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祥欢看着傻妹妹痴痴呆呆的模样,平日里提到她时那种不能对人言说,有损男子汉尊严的恐惧慢慢地消散了,但是眉头还是紧紧地蹙了起来。
“娘,你找人教她说话就已经可以了,怎么还能想到让我来教她读书呢?就她这个样子,难道指望她去考闺学吗?”
官宦人家的女子,都是在家中由家人或是女夫子启蒙,然后考入闺学的。在大齐朝,上过闺学的女子,无论是从名声上,还是说亲上,都要添上一层知书达理的加分项。
白祥欢的意思很明确,白欢娘她用得着吗?
自从女儿大变样之后,这种打击她热情的话妇人是最不喜欢听的,当即拿过那本《千字文》摔在了白祥欢面前。
“教她读书怎么了,欢娘她读的很好啊,比你小时候那个蠢样可强多了!”
白祥欢被老娘这样当着家下仆人的面削面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对老娘的揭短倒是不怎么在意,他在意的是老娘怎么这么固执!
“好,那我就教,她要是学得会,我就天天来教,她要是学不会,那可怪不得我!”
他就不信了,一个疯子,傻子都能把书读好,那是要上天啊?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白祥欢的语速简直是能多快就有多快,一看就是极其不认真的模样。
但是还没等妇人开口指责他,清脆的少女声音就响起在众人耳畔。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嗯,白欢娘就只学到了这里。
速度没有白祥欢那么快,但是绝对地吐字清晰,字正腔圆,并且一个字都没错。
白祥欢的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他,他还没读后面的呢,她怎么都会,难不成真是要上天啊?
他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岗……始制文字,乃服衣裳,吊民伐罪,周发殷汤……”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岗……始制文字,乃服衣裳,吊民伐罪,周发殷汤……”
无论白祥欢的语速如何加快,如何模糊不清,面容呆滞的少女始终一字不差,简直背得比白祥欢还要流利!
直到最后一句“谓语助者,焉哉乎也”由少女的口中吐出,白祥欢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摆在他眼前的事实!
这哪里是一个傻子,这就是一个天才!学说话的第三天,就能背千字文,谁来告诉他,是他疯了,还是傻子真的能上天了?
凉亭内外的小厮丫鬟,也都愣愣地看着听一遍书就能全部背下来的少女,脑子里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这样的记忆力,整个弘农县,可是除了何家几十年前曾经出过的一位状元爷,可再也没听说过第二位了啊!
尤其是,眼前这位,三天前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傻子,不,是疯子!
妇人原本对白祥欢的怒气在这兄妹二人斗嘴一样的诵读声中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欣慰心酸在心中交织,又是想哭,又是想笑!
她的欢娘不是疯子,不是傻子,是个天才!
徐成欢沉默地望着春风吹皱的那一池春水,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无。
其实她觉得这事儿挺无耻的。
她陪着萧绍昀念了那么多年的书,四书五经读得滚瓜烂熟,鸿儒名士的文章也是随手就能翻看,现在用这么一本稚龄幼童开蒙用的《千字文》糊弄了别人,这是从前的她干不出来的事儿,胜之不武啊。
不过这样一来,她就不用再跟着这个对她毫无兄妹情谊的人学读书了吧?
但是徐成欢显然低估了他们的娘亲瞬间爆发的对女儿的强大信心了。
妇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回头吩咐丫鬟:“去,去大少爷书案上再拿几本书过来!”
徐成欢的面瘫终于破功,和白祥欢一起哀怨地看向妇人,这还没完了是吧?
丫鬟回过神来,忙忙地答应了,一溜烟儿小跑地去拿书了,这可是要见证奇迹了!
不一会儿丫鬟就喘着气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两本书。
徐成欢微微一瞟,《百家姓》,《三字经》。
看来,又要开始胜之不武地糊弄人了。
“太太,这是小武帮忙挑选的书,说和千字文是一起的!”丫鬟不识字,不过不妨碍她把话说清楚。
妇人接过书,摆在白祥欢面前:“念!” wωw●тTk дn●C O
这是在质疑他背不过这些启蒙书吗?
白祥欢愤愤然地把书拂到一边,木然地开始背:“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赫连皇甫,尉迟公羊……”
这次他干脆一口气不带歇地把整本书背了下来,他就不信,这个傻子连这样也能学会!
但是事实再一次告诉他,他当年背了五天才背过的东西,傻子真的是听一遍就能学会!
因为有了《千字文》打底,大家的接受能力已经加强了很多,反而变成了隐隐的期待,都一致地看向了白祥欢。
白祥欢认命般地开始再一次的背诵:“人之初,性本善……”
他背得口干舌燥,背诵声刚落,清脆的少女声音就紧接着响起,又把他背过的东西全部重复了一遍。
“欢娘,娘就知道你什么都会,你什么都懂得……我的欢娘不是傻子,不是疯子,不是啊……”
妇人忽然扑了上来抱住了呆呆的少女嚎啕大哭起来,悲喜交加的哭声里,宣泄了她这半辈子的痛苦挣扎。
她最喜欢的女儿,不是傻子,不是,那些讥嘲鄙夷的眼神,再也不用落在她的女儿身上了,那些侮辱和痛苦,都将远去了!
白祥欢听着母亲痛快的哭声,脸色有些发白。
这是他的妹妹,一个其实是天才一样的疯傻女子?
完了完了,以后弘农县,人人都要知道他连自己的疯妹妹都不如了!白祥欢蓦然一阵揪心。
离着凉亭几丈远的小径上,不知道呆呆站了多久的何丛棠脑子里也像是一盆浆糊一样,彻底懵圈了。
这是那个疯子?
这疯子,怎么能比他家的那位状元祖宗还牛气?那位祖宗,可是都没有这样听一遍就连背三本的光辉事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