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真相渐现

事实证明, 云伴鲜的顾虑是极有道理的。

不出两月的工夫,接连被人算计的太子就顺藤摸瓜地查出了幕后黑手。

二弟?!那个素来不问朝政的病秧子二弟!?

乍一听线人来报,太子简直比亲睹六月飞雪还要惊讶。可是, 面对逐一累积的证据, 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细细思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梳理一遍后, 他确实是从中挖出了不少与结论相符的细节。

这一下, 他不能不信了。

好一个深藏不露的二弟!竟不动声色,将他辛苦建立的长城啃食至此!

盛怒之下,面目狰狞的男子一手掀翻了案几上的茶盏。然而没一会儿的工夫, 他想起那张被父亲冷落却始终放不下的面孔,想起许多年前曾经听闻的种种传言, 又想起这数月来一直龙体抱恙的父皇, 唇边忽然就勾起了一道诡异的弧度。殊不知与此同时, 清清冷冷的宫殿里,被他忌恨的男人正微抖着一只手, 掌心里死死地捏着一团写了字的宣纸。

二皇子独自一人坐在窗前,看似如同往常一般望着窗外的景色,可脸上却全然没了平日里的波澜不惊。

半年,足足半年不止!从他派出密探前往黔州调查那个人的身世起,已经过去了六个月又十八天!在迎来一次又一次大同小异的结果后, 他都快要彻底放下自己的疑心, 相信他所看到的一切就是真实。可是!就在他预备撤回最后两名暗探的前一天, 却出乎意料地收到了一份叫人震惊的密报!正是这封密信, 在他十几年沉如死水的心湖里, 激起了万丈波涛!

会是他猜的那样吗?会是他猜的那样吗?!

不……不,就是那样, 他有预感!且那种预感业已愈发强烈!他一刻也等不了了,必须马上把人找来确认!

这样想着,男子竭力平复了情绪,命染柒速速将人带到他的跟前。

两个时辰后,天色已暗,一个本不该这这种时候出现在皇子寝殿的臣子,却默不作声地立在了二皇子的身前。

有烛光摇曳的屋子里,除却这一站一坐的两名男子,就再无第三人在场。沈复始终无甚表情地杵在距离二皇子二丈远处,微垂着眼帘,像是在等着对方发话。只是,他总隐约感到,今日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同于往常,直觉告诉他,似乎有什么重大的变故即将发生。

莫非……他发现了?

不,不会的,自己离开黔州前,已将一切痕迹抹去。无凭无据的,他应该不可能察觉到端倪才对。

心下暗暗思忖着,他听到那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人冷不防开了口:“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这里作为我的寝宫吗?”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自称“本王”,这让沈复不由得心头一紧,不过,他面上仍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淡淡道:“殿下玉体抱恙,需要一个清净的地方调养身子。”

“若是为了清净,我何不住到宫外的王府去?”

沈复一时无言。

诚然,眼前的这个男子同他一样,已然二十有三,但是,封王多年的他却迟迟未有按照祖制搬离皇宫。在旁人眼里,那是皇帝心疼这个儿子的表现,谁让他生来体弱多病,不放在自个儿身边照料着,皇帝哪里放心得下?

至于实情究竟如何……

“别人都说,是父皇怜我天生孱弱,放在宫外总不比留在身边安心,所以才破例将我留于宫中,甚至都不顾皇后娘娘的反对。可实际上,谁都不晓得,父皇这么做,仅仅是出于愧疚和害怕罢了。”

话音未落,说话人已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跟前的男子,见他故意垂眸不愿对上自己的视线,心里忽然就泛起一阵涟漪。

“从这扇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我母妃生前住过的寝宫。”他毫无预兆地话锋一转,一双眼不急不缓地望向窗外,仿佛能在茫茫夜色中找到儿时居住的地方,“母妃在世时,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父皇几乎事事都依着她,许她锦衣玉食、风光无限。可惜好景不长,她怀了龙嗣,却意外地产下了一对双生子。那一刻,她的命数便发生了逆转。父皇将我们母子三人视为不祥,在平安生产后不满半个时辰,就要下令处死我的弟弟。母妃拖着产后虚弱的身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却换不回父皇的一点怜惜。”他顿了顿,侧首重新凝眸于对方的面孔,却并未能从其眼中捕捉到他想要的动容,“这些事,都是小时候我从母妃口中听到的,她隔三差五就要对我说一遍,不怕宫女、太监因此而笑她疯癫痴傻,就怕我不知道曾经有个为我赴死的同胞弟弟,就怕她和我都把弟弟给忘了,就怕这世上好像从来也没有出现过那样一个人……”

自出生以来就从未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二皇子说着说着,就身不由己地喘息起来,可那微微闪烁的目光,却未尝离开那双同他如出一辙的桃花眼。

“弟……沈……沈复……如果你是那个弟弟,你会怪我和母妃吗?”

沈复一动不动地与他对视。

打从方才对方主动提及那段秘密的往事,他就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对方说了这么多,居然仅仅是为了问他这样一句话。

怪吗?

很久以前,他也曾考虑过这个问题。当时,他还不知道答案是什么,可今时此日,看着眼前的男子一改往日的冷淡疏离,以一种几近期盼又胆怯的口吻小心询问,他突然就觉得,这个人,还有那个早已离开人世的女子,其实活得比他要痛苦许多。

如此一思,自己还真是矫情了。

勾唇微不可察地笑了笑,沈复收敛了所有的心绪,拱手面色如常道:“臣以为,如果殿下的弟弟泉下有知,获悉殿下这么多年来一直都记挂着他,定能含笑九泉。”

寥寥数语,意思,却再清楚不过。

二皇子眼珠不错地凝视着他清淡的眉眼,心知他这是不愿把话挑明。

但是,这样也够了——至少,他还好好地活着,至少,他并无怨恨。

况且,眼下也不是开诚布公的时候,他还没有达成他的夙愿,还没能为这个失而复得的亲人开拓一片净土。

在那个吃人的规矩被废除之前,他还不能认。

如此思忖着,心情仿佛也平静了不少。

收拾了差点溢出胸膛的情绪,二皇子深深地吐息一番,轻声问道:“你的夫人,近来可好?前两个月就听说她有了身孕,可人却回了云家,府上总共也没几个丫鬟,伺候得好吗?”

沈复一瞬间有些发愣,他实在是不适应二皇子这嘘寒问暖的架势——尽管看上去还是那副无甚表情的模样,但说话时的眼神里已明显多了几分柔色。

这进展也太快了些,他得缓缓。

于是,沈复一边缓着一边答道:“拙荆很好,丫鬟也够用,劳殿下挂念了。”

孰料对方却像是压根没听进他的话似的,自顾自地接话说:“改日,我派两个有经验的嬷嬷和产婆过去守着,再让几个影卫暗中护着。你白天要去翰林院当值,家中只剩下女眷,万一有人找上门来闹事,也好有个对付。”

沈复听他旁若无人地讲述着自己的打算,觉得脸上某个地方好像有点犯抽。

“殿下,这……”

“这是你的头一个孩子,必须得谨慎一些。”

看着对方认真严肃的表情,沈复竟觉无言以对。

直到二皇子暗示他近日可能将有大事发生,不晓得敌人会不会狗急跳墙——去找云伴鲜的麻烦,确实无法做到时时兼顾的沈复才低眉拱手着,接受了他的好意。

不过,从皇宫悄悄回到云府之后,沈复仰头望着清朗的夜空,还是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片刻,他抬脚行至屋外,轻声推开房门,不久就见到了正在软榻上打着瞌睡的妻子。

时辰已经不早了,屋里却仍旧点着灯,人也未去榻上歇息,显然,他的妻子正在等候意外晚归的他。

看着大腹便便的妻子无意识地点着脑瓜,沈复忽觉心头一片柔软。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伸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惊醒了她。

“唔?回来了?”云伴鲜睁开惺忪的睡眼,口齿不清地说着话,视线似乎仍在努力往他脸上聚集。

“天寒了,怎么也不到床上躺着?”沈复柔声问着,径自将她抱到床前,安置在暖烘烘的床榻上。

“今儿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云伴鲜一面由着他替自己褪去外衣,一面看着他的眼睛问他。

“出了点事情,耽误了。”沈复手脚麻利地伺候着心爱的女子,抽空抬眸看她一眼,“让你担心了。”

“没事吧?”

“没事。”

这样一来一回地说着话,云伴鲜业已脱去了外衣,被沈复扶着躺下了。

然而不同于往常的是,沈复并没有转身前去洗脸、洗脚,而是径自坐到床边,俯身拿脸贴在了她圆鼓鼓的肚子上。

“怎么了?”

云伴鲜不免有些纳罕:她怎么觉着,今夜的沈复似乎格外的……柔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