愿意来,只管早说,没的让人笑话算是怎么回事?就为了显摆你一副小家子气才过来的么?娘家婆家都会将你笑死,更别提别人了。你要实在坐不住,此刻就给我滚回你引以为傲的娘家去,我们赵家不稀罕你这种做派的媳妇!不开眼的人见的多了,就没见过你这样子的。是,我们是利用你原是叶家二小姐的身份才来了这里,可若是没有你,我们照样儿能过来给裴夫人添一份喜气——没见那么多不请自来的人么?”
“哼!”叶冰逸出低低的冷哼,“大嫂倒真有一府主母的风范,竟把架子摆到别家来了!”
“我是孙家主母,到何处都是,教训不懂规矩的人是情理之中的事。”罗氏黛眉一挑,“难不成你不服?回头到了家里可别怪我太刁难你!”
“……”叶冰气愤难当,却是不敢再辩驳了。
罗氏主持中馈,想给她小鞋穿太容易了。先前罗氏在衣食起居上就屡屡为难她,偏生理由充分,让她说不出什么。可恨娘家又没给她多少梯己钱,她对经营外面买卖的事情又是生手,别说赚钱,能不亏已是不易。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需要一笔供自己周转的银子!所谓财大气粗,手里有了足够的银钱,谁还敢给她冷脸瞧?
可这银子能从哪儿来呢?
统共也没几个人。
叶浔这边一如太夫人预料,房里的人来来去去。
柳夫人、江氏将孩子抱在怀里就不愿撒手,絮絮询问叶浔这两日的衣食起居。都不能多留,柳夫人临走之前,将一个大大的红包塞到叶浔的枕头下面,“你外祖父给旭哥儿的,一早就叮嘱我不要忘了这回事。”
叶浔就忍不住笑,“原本以为外祖父要给孩子一样心思奇巧的物件儿呢。”
“我起先也是这么想,可他说什么都不比真金白银实惠,所以想来想去,还是让孩子多点儿傍身的银两最好。”柳夫人笑道,“你们母子可要好好儿的啊,等满月的时候,你外祖父就来看你们了。”
“一定的,您放心。也让外祖父不要记挂着我。”
“自然会带话给他的。”柳夫人抚着外孙女的脸颊,宠溺地笑了,“你这孩子,真是的,到此时也不见胖一些,胖一些才好啊。”
“还不胖?”叶浔撇撇嘴,又摸了摸腹部,“脸都圆了,肚子不知何时才能消减下去……”
柳夫人笑着点了点她的鼻梁,“净胡说,你这脸要是真圆了,我也就不需抱怨了。腹部都是如此,过了满月就好了。”
“好吧,我姑且信您的说法,要是瘦不回去,我可要去找您要个说法的。”
柳夫人呵呵地笑,“要是瘦不回去,也是你婆婆待你太好,你找我去算账我也是满心欢喜。”
老人家的喜悦感染了叶浔,她也随之笑了起来。
柳夫人走后,叶夫人就来了,抱着自己的曾外孙真是爱不释手,对叶浔道:“旭哥儿和侯爷像得紧,日后再生个和你酷似的女儿就好了。”
叶浔如之前面对祖母时一般平静地笑道:“起先我满心以为是个女孩儿的,却生了个男孩儿,真有些啼笑皆非的。不过既然有了儿子,就不需再想别的了吧?好生照顾他就是了。”
“那怎么行?”叶夫人将孩子交给乳娘,坐到叶浔近前,笑道,“一个孩子还是太孤单了,还是要给旭哥儿添个弟弟妹妹才是。”
叶浔扁了扁嘴,“可是生孩子……祖母,太辛苦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叶夫人怜爱地抚了抚叶浔的脸颊,“不过不用担心,过一两年,你自己就该张罗着再给旭哥儿添个伴儿了。”
“真的吗?”叶浔可不敢指望自己能再生出生孩子的心思。
“自然。”叶夫人保证道,“我和你娘、你二婶都是过来人,都是这样才又添了别的孩子。”
“那……好吧。我过一两年再想这些。”
“这是应当的,先把第一个孩子照顾好才是正理。”
“嗯,我晓得。”
叶夫人从袖中取出一个封红,“带来的贺礼都要记在明面的账上,这是我私底下给旭哥儿的,你帮他收好。”
怎么跟外祖父一个做派?叶浔有些不安地道:“这怎么行呢?我又不缺钱,您是知道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可不是给你的,是给我们旭哥儿的,收着!听话!”叶夫人将封红塞到了叶浔的被子下面。
叶浔摸到了封红,觉得厚厚的,便问道:“我、我能不能看看?”要是数目小还好说,数目大的话,就不能收了。
叶夫人有点儿无奈,“可真是的,要看就看吧。”
叶浔挂着理亏的笑,将封红打开,不由吃惊。
竟都是五百两、一千两的银票,全加起来怎么也有一万两了。
一万两……对于祖父祖母来说可不是小数目了,毕竟祖父如今只有个爵位,进项随之都减少了许多。
“祖母,这可不行……”叶浔像是捧着个烫手的山芋,忙不迭地要还给祖母,“这怎么行呢?我和哥哥都不能时常承欢膝下……”
“好孩子,你听我说。”叶夫人将封红里的银票装好,强行塞回叶浔手里,语重心长地道,“家里欠了你多少,我比谁都明白。尤其是我,为人子女、为人|母我都经历过了,知道欠了你和世涛多少,这一生到了如今,欠的最多不过是你们两个孩子,可我能弥补的到底是太少。我也晓得你们的心思,和叶家离得越远越好,我明白——家里的事我理不清,可这一点我是明白的。所以这许久我才宠着冰儿,对你也总是尽量冷淡一些。可我心里不糊涂,知道谁是真心孝敬我和你祖父。什么事我心里有数,也知道我一说你就明白。但在大面上,我要随着你和世涛的心思处事,对不对?”她握住了叶浔的手,“你和侯爷好好儿地过日子,世涛也比以往更踏实了,我没什么好担心的,银子留在我们手里也没别的用处,与其身故后银子给了你二叔的孩子,我更愿意现在就交给你们。数目也不算多,你乱推辞什么?”
“祖母……”叶浔握住了叶夫人的手。她以前是乐于见到祖母偏疼别人的,可心甘么?不能做到,完全不能漠视,只是能够说服自己罢了。而此刻祖母的一番话,道出了作为长辈的抉择、艰辛之处,她没法子克制情绪了,面对着这个让她一度又爱又恨的长辈,泪盈于睫。
“好孩子,别难过,不准哭啊。正在月子里,哭坏了眼睛可怎好好?”叶夫人将叶浔揽在怀里,不断地抚着她的背部,给她安抚。
一如小时候那样。
叶浔反倒愈发不能控制情绪,泪水颗颗滚落到腮边。
“总是这样,不听话。”叶夫人帮叶浔拭去脸颊上的泪,自己也已是眼角微湿,“大喜的日子,千万不准哭,对你身体不好。知道我心里记挂你就行了。”
“嗯!我知道了。”叶浔攥紧了手里的封红,“可这么多银两……”
“拿着,给我好好儿地收起来!”这件事,叶夫人是不容拒绝的,“我和你祖父又不是七老八十了,还能赚钱,这些不过是我的梯己银子。再说了,来日万一有个好歹,你还能不管我不成?你要决意不收,那咱们不妨细算算账,看你和世涛为叶家出了多少力,叶家又欠你们多少。”
说的叶浔没法子反驳了,她勉为其难地收下了一沓银票,“那我就帮您存着。”
“什么帮我存着,是帮我的曾外孙存着。”叶夫人捧住孙女的脸,“好好儿地跟侯爷过日子,看到你们好好儿的我就心安了。”
“嗯!我会的,肯定会尽心把日子过好。”
“那我就放心了。”叶夫人又打趣道,“看看,哭成了小花猫,快叫人帮你擦擦脸。”
叶浔笑着称是。
这日最高兴的是江宜室,虽说早就知道裴奕和太夫人不计较这一胎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到底还是男孩儿更让人心里踏实,她见叶浔过得如意,真比自己有了喜事还高兴。
最兴奋的是叶沛,跟奶娘学着抱着庭旭,眉飞色舞的,“我就说么,大姐这一胎肯定会生个男孩儿,你看,让我说准了吧?”
江宜室就哈哈地笑,低声揶揄道:“这往后你就不需看着你大姐夫一脸花痴相了,看着庭旭就行了。”
“那是自然!”叶沛理直气壮地道,“有了庭旭,我还看大姐夫做什么啊?”
引得叶浔和江宜室笑不可支。
最沮丧的自然就是柳之南了,看着叶浔直皱眉,“不是说好了要生个女孩儿的?”
“这事儿我说了算吗?”叶浔也很无奈,“都以为是女孩儿的,谁承想生下来的是个男孩儿。”
“男孩儿也好。”柳之南一见叶浔这样,连忙道,“男孩儿也用得着香料香露,我照样儿给他准备起来,你放心,我肯定疼着他宠着他。”又跟叶浔说体己话,“赐婚的执意过两日就下来了,有皇上成全,我大抵近前秋冬就会嫁给孟宗扬了。”
“是吗?”这倒是叶浔不知情的,自心底惊喜地笑起来,“皇上这可是给你们锦上添花啊,太好了。说说吧,你想要什么?到时我送给你。”
柳之南旧话重提,“就想要个跟你一模一样的表侄女。”
“……”叶浔扶额,“这个我可不敢应你。”
柳之南咯咯地笑起来,“逗你呢,你开开心心的就好了,我往后过日子什么的,你也要像帮宜室姐一样帮我才好。”
“这好说。”叶浔满口应下来。
经过了一整日的喧哗,到了晚间,府中才安静下来。
叶浔在这一晚就被裴奕勒令搬回正屋了。
“不搂着你我睡不着。”他如是说,还一脸凄凄惨惨的样子。
叶浔还能说什么?只得由着他,回了正屋。
临睡前,她才将外祖父的封红拿出来看了看。
又是咋舌不已。
外祖父竟给了庭旭五千两银子。
“用这笔银子买个大点儿的宅子多好。”还给外祖父的想法她是根本就没想过,因为知道不可能。老人家的一番心意,她就算闹个十次八次的,外祖父也不会允了她。
“到底还是因为没有和合心意的。”裴奕道。
这倒是。叶浔想着,要是能找一个地段好又与柳府情形大同小异的宅子就好了。她小事上挑剔这一节,大抵是随了外祖父的。
自昨夜起,她状态已完全调整回了平日的情形,晚间只要庭旭一哭她就即时醒来,恨不得当即下地去看看孩子。
裴奕是从昨晚就已得知的,不然也不会坚持要她搬回正屋住了。她那边一有动静,他就连忙柔声安抚,随后又去孩子所在的西梢间看看,听得孩子安静下来又已入睡,这才回房。
连续几晚都是如此。
叶浔从意识上将晚间照顾孩子的事全部托付给了他。
他一直尽职尽责的,她也就完全放下心来。
坐月子也不是那么轻松的,除了吃吃喝喝,还要经受医婆为自己束腹、按揉除去体内未尽的秽物,折腾一番,不比生产时轻松多少。
裴奕的十天假结束之后,叶浔开始让竹苓打理自己的膳食,除了平日太夫人要自己食用的饭菜,常以豆腐素蒸包、红烧猪肚片、清蒸凤尾菇、鸡汤黄豆芽、鸡肉炒海带等药膳佐餐,或者也可以说,以这些药膳为主进食。
几样药膳的功效相同,都能够让身形尽快恢复。
别人虽然都觉得她这一胎奇得很,都不觉得她丰腴多少,可她自己却比谁都清楚,腹部、腰上多出来的肉是她尤其不能忽略的。
做了十几年的小瘦子,怀胎时身量慢慢臃肿也就认了,孩子已然生下来,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身量轻盈与身形丰腴穿衣服的感觉可是天差地别,又清楚地记得以前自己衣物的尺寸,她可受不了这差别。
也许是药膳之于她十分有效,也许她天生就不是能胖得起来的体质,未到庭旭满月,她面容、身形已明显恢复了七八分。
倒惹得太夫人担心了,“不是平日多思多虑所致吧?怎么这么快就瘦下去这么多?”
叶浔只得如实招供。
太夫人啼笑皆非,叮嘱道:“不论你是天生胖不起来,还是药效的作用,自己平日都要仔细着,要是身体底子变差了可怎么好?”
叶浔忙道:“我也晓得这个理,平日总要医婆帮我把脉,倒是没说有哪儿不妥当。”
太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又打趣道:“人生得已是万中挑一了,偏生你自己还要尽善尽美。”
叶浔汗颜不已。不是要尽善尽美,是习惯做小瘦子时的轻快劲儿了。
白日里,叶浔越来越喜欢将庭旭抱在怀里。庭旭几日之后,清醒时便睁开一双大眼睛,懵懂地看着周遭的人与景致。
乌黑的瞳仁,熠熠生辉的一双眸子,是人一看就确定是随了裴奕的双眼,叶浔便又添了三分喜悦,对庭旭越发的疼爱。
惹得裴奕打趣她:“你这算不算是以貌取人?以前倒是不知,你竟这样喜欢我的样子。”
“谁以貌取人了?不过是希望孩子生得十全十美罢了。”叶浔啼笑皆非地反驳,“旭哥儿又不肯随我,难不成我还能因此少疼爱他一分?”
裴奕笑笑的,“总是你有理。”
本来就是这回事么。叶浔暗自腹诽着。
到了庭旭满月那一日,府中宾客盈门,京城中数得上的门第都上门来道贺。
幸好裴奕和太夫人之前就怕有这样的情形,提前吩咐了厨房,又知会了两家酒楼,不得已之下,就以流水席的规格招待不请自来的人。
叶浔到这一日就不能做甩手闲人了,该出面应承的女眷都要寒暄一阵子,到了午间、晚间开席,又抱着庭旭游走在宾客之间。
“真是比跟你成亲那日还累得慌。”晚间她躺在床上,和裴奕抱怨道。
“的确是够累的。”裴奕感同身受,在外院款待宾客、挂念内宅中的母子两个,他也不轻松。
“那就早点儿睡吧。”叶浔坐起来,越过他,探身熄了灯。
裴奕则顺势将她搂在了怀里,柔声问道:“除了累,还有哪儿不舒坦么?”
“嗯……”叶浔为难地沉吟片刻,知道他想要什么,小声跟他商量,“等过段日子好不好?”
“不舒服了?”他有些担心。
“也不是。”叶浔最不希望的就是给亲人或他平添烦扰,自然要实话实说,“我……身形还没恢复如初,腰都粗了一点儿……”她是很沮丧的,这还是有药膳调理着,仍没能在孩子满月时恢复成原样。
裴奕低低地笑起来,手落到了她腰际,“怎么你担心的事总是这么古怪?”
叶浔身形轻轻扭动,“怎么古怪了?我自己可是怎么都不喜欢。”
“谁要你喜欢,我喜欢就够了。”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阿浔,你不会真要我做柳下惠吧?”
“……”是啊,他可是拘了近一年了呢。
他扣住她腰肢,“原本是太过纤细,现在这样是刚刚好。”
叶浔只当他是胡说。腰围现在都比有喜之前涨了两寸好不好?什么叫刚刚好?如果现在是刚刚好,那么以前是哪个混账那么喜欢她腰肢的?
他的手已转移到她锁骨,又寸寸下移,落到那方沟壑,“这儿比以前长大了,你恢复如初的话,这儿岂不是要跟着恢复成原形了?”
“那又怎样?早晚都会打回原形的。”叶浔成心刺激他,“到那时你岂不是会很失望?”
“不会。阿浔不论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裴奕一面有条不紊地除去彼此身上的束缚,一面无限缱绻地吻住她。
不是再如以往加以控制的亲吻,气息灼热,透着霸道,蛮横地索取着她口中甘美。
“不想我么?”他语声模糊,“我想你了。”
自怀疑有喜到如今,她有太久没与他这般耳鬓厮磨。
想他么?自然是想的。骗不了他,更骗不了自己。
又为什么不想他呢?她是他的,他也是她的。
平时不自知,这一刻一直被忽略、压制至骨髓深处的热情,被他全部点燃。
“想……”她低喘着回答他,“裴奕,我也想你。”
他手势尽含风情地游转片刻,迅速地调动起她的情绪,分开她身形,沉身入侵。
他轻轻地逸出一声喟叹,加深与她的亲吻。
爱死了怀里的人,爱死了她给他的销|魂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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