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伴鲜一直觉得, 坐以待毙不可取。
因此,当敌人的爪牙作势就要向她伸出魔爪,她毫不迟疑地选择了逃离现场。
敌众我寡, 她才不会傻乎乎地去跟一群女人撕扯扭打, 唯一可行的法子, 就是脚底抹油——溜。
是的, 只要跑出了屋子, 来到大庭广众之下,就能提高她幸免于难的可能性。
这样想着,女子根本就不跟敌人废话, 立马提着裙子一路冲出重围。等到了人多的地方,她扭头望见对方穷追不舍的身影, 一抹笑意悄然爬上眉梢。
下一刻, 她就故意变作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
“公主!公主冤枉啊!二妹妹的事情怎会与我有关哪?!”
云伴鲜扯开嗓门惊慌失措地嚷嚷着, 一边飞奔一边挤出了两行眼泪。四周的丫鬟、家丁们还在纳闷大小姐缘何跟逃命似的在院里跑着,就因听闻这一声叫喊而恍然大悟。有些之前就听到了风声的, 发现怀安公主的人正在后头“呼哧呼哧”地追着,就顿时心似明镜了。
不过,府里的大多数人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只猜着他们那装着端着的女主子,终究是忍无可忍——要去找大小姐的麻烦了。
只是, 大小姐平日里人挺好的呀?长得如花似玉不说, 为人也是谦和有礼, 她会做什么对不住二小姐的事儿?
如此一思, 大伙儿就不约而同地觉着, 怕是有人要凭空捏造点什么罪名出来了。
可是,怎么办?老爷不在, 这岂不是要上演一出“继室逼死继女”的悲剧戏码?
脑补能力强大的江府众人已然不由分说地在脑内勾勒出一幅幅悲惨的画面,奈何对方乃是堂堂公主,饶是他们心里头很想去解救那和蔼可亲的江府长女,也不敢出这个头啊!
于是,大家伙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子继续不计形象地往外跑,将忧虑压在心里。
平日里端庄稳重的大小姐都吓成这样了,可见公主手段之狠厉毒辣!老爷啊!您赶紧回来替大小姐做主吧!
不知不觉间已然收买了许多人心,云伴鲜并不知晓,此刻已经有不少人在为她默默祈祷。她只是拼了命地往大门的方向跑,一路跑还一路“无意识”地宣扬着江茹宁的丑事。
怀安公主气得牙都快崩了:这个不要脸的贱丫头!她就是故意的!
“还不赶紧把这贱人的嘴给本宫堵住!!!”
哎哟哟!连素来高贵冷艳的公主殿下都骂出这等狠话了!这这这……老爷您快点儿回来啊!再不回来,天就塌了呀!
一片少见的乱象之下,云伴鲜终于瞧见了黎明的曙光。实际上,她也跑得累了,不如索性逃出江府,混进人群里,让他们无从找起吧。
这么盘算着,女子稍稍放慢的脚步就又恢复了原先的步调,却不料两条腿才刚迈出门槛,她整个人就一不留神撞进了什么人的怀里。电光石火间,气喘吁吁的云伴鲜下意识地抬头一看,赫然入眼的,竟然是她的生父——江河海。
父女俩俱是一愣,尤其是江河海,眼瞅着女儿发髻松散、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是以这就迫不及待地张开了嘴。
“爹救救我!”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未等他开口一言,这十几年来再没喊过他一声“爹”的长女竟猝不及防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江河海登时傻了眼。
将其瞠目结舌的表情尽收眼底,云伴鲜则在心底默默挥别了自个儿的骨气。
是的,她不得不承认,方才撞进来人怀里的一瞬间,她是喜上眉梢的,因为她可以断定,他至少不会不问缘由,就任凭怀安公主对她动手。但是,流转的思绪很快就取代了刹那的欣喜,她决定要利用他对她的愧疚,好好地在他与怀安公主之间挑拨一番。
所以,她抛开了曾几何时的“坚持”,将所谓的节操姑且放到一边,惊魂未定地唤出了那个字——爹。
江河海霎时热血沸腾。
时隔十四年,女儿又喊他“爹”了,还主动向他求救!
不,等等!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他的鲜儿怕成这样!?
回过神来才发现事态不对,江河海忙不迭把着女儿的胳膊问她怎么了,随后就不由自主地抬起眼帘,向其身后望去。
说时迟那时快,他看见妻子身边的嬷嬷和丫鬟在不远处骤然止住了步子,又转眼目睹了位于她二人身后的怀安公主。
他的脑袋一下子就懵了懵。
与此同时,气势汹汹的妇人正情不自禁地放慢脚步,本是愣怔的神情随即就被嫉恨之色一扫而空。
像!真是像!这个贱丫头扑进老爷怀里哭诉的样子,简直是像极了她那娇柔狐媚的母亲!!!
眼见云伴鲜跟朵小白花似的在男子胸前哭哭啼啼,怀安公主顿时气血逆涌。
“夫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命人追着鲜儿跑?
这后半句话,江河海没能说出口,可那溢于言表的质问之意,业已被妇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怀安公主强压下就要涌上咽喉的愤怒,咬着牙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让整张脸归于一潭死水。
“老爷,我们进屋说话。”
语毕,她就沉着脸回过身去,仿佛又变回了往常那个处变不惊的江家主母。
江河海皱着眉头,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女儿,恰逢其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向他投来了惊恐、无助的目光。
心尖顿时划过一阵钝痛,男子不由记起了当年与发妻生生分离时的情景,却也只得暂且藏好这份情绪,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柔声安慰她不会有事。
“有爹在,别怕,啊?”
云伴鲜晃了晃神,须臾,她又埋低了脑袋,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
父女俩跟着先行一步的妇人行至屋内,江河海自是头一个就按耐不住,追问二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云伴鲜先声夺人,说是自己看书看得好好的,怀安公主突然就带着人冲了进来,扬手就要打她的脸,接着又是要教她规矩,又是要替江茹宁出气的,闹得她全然摸不着头脑,情急之下,只得不顾仪态地往外逃了。
说完了,她还梨花带雨地看向面沉如水的妇人,煞有其事地强调说:“公主,二妹妹的事情,我也很遗憾,可是这真的跟我没有关系啊!您不能因为二妹妹受了委屈,就不分青红皂白拿我撒气吧?”
结果她不说还好,一说,怀安公主好不容易偃旗息鼓的火气这便“腾腾”地往上蹿:“怎就与你无关?!你别以为本宫不知道!太子想要的人原本是你!茹宁不过是桃代李僵!不!是遭你陷害!”
原来,除夕那夜,江茹宁去找茬那会儿,怀安公主也在后方看着,尽管并没有看清楚“敬酒”的整个过程,但事后她冷静下来细细一想,除了那个时候,她的茹宁不可能再有其他机会蹚进这潭子浑水了。换言之,定是云伴鲜这贱丫头趁着那一阵骚动的空当动了什么手脚,才害得茹宁误饮了含毒的酒水!
以上种种,她猜得到,云伴鲜又岂会对其毫无准备?
是以,泪痕未干的女子当场就睁圆了眼珠子,义愤填膺地反问:“公主这话简直是莫名其妙!难道我是开了天眼的吗?!竟能提前预知,有人会通过某种方式对我下毒?!”
对于其一针见血的反驳,怀安公主免不了一时语塞,然后片刻过后,她还是目露凶光道:“你跟太子早有瓜葛,会留个心眼,也无可厚非。”
云伴鲜笑了,笑这毒妇一猜即中,也笑她偏偏无凭无据,光靠两层嘴皮子,就妄图翻云覆雨。
然而,才一转眼的工夫,她就倏地面露哀戚。
“公主善用计谋,杀人于无形之中,便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同您一般了得吗?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若是当真这么有本事,能够未卜先知、步步为营,当初我就不该回到这江府……不,早在十几年前我娘还活着的时候,我就该让舅父带着我们远走高飞,远离这一切是是非非、阴谋算计!那样的话,我娘也不会死于非命!”
此言一出,被含沙射影的怀安公主不禁花容失色,适才还愁眉不展的江河海也蓦地神色一改。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下一瞬,屋子里便猝然响起了妇人的厉声惊呼。
被戳中了!?心虚了?!失态了!?
将妇人恼羞成怒的模样看在眼里,云伴鲜只觉无比畅快。
“我究竟在说什么,公主心里比我清楚!”她似笑非笑地睁大了那双杏眼,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妇人惊怒交集的面容,脚下则不自觉地动了起来,一步一步地向对方逼近,“人在做,天在看。公主,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话音未落,前一刻还理直气壮的妇人,居然被年轻的女子逼得往后退了两步。
直到屋里冷不防冒出了男子的一声“够了!”,四目相对的两人才各自还魂。
云伴鲜与怀安公主相继眸光一转,注目于面色不霁的江河海。
“夫人,这件事,我相信同鲜儿无关,你还是好好照看宁儿,莫要再横生枝节。”没一会儿,方才还在暗暗颤抖的男子就稳住了心神,令复杂的视线倏地从妻子的脸上转移到女儿的眼中,“鲜儿,你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