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初遇

听阿爹好不容易把这长长的一段说完,我这才想清楚其中的关节,联想曾经知道的那些传言,还有苏启避而不答的态度,还有成帝如今的表现,恐怕当年向成帝进言去灭月阁满门的人,就是苏明业的母亲云绘,否则没有办法可以解释苏成旬和云绘明明相敬如宾了将近三十年,却能在一夕之间撕破了脸。

假如不是痛极悔极,身为一个帝王,又怎么会亲自动手打破京都朝局的平衡之势。

只是我想不通,慕容心为什么要瞒着苏成旬十年之久?难道真的是因为无法原谅吗?若是无法原谅,那么在成帝对她悔恨最深的时候为什么又选择了隐瞒呢?

坐在房中想了半晌,最后我还是一无所获,临近夜幕的时候,打算去皇宫里瞧瞧,苏启此时必定在宫中陪着成帝,我过去还能把把脉,出个主意,我这一身医术,既然没能为他母亲做些什么,也该为他父亲做些什么。

随即也就绕道去了药房,把自己前几年调出来的各种良药全都踹在了怀里,路过后院的时候,隐隐瞧见酒窖里发出微弱的灯光,走近一看,知书正倚着桌子旁喝酒,在她脚边散落着的,是已经空了的数个酒壶,绣着精致木芙蓉的丝帕被她扔在桌上,乍一看,还以为是谁偷转了季节和地点,在这空寂的屋子里硬生生辟出一方小天地,那里有着南都秋季最美丽的花朵,还有一个整日跟在南家小公子身后的婢女。

知书摇摇晃晃,明明是已经站不稳的样子,却突然将目光转向门口,我一惊,还以为她看到了我,结果她只是呆呆的直视着前方,半晌,无神的眼睛里溢出一串串泪珠,似是十分不舍的模样,喃喃道:“公子,为什么不带知书一起走呢。”

忽如其来的疼痛,再也不敢看向屋内,我转身匆匆离开,只是嘱咐府门口的小厮切记不要去打扰酒窖里的那位姑娘,尚书府不缺酒水,她要多少,就给多少吧。

从未拥有和得到又失去,哪个更让人心痛呢?

有人曾经说,一个人的四分之三总要给一个千娇百媚的过路人,露水姻缘,风干不化,却难堪莫过,最后伴了人生四分之一的益老益丑,聪明的人会说要当那四分之四,不仅要做那窗前明清月,还要做那心头朱砂痣,但人生从不会有这样的圆满,今日倒是知书给了我这个问题最好的答案。

假如老去我能陪,即便烟波里成灰,也去的甘愿。

但现实总是让人失了望又寒了心,到头来都要剥夺你并不贪婪的选择,假如明明可以有幸福的机会,我为什么又要因为各种各样的顾虑而不去开口呢?

从前惯常瞧不起畏首畏尾的人,为什么我今日却成了那种人呢?

打定主意,我便翻了城墙,直奔慕容心的元馨宫去了。

苏启不在,偌大的元馨宫里连个婢女都没有,正当我以为猜错了地方时,却忽然看到斜前方那个烛火照不到的地方,似是堆着一团衣裙,待走进几步才瞧见,这哪里是一团衣裙,这分明是围了一团衣裙的人,我敛神闭气,打算轻手轻脚的走出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可刚刚转了一个身,就听有人道:“朕如今,

有那么可怕吗?”

停下脚步,我尴尬的转身,瞧着成帝形容憔悴衣冠不整的模样,特别像江湖上人称丐帮的帮主,其实我很想告诉他,恩,真的特别可怕。

他艰难地把身子坐正,烛火太暗,看不清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只是看到他温柔的拍了拍怀中的衣裙,道:“启儿不在,临走之前说你会来,还给你留了封信,倒是了解你。”顿了顿,又轻声道:“你要不要听个故事呢?”

大约是我下意识的总不愿放过任何与苏启有关的故事,鬼使神差般的,竟忘记自己此番来的目的,真的就席地坐下,然后点了点头。

他讲的这个故事,同我已经知道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在一些被人遗漏的细节上,他这个当事人,给与了最权威的补充。

那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史书上说,成帝和皇后同所有话本子里记载的爱情故事那样,都是缘起于报答救命之恩,但此时我听到的却全然不是,慕容心与苏成旬,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是在西戎边界,而是在南都的海湖。

当时的苏成旬还是一个皇子,是个连侧妃都没娶的京都闲人,更没有什么所谓的权势,事实上,当年的他很不受先皇的待见,因为他的母亲出身不高,到死都还只是一个后宫不受宠爱的妃子,他也无心党政,整日吃茶饮酒作画,好不悠闲,春日正午,有属下告诉他说,南都山水甲天下,为何不趁着春日风光游玩一番,他闻言一愣,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先皇在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公主皇子,只要是离开京都就一定要上报礼部,经礼部批准之后才能离开,可那时的苏成旬年轻气盛,打定主意之后就连夜离开了京都,所幸他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也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