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产了?”叶浔拿着针线的手停了停。怕出事,还是出事了。
江宜室坐到叶浔身侧,有些紧张,“不会与冰儿有关吧?”说着就摇头否定,“她先前那么紧张胎儿,足见她是个心软的。再者,真有那份歹心,罗氏刚怀孕的时候她就下手了,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惹事?”
叶浔点头,“我跟你想到一处去了。”
“与冰儿无关就好。”但是,问题还是有的,江宜室担心起来,“她们妯娌不睦,万一罗氏把小产的罪责推给冰儿可怎么办?哪个有喜的人受得了这种委屈?”
“罗氏要真敢这么做,二婶岂能容她?”叶浔倒不是有意宽慰江宜室,据实道,“先前的事,谁也理不清,二婶只能让儿媳妇出面调停。这件事却不容小觑,二婶才不会看着女儿受委屈。”又笑道,“看你,这就脸色发白了,当真是娇弱起来了,快吃点儿东西。”
江宜室摸了摸脸,“可不就是娇弱起来了,我都跟自己没法子。”吁了口气,歪在大迎枕上,有些担心地问,“我一遇到事心就跳得厉害,怀胎之后更是如此,是不是我身子太弱了?”
叶浔无奈,“谁遇到事不是这样?又胡思乱想了。”
“你就不这样。”
“我只是显露不到脸上,有个什么事也是这样。”叶浔递给江宜室一串葡萄,又取来盛葡萄籽的泥金小碟子,“快吃吧,这一胎肯定是个儿子。”江宜室这阵子很喜欢吃酸黄瓜、酸甜的葡萄之类的东西。
“这可不好说啊,你那阵子最爱吃辣的,生下来不就是个儿子?”
“我一直都最爱吃辣的东西。”叶浔笑盈盈道,“别跟我比,我那会儿可不似你如今这般嗜睡。”
江宜室笑着拈起一颗葡萄,“不光嗜睡,记性也不大好了——这一打岔就忘了取那套头面,等会儿再去给你拿来。东一件西一件的放着,丫鬟也找不到,只能我自己去找来。”
“不急。”
王氏听得罗氏小产,当即就去了孙府,进门就看到了神色忐忑的叶冰。
罗氏昨晚见了红,孩子没能保住。叶冰从那会儿就开始担心了。这阵子,她虽然每日闷在房里,却没少指使丫鬟膈应罗氏。
罗氏该不会是被自己气得动了胎气才小产的吧?
那也太没出息了。罗氏不也没少还击回来气她么?她怎么没当回事?脉象一直很好。
可不管怎样,罗氏一定会把这笔账算到自己头上。小产之后要好生将养,和坐月子无异,眼下这一个月还好说,等罗氏将养好了,还不处心积虑地害她?
一见母亲来了,她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娘,您得帮帮我,可别让人害我的孩子。”
“说的什么话?”王氏安抚地拍拍女儿的手,“她小产不是与你无关么?有什么好怕的?”自从上次妯娌两个闹起来,她就派了区妈妈过来约束着女儿一些。之前听区妈妈说叶冰平日还是有意给罗氏添堵,也只是口舌是非,罗氏也没少膈应叶冰,也就一笑了之。
“您是觉着与我无关,可她气量那么小,肯定会认定我是害她的元凶。”
王氏趁机告诫女儿,“你明知道她气量小,又是长媳,平日怎么还跟她大事小情地做对?这次的事你可要记在心里。”
“气量小的人才容易生气啊。”叶冰底气不足地嘀咕一句,又道出担心的,“等她将养好了,我可就要倒霉了。”她紧张兮兮地抓住母亲的手,“娘,您现在就带我回家吧?我真该早就听大姐的话,眼下也不需担惊受怕的,我从昨晚就没睡好……”
王氏见女儿终于低头服软了,欣慰地笑起来,又有些无奈,“你还打算着她将养好了才跟你算账?身子骨都好利落了,婆家娘家的人对她的怜惜都会淡下去,她还追究个什么劲?”
“是啊。”叶冰心急不已,就要起身,“那我们现在就回家去。我也不要面子了,我怕她了还不行么?”
“你给我老老实实坐着!”王氏把女儿拦下,真是又气又笑,“你没做过错事,为什么要心虚害怕?不出这件事,我真要找个机会把你接回去,实在不放心你。可到了眼下,你还就要安安稳稳住在婆家。回娘家住算是怎么回事?那不就等于坐实了别人给你的欲加之罪么?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有叶家给你撑腰呢,我倒要看看谁敢欺负你。”
叶冰听得母亲这斩钉截铁的言辞,心里舒坦极了,惊慌终于转为笑容,“娘……到底还是您对我好。”
“听这不伦不类的话,叶家哪一个人当真给你委屈受了?”王氏失笑,又劝道,“你也要争气些,不准提心吊胆的,总这样的话对孩子不好。”
“嗯!我听您的,您快跟我说说,怎么打算的?”叶冰含笑问道,“您不跟我交底,我可不就没出息的提心吊胆了?”
王氏便与女儿细细叙谈起来。
江宜室给柳之南准备的贺礼是一套红宝石头面,宝石成色极好,还是她从叶世涛的库房里发现的一整块宝石,专请了银楼的老师傅打造而成。
叶浔看了,打趣道:“哥哥怎么说的?”
江宜室牵了牵嘴角,“他哪里有好话,说我真该将整块的宝石送给之南。”
叶浔哈哈地笑起来。
“之南成亲前一晚人来人往的,我不便前去,主要是你哥哥不同意。那我过两日就给她送过去……”
“我不同意。”叶浔摆手,“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呆着,等喝喜酒的时候露个面就行了。此刻我就替你给之南带过去,让她先高兴一番好不好?”
“那怎么成?”江宜室反对,“你也出来大半晌了,早些回家去看看庭旭才是。”
“庭旭现在跟他爹爹、祖母最亲,对我爱理不理的。”叶浔笑道,“我便是几日不着家,他恐怕都想不起来。”说着话将头面收拾起来,“就这么定了。东西放在你手里,你现在又想起一出是一出,临时起意去送给之南怎么办?”
江宜室只得依了她。
叶浔即刻动身去了柳三爷家中,将东西交给柳之南,说了半晌话,近黄昏才回到家中。进到正房,径自去往西梢间看儿子。
未进门,就听到庭旭咯咯的笑声、裴奕柔和的语声。她含着笑意停下脚步,撩了帘子看向里面。
庭旭躺在小床上,裴奕用手挠着他的小脚,引得他直笑,双脚乱踢着躲闪。
裴奕一面逗儿子一面道:“看看你娘那个小没良心的,又把你丢在家里去串门了。你想她么?”
庭旭哪里听得懂,只是笑。
裴奕的动作很轻,但凡儿子笑得厉害了便缓一缓,又自问自答:“不想她,是吧?就该如此,想她有什么好?她也不知道早些回来陪着你。”
叶浔心说有这样做父亲的吗?竟背着她说她的坏话。
裴奕已又道:“你要是个女儿就好了,以后还能添个妹妹。”语声是透着些许遗憾的。
仍是想要个女儿,仍是念念不忘。
叶浔轻轻放下帘子,对丫鬟打手势示意不要告诉裴奕自己来过,随后回了寝室更衣。
都跟她说生孩子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可她就不行,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太辛苦了。兴许是产子后的时间还短?应该是这样。
庭旭才几个月大,眼下也实在是不必考虑这些。她很快放下这桩事,换好家常的衫裙,再次去了西梢间。
裴奕已将庭旭抱在怀里,让他看墙上悬挂着的耄耋图,告诉他哪个是猫,哪个是蝴蝶。见叶浔走进去,笑道:“你再不回来,我就要继续跟旭哥儿数落你了。”
他倒是诚实。叶浔笑着抱过庭旭,“现在随你怎么说,等他懂事了可不准。”
“等他懂事了,我怎么敢说你的坏话,你还不整日跟他念叨我的不是?”
“知道就好。”两人说笑着,一起去了太夫人房里。
孙府那边,果然不出王氏所料,罗氏闹了起来。
罗氏小产当日,罗家的人便过来了,她一通言辞委婉却有所指的哭诉,让娘家的人认准了这次又是叶冰害了她。
随后连续几日,罗家的人找孙太太要说法,孙太太能说什么?只能说是自己照顾不周,这才害得罗氏小产。
罗家怎么肯接受这说法,见孙家是如何也不肯为女儿做主,真的恼怒起来。
这日,罗家的人兵分两路:罗氏三个哥哥在外面找孙志仲、孙志仁两兄弟理论;罗家女眷则带着一群孔武有力的婆子进到内宅,抓住了罗氏房里几个丫鬟。
随后,罗太太和三个儿媳找孙太太理论,声称孙家若不给个说法,她们今日绝不会善罢甘休。
孙太太一直知道两个儿媳不合,对两个人你来我往的找茬生事都看得分明,但是你要让她抓住一件事惩戒谁,她还真找不出。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换了谁能揪住不放给晚辈教训?平日里只得劝罗氏大度一些,劝叶冰沉稳一些。
罗氏小产,她也难过。罗氏这两年想尽了法子用药、调理,千辛万苦才得了这一胎,她又不是不知道。而眼下小产了,她顿觉头大——本就是子嗣艰难的身子骨,这一胎出了岔子,第二胎能不能怀上都不好说,难不成日后长子连个嫡出的孩子都不能得?
心急之下,先是怪叶冰时不时地惹罗氏生气,继而就怪罗氏不知轻重——孩子大过天,别的都是小事,怎么就没能将孩子保住?
正烦躁得厉害,罗家竟来了这么一出。这哪里还有官宦之家的风范?孙太太气极了,唤来管家,沉声吩咐道:“唤家丁!将不成体统的都给我撵出去!”又唤来两名管事妈妈,让她们召集内宅的粗使婆子,将罗家的那些婆子撵出去,随后务必去照看叶冰——长子次子都是她的心头肉,罗氏的孩子没了,再怎么闹也回不来了,再把叶冰吓得动了胎气,她跟谁哭去?
将这两件事安排下去,孙太太才发现自己已是手脚发凉,周身的血液都似凝固了,实在是气狠了,面对着罗家四个女人的责问发难,竟是嘴唇哆嗦,一个字都说不出。
此刻的叶冰歪在美人榻上,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母亲,庆幸不已,“娘,幸亏您一早就来了,不然这样大的阵仗,我不被气坏也得给吓得出事。”又撒娇地拉了拉母亲的衣袖,“姜还是老的辣啊,竟被您猜中了。”
王氏斜睨了女儿一眼,恨铁不成钢地道:“你那点儿力气,全耗在了和人攀比、置气上,对婆家的是非怕是还不如我了解得多。罗氏本就子嗣艰难,这一胎没了,便是能再生养,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她如何肯善罢甘休?只要有可能,就会找个替罪羊博同情。不然哪,她日后怕是只能看着妾室一个一个的生儿育女了。”
“这些我还真没太用心打听过。”叶冰嘟了嘟嘴,“我是没脑子,行了吧?这件事过后,您只管用心管教澜儿,让她日后可别像我似的。当然啦,我也知道,她比我省心得多,随您。”
“说你什么好?”王氏没辙地戳了戳女儿的脸,又隐晦地道,“过去的事情就别耿耿于怀了,除了你,没人记挂那些。你要是早就这样,能跟我说几句心里话,我会横竖看不上你?”
“是啊,除了我,没人记挂那些……”叶冰眼神黯了黯,随后垂眸,手落在腹部,“我从嫁人之后就明白,不能够也没资格再想那些无谓的事了,难以释怀的也只是他那样羞辱过我……可现在明白了,能像他那么做的人不多,他是不想给他夫人惹下烂账。”她讽刺地笑了笑,“不说别人,只看眼前这兄弟俩,哪一个不是一见人稍有示好的举动就乐颠颠的把人收了?还是大姐有福气,我是没那个命了。一直清楚,才一直妒恨。长得好,命也好。”
王氏见她看明白了,反倒有些心疼,“这就是人各有命了,不得不认。可要说阿浔命好,又好在哪儿了?难道你愿意像她一样长大么?她十几年的日子都不好过,不然以前也不会动辄发脾气刁难人了,她要做软柿子,早被人揉捏死了。她也有不足之处,那个性情,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你要是让我用做婆婆的眼光看她,我肯定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娶那样一个媳妇。要说她命好,这也对,思来想去,也只有侯爷和她最般配——裴家需要那样一个媳妇来支撑门庭。退一万步讲,便是你嫁给了侯爷,你敢说你能将内院外院的事都打理得头头是道?你能应付得了以前的杨文慧、徐曼安那种上门找茬的人?”
“持家的本事哪儿是我精通的?”叶冰沮丧地扯扯嘴角,随即就没心没肺地笑问,“可我喜欢过那样一个男子不丢人吧?”不等母亲答话已继续道,“不丢人。上次我去裴府,又见了他一次,才知道他也有温柔的一面。那时我就明白了,他有对人特别好的时候,只是我不是那个人。只能盼着下辈子了,我成为大姐那样的人,到时候再一雪前耻,我要让他尝尝求而不得的滋味。”说到末尾,一本正经的。
王氏啼笑皆非。
叶冰的手轻柔地抚摸腹部,“别的事现在都懒得想,就盼着孩子快点儿出生,每日陪着我,便是烦着我,也有个长久的牵挂。我要多生几个孩子,到那时也就能理解您的心情了吧?”她顽劣地笑起来,“每次您不理我的时候,我就特别想知道您是个什么心情,过些年估摸着就知道了。”末了,她叹息一声,“日子总得过下去,您说是不是?”
“这么想就对了。”王氏怜惜地看着她,“女子这一生,便是两情相悦,也不足以支撑几年,到什么阶段就要过什么日子,看着眼前,守住眼前的一切。”
叶冰第一次心悦诚服地点头,“我记下了。”
正说着话,孙太太房里的丫鬟过来了,无助地对王氏道:“世子夫人,您去我家太太房里看看吧?太太被罗家的人气得说不出话了……”
王氏沉稳一笑,叮嘱了叶冰几句,去了孙太太房里。
罗家婆媳四个恶狠狠地看着王氏。
王氏不以为忤,点手唤了孙太太身侧一名丫鬟,询问几句后,悠然落座,对罗太太笑道:“竟还抓了几名丫鬟?要做什么?帮孙家扣押人证么?”
罗太太冷哼一声,语气讥诮:“世子夫人倒是看得分明。是,这样做有失体统,可我们又有什么法子?我那不成器的女儿受了天大的委屈,险些一尸两命,婆家竟含糊其辞不给她主持公道!世子夫人,若您是我,又当如何?”
“若我是您,先去请几名太医几名大夫过来,给女儿把脉,查看以往用过的药方是不是有不妥之处,到底是如何小产的,心里也就明白了七八分。随后还是意难平的话,不妨请几个德高望重的人来评评理。”王氏冷然一笑,“冲到亲家面前自作主张,实在是荒唐!”
“太医、大夫?”罗太太挑了挑眉,自嘲一笑,“我女儿有喜之后从不曾服药,请他们来做什么?再说了,你们叶家门第高贵,什么人不都得向着你们说话?我那女儿是心病,是被有心人又是激怒又是算计才到了这地步的!”
王氏面色沉冷如冰,气势咄咄逼人,“这就是胡搅蛮缠了,我不会再规劝你们。你们要闹,只管闹,闹出多大的阵仗我都奉陪。只有一节,哪一个扰了我女儿的清静,我定不饶她!”难不成到了这时候,罗家还以为她不会给女儿出头?还以为罗氏的弟妹是个没人帮衬的可怜虫么?当真可笑。
一直说不出话的孙太太站起身来,用力拍了拍桌案,“正是世子夫人说的这个理!你们罗家要闹,我也陪着,大不了就让我长子休妻另娶!你们这样的亲家,我伺候不了!”说完这句,双眼向上一翻,晕了过去。
如此一来,风波告一段落。
江宜室和叶浔很快听说了这桩事,叶浔比较好奇一件事:“罗氏到底是为何小产的?能查清这一点才是关键。”说着就双眼一亮,“我让秦许去查查,你只需帮我问清楚,罗氏小产时是谁经手的,她能收买的人,我也能收买;要是那个人嘴严,秦许也有法子让他说实话。”
“你不是不管冰儿的事么?”江宜室好笑地道。
“谁管她的事了?我是在帮祖父祖母还有二婶。”叶浔才不肯承认,叮嘱道,“这事你就说是你好奇,要让府里的人打听打听,别提我。再有,你还要告诉二婶,你的人手办事快,别让她想辙了。”
江宜室笑意更浓了,“行啊,但愿二婶能信我的话。”
“反正你一定要这么说。”
“你这人,跟自己有仇吗?难得一个展现你识大体又大度的一面。”
“我才不稀罕那种名声,况且一半的原因真是想满足好奇心。”叶浔扯扯嘴角,“识大体什么的……一个不注意,就会让人以为改头换面要当软柿子,那就不如继续做悍妇,麻烦事少很多。”
江宜室笑不可支,“就依你,我可不能坏了你悍妇的名声。”
这天叶浔回到府中,刚要唤秦许,他就来了正房,是通禀一件刚听说的事:“杨文慧或许回杨阁老府中,或许会再嫁。”
叶浔听得一头雾水,“怎么说?”
“听杨文慧宅子里的下人说,杨阁老是这么跟她说的,要么回娘家住,要是想和他撇清关系,那就嫁人。他已给杨文慧找好了人家。暂时就只知道这些。”
叶浔扶额,“说来说去,不就是一回事么?”杨文慧回到娘家,要听从父母之命嫁人;若是嫁人,那人必然是杨阁老的心腹,她还是不能离开杨家。
唉——杨阁老是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的?
叶浔摆了摆手,暂且放下这件事,吩咐了她要秦许做的事,“我还在等消息,到时候你抓紧查出原由。”
秦许称是而去。
晚间,裴奕守着一堆卷宗忙碌。叶浔不想打扰他,可想到杨文慧的事,实在是忍不住,便给他递了一杯茶,言简意赅地说了,末了又问:“你这一年都恨不得把杨阁老上八辈子的事都查清,现在有眉目了没有?”
杨阁老对外祖父下的黑手,杨文慧分明是笃定杨阁老迟早会落难,这些总要有个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