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伴鲜觉得, 自从知道云香阁乃是二皇子在宫外的秘密据点之后,每每打那儿回来,她的心情总会有些起伏。
而这一回, 显然是她最为心神不定的一次。
她可以隐隐约约地感觉到, 有什么重大的变故, 将要发生。
不过, 预感终究是预感, 在未有成真之前,她还是得照常把每一天过好。
这天,云伴鲜算算日子, 也该是替江家人做吃食的时候了。于是,她便一如往常地来到伙房, 在一众厨子的欢迎声中大显身手。刚做完一道拿手好菜, 她就注意到了自屋外而来的曾嬷嬷, 见对方一对上她的视线就心虚地别过脑袋,她禁不住无声莞尔。
曾嬷嬷是来替怀安公主取冰糖燕窝的, 拿到了东西,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去,没料想才走出去没多远,就被随后追上的云伴鲜给拦住了。
“我的提议,嬷嬷可有好生思量过?”
面对女子如花般的笑靥, 年近四十的妇人不晓得该说什么好。她动了动唇, 最终还是埋低了脑袋, 抬脚意欲逃离。
云伴鲜霎时冷了脸, 随即就抬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嬷嬷, 我这人其实不喜欢逼别人作决定,但是, 事关重大,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年轻的女子拉下脸,沉着嗓子说罢,就果不其然地目睹了对方愈发紧张的神情。
“大小姐,你……你终归是江家的嫡长女,要什么没有,为何非得同我一个奴才过不去?”
曾嬷嬷视线游移着说罢,始终没敢抬头去看对方的眼睛。
云伴鲜被她这话给气笑了。
“要什么没有?嬷嬷你真会说笑,我一个随时有可能死于非命的空壳子大小姐,哪来这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好命?”
曾嬷嬷变了脸。
她说这话,用这语气,分明就是……
忍不住抬眼与女子四目相接,她不出意外地撞进了那双已将一切看透的瞳仁里。
“我想,嬷嬷处理过的人,应该不止袁姨娘一个吧?也许,还有我娘,也许……还有我。”云伴鲜不紧不慢地凑到她的脸旁,幽幽地吐着叫她不寒而栗的字句,成功换来了她的满面惊恐,“不过我明白,你也是受人胁迫,被逼事主。只要你早日改邪归正、弃暗投明,我云伴鲜的眼里和心里,就只剩下你背后的那个人,对于嬷嬷的所作所为,我可以从轻发落。”
她说的是“从轻发落”,而不是“既往不咎”——这样的承诺,反倒更为可信一些。
“此外,嬷嬷可不要以为我是在以卵击石,毕竟,我已经忍了十几年,这足以证明,我不是个意气用事、有勇无谋之人。”
曾嬷嬷闻言不免有些吃惊,兴许连她本人都未尝意识到,自己的内心虽有动摇,却也一直对这位江家嫡长女的话存有疑虑。
如今,大小姐是在告诉自己,她业已有了几成的把握,真的能够扳倒那个心狠手辣的公主吗?
实际上,如果可以重头来过,曾嬷嬷也希望自己从未侍奉过怀安公主,可惜,这世间没有后悔药,即便有,她一个人微言轻的奴才,又哪来挑三拣四的资格?然而此时此刻,老天爷却意外地将一个机会摆在她的面前,那么,她是抓住这个机会豪赌一把,还是沿着既定的前路,就这么忍气吞声地过一辈子?
“嬷嬷好好想一想吧,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你也该替你的家人想想。”
要说的话基本上都交代完了,云伴鲜生怕两人站得太久会惹来怀疑,匆匆留下这句结语后,便转身欲走。
“等等!”
让她喜出望外的是,就在她急着离开的一瞬间,对方却突然开口叫住了她,令她下意识地驻足回首。
“你……你需要我做什么?”
听到这等了好几天的答复,云伴鲜差点就要两眼放光了。不过,她还是努力镇住了脸上的表情,轻轻笑道:“放心,我不是她,不会让你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无非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我想向跟你打听一件事。”
“你说……”
“我那个活泼好动的好妹妹,怎么快一个月了,还被关在房里不得出门?”
诚然,这一疑惑,已经在她心底存了好些时日。起初,她还以为是江茹宁在除夕那夜受了刺激,所以才多日闷在房中,不愿露脸,可后来发现,江茹宁蜗居闺房的日子也太长了些,这完全不符合其日日都要在江家大院里显摆一番的作风。况且,她也留意到,这近一个月来,每天都有热乎乎的汤药被端进少女的房中,她忍不住开始思量,是不是有什么她没想到的事情,正在悄然发生?
云伴鲜看到曾嬷嬷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闪烁。
还真被她猜中了?
“说吧,我只是关心一下我的妹妹,又不会把她给吃了。”
曾嬷嬷抿着唇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将一桩不大不小的秘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原来,太子年三十那天夜里给她下的药,可不仅仅是让她一晚上欲(和谐)火(和谐)焚(和谐)身这么简单!
获悉了自己未曾料想的真相,云伴鲜免不了又是一阵怒火中烧:那个人面兽心的太子爷,又一次刷新了他卑鄙无耻的下限!
因着如上念头,这天傍晚沈复回府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面色不霁的妻子。他深知,云伴鲜不会莫名其妙地板着面孔,所以,一定是又出了什么变故,这才害她心生不快。
“出了什么事?谁惹我的鲜儿不高兴了?”
女子微微拧着的细眉倏尔松了开,她盯着温文含笑的夫君看了好一会儿,看得人都快要心里发毛了,才冷不防神色一改,冲他嫣然一笑。
沈复见她这般诡异,忽然间就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相公,你……能不能再为我牺牲一次色(和谐)相?”
“……”
四目相对间,沈复默默无语地抬起一条胳膊,拿手揉了揉眉心。
片刻,他不紧不慢地放下了手掌,对上了妻子炯炯有神的目光。
“说吧,要我做什么?”
话音刚落,云伴鲜就蓦地站起身来,笑嘻嘻地走到沈复的跟前,伸手亲昵地挽住了他的胳臂。
“别这样嘛……我哪里舍得真让你出卖男(和谐)色?”
沈复故意回她一个凉凉的眼神。
“啊呀,就是……”
女子兴冲冲地踮起脚尖,凑到男子的耳鬓旁,低声跟他咬起了耳朵。
“为什么要非得这么做?”听完了云伴鲜的计划,思绪流转的沈复一时未能发现它的意义。
“你不觉得,怀安公主很重视她那个宝贝女儿吗?所以,我要用她最在乎的人去打击她。”
“就只是这样?”
“认为我无聊?”
“是认为你还有所保留。”
云伴鲜勾着嘴角笑了。
夫君如此看得起她,她也不好让他失望不是?
不过,眼下她还是先卖个关子吧。
这样想着,她撒娇似的说了句“你就帮我一次嘛,不会坑你的”,就令沈复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次日戌时,月黑风高,一封密信被送到了江家二小姐的屋里。这个时候,江茹宁正躺在床上,冲着替她送药的丫鬟大发脾气,眼瞅着手里的药碗就要被主子夺去摔个粉碎,那可怜的侍女却惊讶地发现,看完书信后的江茹宁竟突然笑逐颜开,然后就直接让自己把药端过去,说要喝了它!
小侍女如蒙大赦,顾不得多作思量,赶忙伺候着这位小祖宗喝了药。
在接下来的两三日里,江茹宁的心情一直都出奇的好,不折腾丫鬟了,也是乱摔东西了,甚至连每天送进屋子的苦口良药也痛痛快快地解决掉了,这让一个多月来叫苦不迭的婢女们纷纷觉得,主子这是突然大发慈悲……不,是她们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吗?
然不论如何,主子不折腾人了,这比什么都好——可是丫鬟们万万没有想到,一切反常都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是夜,看起来乖乖服药的少女趁着底下人放松警惕的空当,同连日来一样,偷偷把药倒进了屋内的一盆盆栽里。将空碗递出去之后,她还装出一副自己乏了的模样,早早地熄灯躺下了。
但是,没过半个时辰,看似业已入眠的少女却一骨碌爬起身来,就着黑灯瞎火穿戴整齐了,便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屋里溜了出去。
夜未深,人已定,江茹宁匆匆忙忙地来到江家大宅的一座偏院,蹑手蹑脚地推开了一扇不起眼的小门。等了没一会儿,一辆马车就优哉游哉地驶了过来。江茹宁头探头脑地望着,心里忽然就生出一阵兴奋来。
这是她头一回干出这种夜会情郎的事儿,想想还真是有些激动呢!
不过,此刻的她全然不会想到,两盏茶的工夫过后,迎接她的,会是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更叫人始料未及的是,她才进屋没多久,一双有力的臂膀就从身后结结实实地抱住了她。
突如其来的桎梏让少女不免先是一惊,可一想到对方是那个因其美貌而倾倒的男人,她心下的那点惊慌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最重要的是,她已经接连数日倒掉了母亲命人送来的汤药。是以,此时此刻,来人的拥抱简直就是一团烈火,直将她这把干柴烧得通红!
呵呵,云伴鲜,且看你明日如何成为一个痛哭流涕的弃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