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哨音响彻了整条街, 我成了街头逃犯。
下场很惨,几乎是颜面扫地,我在警局里被审问了一个小时。没法形容我的尴尬和悲哀, 警察看过来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和忌惮, 他们防备着我突然跳起来抓什么或者歇斯底里的发作吧。我的头一直懵懵的, 脑中唯一所想的是:为什么没有一条地缝或者隐藏的夹缝可以让我藏进去, 别让任何人看我, 我情愿渺小得象颗尘埃。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要疯了,可即便是疯了也是带着遗憾疯的,真相永远不知道。
他们提出要有保人来签字才能作完结, 不得已我给祸害打电话。他很快到了,出示证件后办理了一系列手续。随后跟他走出大门, 他从售卖机买罐饮料, 掀开拉环, 轻轻地放进我手心,“喝吧。”
我木然地握着饮料, “附近有洗手间吗?”
他领我去旁边的餐厅,对人家讲几句后,指指后面。
我镇定的走进去,掩上门,蹲下身开始哭。我不敢出声, 里面有些空, 担心回音传到外面, 可越哭越伤心, 憋得胸口要炸了, 于是挣扎着起来拉响了水箱,借着哗哗的水流哭出了声。
收拾完毕我戴着墨镜走出来, 祸害在门口吸烟,见我出来捻灭了,大刺拉拉想搂我肩膀,我躲开,尖着嗓子对他吼,“别碰我,谁给你的权力碰我,再这样我马上回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休想!”
餐厅里有些客人,对我们这里探过头来,祸害耸耸肩膀,满不在乎的腔调对着人说:“老是这样,没办法,说发脾气就发脾气,一点不温柔,都是被我惯坏了,麻烦呀。”
那边发出了然的笑声,我再也吼不出第二声,当着人我总是有所畏惧的,他借机拉住我的手,“快走,被人家笑不难为情吗,回家啦。”
我们这幅样子象什么?还是闹别扭的小两口吧。
出了餐厅,我狠甩掉他的手,用更愤怒和鄙夷的目光瞪着他。可惜,带着墨镜,他看不见。
“安可,你要乖一点,我在警署已经填了保证书,你在香港逗留期间我要作监督人确保你行为正常,不危害周围市民的安全,否则要承担连带责任。你知道什么是监督人吗?”他咧起肉嘟嘟的嘴唇,笑得很贱,“除了睡觉,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视线里,去哪里要对我讲,需要我陪同的,单独行动不可以啊。”
“胡说。”
“没有哇,不信我们回去问阿Sir。”他又要过来搂肩膀,我急着退后一步,没留神高跟鞋撞在了路边的横梁,身子向后直直倒去,吓得我伸着手乱抓,他气定神闲的一揽,象个舞者轻巧的兜住我腰,俊秀的脸庞也凑低了。
我没犹豫,伸出五指挡上他脸,“流氓,你休想。”
他扶正我身子,借机吹了热气在我掌心,我嫌弃的拿出纸巾抹了又抹。
看我气急败坏的样子,他分外得意,“擦的掉吗?要用硫酸水抹吧?安可,你放心好了,这种事,你情我愿才好,我不喜欢强迫人。”
我想这种人渣真该千刀万剐。
晚上与捐款人见面的地方是间酒店,祸害停车时很猥琐的贴到我耳边,“我已经开得很慢了,你肯定觉得非常舒服,是不是?”
我闪开身子,动手解安全带,如果不是他说这里很远只能驾车,如果不是我抠门怕花自己钱,唉,不说了,在钱面前我和总干事一样。
从地下车库搭电梯可以直接到就餐的地方,我跟在他身后,拉开距离,“餐厅在几楼?”
他没回身,手插在兜里一派轻松自在,“顶层,是旋转餐厅,我们可以边吃饭边欣赏夜景,你有没有看过香港夜景,很美很震撼的。”
我差点跪地上,爬到顶层可以直接吃饭后甜点了,“罗先生。”
他停住脚,笑得很开心,“突然这样温柔的称呼我,很不习惯。”
我想说不是温柔,是吓得没有力气了,勉强挤出笑脸说:“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看夜景选明天更合适吧?”
祸害收起笑脸,“安可,不想笑可以不笑,你不知道装笑很虚伪吗?”
我抿起嘴不说话。
“我说对了,你其实不想笑,为什么?”他眯起眼睛看着我,“我宁肯你对我横一点,不要这样扮笑脸,想笑的时候才笑。”
我扭开头,继续抿紧嘴巴。
他拿出烟盒,慢吞吞抽出一支点燃,烟气在我们之间化成了团团滚滚的雾。
我突然生气了,大声嚷道:“我讨厌你吸烟,呛死人了,不知道当着女性吸烟要先征求对方的同意吗!”
他立即掐灭了,似乎早等着我的诘难,言语间依旧不疾不徐,“这才是你,安可,为什么总要我惹了你才说实话?说实话有那么难吗?”
没人当面戳穿过我,就算爸妈清楚一切也装糊涂,这个混蛋,竟敢不留情面地点明。如果可能,我要咬死他踩死他,他凭什么这么对我。这里是地下停车场,昏暗不清,到处是粗大的梁柱,我猛地转头,向前面跑去,他一把抓住我,争执中我又踢又踹,用尽全身的力气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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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的地点改在了酒店一层的咖啡厅,祸害通知对方时装作很无辜的讲,店堂经理失误忘了记下他的预订,这个时间去哪间酒楼都不好找位,没有办法改吃简餐了。
我盯着他一本正经的脸,想他蒙骗女人时应该也是这样,满嘴谎话,上天为什么要给他这样一幅打动人心的脸庞呢?何其不公。祸害没有追问为什么今晚不能看夜景,也许他有自己的答案,要说他很有绅士风度,任着我一通发泄把裤子踢脏了也没发脾气。
等待对方的空隙,祸害介绍了对方的情况,新婚夫妇是台湾人,来香港宣布喜讯简单宴请亲友,收了大约二十万的红包,他们想把钱捐给一家慈善组织。祸害作为男方的朋友得知此消息,主动介绍了我们机构,新婚夫妇想进一步了解情况希望能面谈。
我拿出准备好的介绍资料,问道:“总干事明天才能来,由我来介绍他们不会认为太敷衍吧?”毕竟我的年龄和身份不是很有说服力,担心对方觉得我们诚意不够。
“安可,你完全可以打动他们,对着任何人你都有十足的煽动力。”
我想说,煽动力这词不象说好人好事,他夸人也不会用词。可我不说,对着他我什么都不爱说。
我对台湾人的印象不好,因为女生很嗲,男人很娘,无论多大岁数的男人都说我们男生,真是糟蹋男生这词,开会时对着他们常会冒鸡皮疙瘩。小茗与我很有共同语言,我俩都讨厌林志玲,听见她讲话想去挠墙抠嗓子眼。但今天人家是做好事,我要抛弃自己的观念认真对待。祸害举着单子问我想吃什么,我整理手中的材料装听不到。
新婚夫妇向我们走来时恩爱地牵着手,不知怎么我想起了作秀的艺人。
祸害起身为女子拉开座椅,他的绅士风度对每个女人都是无可挑剔的。听祸害介绍完双方,我为自己又做了介绍,歉意的表示总干事明天来港,如果需要我们会安排下次见面,今天只是由我做初步介绍。
看样子女方对我的确有顾虑,她拿起机构的介绍插页和其它材料反复核实,祸害为他们要了点心和咖啡,不时与男士聊几句。我想她如此谨慎也是有道理的,随便一个人过来说自己是慈善组织,希望能得到这笔捐款,而且是内地的,与他们隔着不短的距离,换做我也会戒备。
我这幅模样太年轻,如果不是打过交道或者了解底细,很容易被轻视。最初在培训中心上课时,几个管理员阿姨不止一次怀疑过,拿我出示的胸卡去行政处核实,以为是骗子。学员们对我的不信任和刁难也是因为我看着比她们还小,相比其它老师,我入门时遭遇的困难更多。
我拿出准备的文件夹,今天的会面带电脑不合适,里面打印了机构这几年的工作成绩,详细为她展示。只要能让我说话,总有打动对方的机会,女方的神色逐渐放松了,开始微笑着端起咖啡不时饮一口,间或点下头。
我想这只是初步告捷,下面还要一鼓作气,如果不能留下好印象,明天总干事来了怕是更被动。一直不怎么关注我们的男方也慢慢被吸引了,侧过头倾听,可我的主攻方向还是放在了女方身上,看的出他与祸害私交不错,那么女方的顾虑打消了,这事才算扫清障碍。
祸害悄悄将一杯冰水放到我手边,我忽视掉,继续盯紧她有条不紊的介绍,语调尽量平缓柔和。没有想到冰水为我带来了灾难,女方的注意力被分散了,她的目光在水杯和我俩身上转了几圈,眼中带了些疑问,很快,她打断我的话,说要去下洗手间。
我客气的表示没问题,收起了手中的文件夹。
祸害也觉察出问题,看女方离开后,直接问男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男方看看我,有些歉意,“是这样的,安小姐,我们的确有打算捐出这笔钱,不过我太太是基督徒,她希望捐给教会或者残疾儿童服务组织,来之前我没有想到是这样的情况,你的介绍蛮好,不过与我们的初衷有些不符,我想,我太太也许有其它的计划,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这情况不算意外,我们机构没有具体的照顾对象,对大多数捐款人来说不能直接看到用途,他们更希望实实在在看到钱花给残疾人、儿童和其它弱势群体上。
我笑笑,表示理解,不论怎么说他们的善举还是值得人钦佩的。
祸害比我失望,他低声跟男方说了几句,男方笑着说失陪一会。
我想是他向人家施加了压力吧,可能之前对总干事许了承诺,这会不好交待了。
他为我端来一块点心,小声的说:“吃点东西,我让他再去劝劝,就算不能二十万都给你们,分出一半来也行。嗓子疼吗?其实不用说这么多,大家随便聊聊,我也会帮你争取的。”
我喝口冰水,趁机歇歇嗓子。
祸害随手拿过资料册,“没看出来,你做了这么多准备。”
我一把夺回来放到自己腿上,接着低头喝水。
男方很快回来,一脸笑意,“阿峰啊,你做了坏事。”
祸害正在喝咖啡,忙着放回去,杯子与小碟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怎么?”
我也抬起了头。
“你给人家叫冰水,这么体贴的,我太太以为她是你要追的女孩,她可不想帮你去买单。”
我恼怒的瞅他一眼,祸害,真是祸害,不祸害人他浑身难受,赶紧对男方说:“您太太误会了,我与罗先生没有任何关系,我有男朋友。”
男方也看了祸害一眼,无奈的摇下头,“你的情债太多了,难怪我太太心里有想法,她说,这个钱肯定不能捐给她们了,否则又害了一个小女生,她承担不了责任。”他转而对我说,“不过,我太太觉得你介绍得蛮好,蛮专业,以后我们会向其它人推荐你们,这次抱歉了。”
祸害蹙起眉头用粤语嘟囔半天,批评人家晃点他,害得他没法交待。
男方呵呵笑着不理他。
我也低头喝水,这结果有点失望,不过他们做了决定要尊重人家,我想明天一早可以回燕都了,总干事也不用来了。
女方回来后两人很快告辞了,他们也不想再继续讨论捐款的事,坐在一起没的聊,大家都尴尬。
我们驾车回了酒店,下车时祸害很歉疚,“安可,我不是要故意破坏,那个女人太鸡婆了,我给你要冰水是很正常的事,你讲话多了嗓子不舒服要随时喝水,她哪知道。”
我想说句谢谢,可随即想到他花花公子那套,滚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我明天早晨回燕都,再见。”
回到房间我给总干事打电话汇报了这事,他非常沮丧,一个劲的说怎么会这样呢,罗先生不是讲得很有把握吗。
我心里说,他只是从中牵线,哪能打包票呢,这么埋怨人家有点过分了,你要钱心切可以理解,可捐赠人的意愿谁能控制。
“你马上回来吧。机票钱只能咱们自己付了,住宿的钱你付了吗?”他在电话里问:“住的什么酒店?多少钱的?”
在他心里这是个亏本的事,没拿到捐款,还要掏机票钱住宿费,机构倒贴了不少钱。我不好说这酒店很贵,将近二千港币,想到总数我都替他痛苦,担心他心脏病犯了,不行就归到祸害脑袋上吧,反正他是有钱人,办手续时已经付了,我装糊涂不认就完了。
“好象是罗先生安排的。”
总干事对这答案比较满意,说了几句后挂了电话,我有点替祸害叫屈,好事没做成还贴了几千元,冤啊。
我计划明天一早去机场改机票,下午还能赶上圈子里的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