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 产婆们的认知是准确无误的。
二皇子的确是不善也不屑走亲民路线,这俩要不是他嫡亲嫡亲的侄子、侄女,他怕是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的。
可他们偏偏就是啊?不但是他同胞弟弟的长子、长女, 还好巧不巧地跟他和他们的爹爹一样, 都是双生子!
目光柔和的男子甚至忽然开始思量, 是不是当年自己同弟弟刚出生的时候, 也像他们兄妹俩这般, 小小的,轻轻的,只会朝人皱着小脸吐泡泡?
二皇子没有想到, 那颗早已坚如磐石的心,居然会因这两个小家伙而倏地一软。
正抱着孩子暗暗出神之际, 他听见屋外传来丫鬟的脚步声。
原来, 是孩子的母亲醒了, 这到处寻着她的两个宝贝疙瘩。
于是,片刻过后, 忐忑不安的云伴鲜不光迎来了抱着孩子的丈夫,还意外目睹了本该在宫里筹谋登基大典的男子。
此情此景下,云伴鲜倒不怕自己这产后虚弱的模样竟被一个外男看了去,毕竟,她昨儿个已然收拾过了, 而眼下, 也不是计较什么礼数的时候。
诚然, 二皇子现身于此, 不就代表双生一事已经被他知道了吗?!
云伴鲜惊疑不定地看向沈复, 却只见他不慌不忙地把两个孩子都抱到了她的身边。
“二殿下……”从丈夫的眼神里没能得到任何确切的暗示,女子只得伸手接过两个孩子, 随后抬眼看向站在较远处的男子,迟疑着欲起身行礼。
“沈夫人身子虚弱,不必多礼。”二皇子见状,连忙伸手示意女子免礼,他兀自站在原处,一双眼打量着她强作镇定的面孔,“我今日到访,一来,是想看看孩子,二来,是要亲口向夫人许下一个承诺。”
云伴鲜愣愣地瞅着他,颇有云里雾里的感觉:首先,他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不日即将即位的皇帝,为何要纡尊降贵来看她的孩子?再者,她云伴鲜何德何能,竟劳驾未来帝王躬身莅临,亲自向他许诺?
这样想着,她又不由自主地看了沈复一眼,奈何对方就像是事先跟人说好了似的,愣是不给她半点提示,甚至都没跟她对上视线。
云伴鲜只好重新注目于三丈开外的男子。
“夫人不必忧心你的孩子,他们会好好地待在夫人身边,平平安安地长大。”
语毕,二皇子也不作解释,径自与沈复互相颔首,又默不作声地看了两个孩子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云伴鲜有点缓不过劲儿来,以至于一时间都忘了行礼,就那样目瞪口呆地看着男子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好一会儿,她才猛地回过神来,一眼看向始终未置一词的丈夫,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复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定了心神,抬眼与之四目相接。
“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二皇子那个同一天出生的弟弟吗?”
云伴鲜眼珠不错地瞅着他,微皱着眉点点头。
“其实,皇帝当年的杀令并没能要了他的性命,他还活着。”
云伴鲜闻言一愣。
“此刻……他就在你的眼前。”
话音落下,屋子里一片死寂。
云伴鲜呆若木鸡地直视着男子沉静如水的眉眼,好半天才讷讷地张嘴道:“你……你说什么?”
“我就是二殿下那个‘已故’的胞弟。”
云伴鲜的脸一下子僵住了,整个脑袋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是……皇子?皇子……皇子?!
“对不起,一直都没有告诉你。”
她听到夫婿沉声向她道歉,倒是蓦地收回了心神。
“二殿下也知道了你的身份,所以才会转变态度,如此优待于你?”
沈复老老实实地颔首称是,眼瞅着自家娘子猛一下松了肩膀。
“那你……你当初扮作乞丐入宫,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吃饱喝足?”
沈复又如实点头。事到如今,他也不打算瞒她了。
原来,他自小便跟着义父走南闯北,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就是义父的亲生儿子。可是,在他亲生母亲死后的第三年里,一天晚上,他的义父喝醉了酒,一不留神在他跟前吐露了事情的真相,从此便在他幼小的心田里埋下了疑惑的种子。直到十七岁那年,义父病重,临终前,他问出了埋藏了整整六年的疑问,才从其口中获悉了自己的身世。
“当年母亲双生,皇上要杀了我来保哥哥。母亲不忍,便偷偷央求当时还是太医的义父带着我逃离深宫。义父禁不住她的苦苦哀求,便连夜将我带走,自此隐姓埋名,浪迹天涯。
“义父为人不苟言笑,很少与我亲近。刚开始,我只道他是不喜欢我,后来我才明白,他之所以这般对我,实际上是因为……我既是他爱人的骨肉,也是他仇人的儿子。
“但是,义父终究是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他不愿我考取功名,不愿我接近出生的地方,生怕我一个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他甚至在临终前逼我发誓,这一辈子都不许踏进皇城半步,可我到底还是忤逆了他。”
听沈复怅然若失地诉说至此,云伴鲜终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是为了复仇吗?”
沈复闻言莞尔一笑,看了看她微锁的双眉,又再度望向远方的天际:“大概只是不甘心吧。我想亲眼看一看,那个下密令处死我的亲生父亲,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男人,也想当面见一见,那个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却和我走上殊途的兄长。”
他顿了顿,又似笑非笑地接着道:“是以,我独自一人,筹谋了将近四年的时光,不但出了孝期,更是被我等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话音未落,他已转动脖颈,与女子四目相接。
而云伴鲜显然也已意识到,先前他在黔州所说的什么“断绝父子关系”、什么“孝期未满”、什么“义父瞧不起那些贪官污吏”,统统都是骗人的。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还不在于此。
“所以说,你扮作叫花子入宫,根本就不是为了骗吃骗喝骗娘子,而是为了借机接近你想接近的人?”
许是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冷了冷,沈复不由得心头一紧,继而微僵着脸点了点头。
闹了半天,她才是从头到尾被利用、被蒙在鼓里的那个人啊!
想到这一点,云伴鲜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
沈复为人何其敏锐?自是立马就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因此,他急忙给她赔不是:“对不起,没有及早告诉你。可是鲜儿你相信我,起初我是有的放矢,但后来,我是真的喜欢你,不想离开你。”
说着,他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芊芊玉手,急切又小心地放在掌心里摩挲起来,好像生怕他一个用力过猛或是抓握不及,她就会溜走似的。
“实际上,我早些时候就想过要向你坦白,谁料你那天……你那天跟我说,说你不愿意嫁给皇子,还说什么嫁了也可以和离,我一听……就莫名其妙地打退堂鼓了。”
约莫是男子说这话时又是无助又是踌躇,云伴鲜瞧着他这可怜巴巴的模样,一颗本还有些气愤的心竟是不争气地软了下来。
他是多聪明多坚定的一个人,她再清楚不过,却为了她的一番无心之言,患得患失了这么久,足以见得,他是有多在乎她。
偏偏就在他们夫妻俩一个缄默不语、一个不知所措的时候,他们那刚出生的孩子们居然如同有了心灵感应一般,一前一后哼唧了两声,刹那间吸引了他二人的注意力。
云伴鲜低眉瞧了瞧两张皱着眉头的小脸,冷不丁就轻笑出声。
孩子都有了,她还矫情个什么劲呢?
抬眼对上丈夫微愣的目光,她及时收敛了笑意,不冷不热地发话:“不管怎么说,你瞒了我、骗了我是真,指望我‘一笑泯恩仇’,那是不可能的。”
沈复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突然拿不准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这样吧,”云伴鲜神色淡淡地挑了挑眉毛,瞥了瞥院子的方向,“后院的角落里有块新买的搓衣板,用着硌手,你拿它垫着跪上一个时辰,我就既往不咎。”
沈复眉角微抽,实在没想过妻子会这般出其不意。
“怎么?不愿意?”
“不是……是要……当众跪在院里吗?”
沈复努力隐去了窘迫又无力的神色,难得期期艾艾地开了口。
下一刻,云伴鲜就猝不及防地掩唇嗤笑。
沈复见她哑然失笑——与适才那一本正经的模样截然不同——便知道自己是被心爱的妻子给戏弄了。
他当即松了口气,一脸嗔怪地注视着忍俊不禁的娇妻,故作不满地捏了捏她的脸蛋。
“还要不要我跪搓衣板了?”
“不要了,噗……我哪儿舍得你丢这个人。”
“小坏蛋……”
“哼……不过,小惩大诫还是要的,就罚你……睡两个月的书房吧。”
“两个月太久了,两天怎么样?”
“有你这么讨价还价的吗?没诚意……诶?!你干吗?!别蹭我,别挠啊……痒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