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我没记错的话, 当年骆生在苍崖山庄昭告武林的时候,她和一帮师妹也曾千里迢迢赶来参加。
这些人,无不例外都是女阴教的弟子。
骆生曾危言耸听, 女阴教教众上下, 以饮男人之血为生, 她们和魅妖一样, 毒辣
、刁钻又烫手, 也不知道此话可有半分真。
还记得很久之前,邵爵也曾盯着林施施对我嘱咐说:“你可要当心了,此人仰慕穆四少已久, 你迟早会招惹上她。”
好话不灵坏话灵,被他一语成箴了。
此刻林施施的面相确有些可怕, 她眉目间藏着一股莫名的狠劲, 但那狠又像是没有全数被释放出来, 一直被她压抑着。
现在她一人独挡在几人前,不畏身前身后, 突然露出一个阴阳怪气的笑,可谓是临危不乱,让人心瘆。
她移目看向了穆怀春,蓦然一笑:“好久不见了四少,想必你已经差不多把我忘记了。”
穆怀春:“明知故问又何必问呢。”
她的笑容微微僵住, 继而却笑的更厉害, 似乎无论怎样恶毒的话都无法伤害她, “男女之间的事果真让人沮丧, 我越是喜欢你, 看你欢喜,你却越是不待见我, 你于心何忍呢?”
她继续道,“这几年我听说不少关于你的流言,没想到你和她,”她看我一眼,“又折腾到一块儿去了,真是让我失望,不过今日你不必多心,我不是来找你的。”
她扭头看向邵爵,“好了,看在你我也相识的份上,把那东西给我吧,待我拿到东西之后,自然放过这两人。”
邵爵不为所动,却向穆怀春做了一个眼神,随即惊香剑在穆怀春手中飞速转动,四道剑锋在月光下灵动,发出刺眼的蓝光。
林施施见状当即倒退了一步,匆忙道:“穆四少,这次我劝你别出头了,难道你以为他是个什么好东西?今日我来,算是帮你清理身边不仁不义之人,不如这样,你帮我把我要的东西从他那儿抢来,我就即刻放了你的人,大家双赢,如何?”
我真想竖起两只拇指,这女人挑拨离间的伎俩使的太不要脸了。
怎料穆怀春疏忽之间就动了手,他手持惊香直刺向邵爵面门,而邵爵袖中滑落暗器,只击向他,二人脚下疾退,火拼之间隐入芦苇丛深处,一时间只听见丛中铛铛一阵急响,星火不住闪现。
但就在几声之后,惊香剑与长钉竟同时飞出芦苇丛,分别击断了林施施手中的两柄剑。
我如获大赦,冲上前扛起小豆子就往远处跑,谁知林施施反应极快,蹬地腾空追来,尖锐的五指在我后颈上一掐一提,也不知刺/激到什么穴位,我眼前忽然一片空白,脑中瓮瓮鸣响,就要昏过去。
一瞬间,我松开手,将小豆子推耸到远处,转而摸向腰间那一柄钝刀,向身后奋力一挥,当即便感到刀尖削到了什么物件。
我本以为至少切掉林施施的一根手指,待我恢复视觉,才发现也只是削掉了她半片指甲。
林施施望着自己涂着豆蔻色的半片残甲,发出我有史以来听过最撕心裂肺的一声尖叫。
我看着她剧变的脸色,终于体会到一个真理:爱美的女人真恐怖。
林施施发狂似的,用手中残剑对着我面门一顿乱刺,挥刺之间,她的残剑碰到了我的脸,我明确的感到脸上泛起一阵火辣的痛,随后天地间便是一片黑色。
我拼命眨眼,眼前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感到两股热流滑过眼廓,正慢慢向下颚汇聚。
完了,我想是伤到了眼睛,我应该是瞎了。
人在至盲的一瞬间,会感到其余四感也被削弱。一时间仿佛天旋地转,我变得木木讷讷,仿佛相继聋了哑了。
我隐约又听见利器的厮杀声,穆怀春和邵爵似乎在叫我,但我偏偏摸不准方向,手伸出去,只能在面前乱挥。
却在这时,有一只手凭空握住我的手,这并不是穆怀春满是老茧的手,亦不是邵爵指骨分明滑溜溜的手,这首软绵绵的,白嫩豆腐一般。
我心中微微一颤,“骆生?是骆生吗?哥!”
“笨。”
那手将我牵着一路往前走,我隐约感到拼剑声已经远去,被远远的抛在身后。
随即我摸到一棵树,那手便抽离了。
“骆生?你去哪里?是你吗?”
我的眼睛一阵酸胀,不住的流出眼泪,竟把眼眶里的鲜血冲洗干净。
还好没有瞎,只是眼角被开了一条伤口。
而远处一个影子飞身而落,站在我面前。
林施施弹了弹剑身上的血,笑声毒辣,“死丫头,你终于落到我手里了。”
我四处张望,并没有看见骆生,而穆怀春和邵爵也已经不见了,方才的打斗早已平息。
走江湖的,只要武功不如人,人生就会过的不如意。
我安慰自己,好歹我不是世间第一个被劫持的人。
我被林施施抓走之后,又被她丢在一处破屋中,捆在一张潮湿的木板床上,大概两日有余。
日沉日浮,花开花败,我滴水未进,被饿的前胸贴背,一度感到自己离死神不远了。
这一日午后,林施施终于来了,她与守门人交谈几句,便推门进来。
她开门的时候,我隐约看见她身后走过一个人,那人的身形叫人熟悉,但我竟一时想不出是谁。
我问她:“你抓我来,是为公事还是私仇?”
“说的好笑,私仇?我犯得着与你有私仇吗?”
她旋身坐在我头侧,裙尾上飘着令人窒息的香气,“我这回是专程来找邵爵的,可他偏偏不妥协,我只好来抓你了,你不是与他成过婚吗?”
“这就好笑了,他素来不与你们交涉,你们犯得着四处得罪人吗?”
她眯着眼笑了笑,“我嘛,只服从教里的安排,细处不便与你这废柴说,再说了,你本来就让我讨厌,抓你来关一关,也挺畅快。”
她似乎想起什么,声音转而一沉,“对了,我倒要问问你这贱胚子,既然跟了邵爵,为什么还对穆怀春纠缠不休?你使了什么下作手段?”
直到那天,被她如此一问,我才惊醒过来,原来我在她中是如此的不知廉耻。
既然已经不知廉耻了,我也就不要脸了,“我就是喜欢他,就算他不是我的,那也没你的份。”
她冷笑了一声:“你这小嘴可真贱,你我走着瞧吧。”林施施拈来一张人/皮面具粘在我脸上,续而点住我的哑穴和一只腿的穴位。
翌日,待我被松绑后,我对着铜镜一望,看见的是一个又哑又瘸,满脸麻点子的村姑,虽说没有想象中丑,但也绝对称得上土。
而林施施重新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望着她的脸,心沉到腹中去了。
她做了一张与我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戴在自己脸上。
她的身形与我身形相似,又擅长眉目流转,就连模仿我在门槛上踮脚的姿态,也是刚刚好。
她把自己变成了骆福如,而骆福如变成了村姑,我已经可以猜到她在想什么了。
霜降之后的第十天,在汴梁城外,我被林施施逼迫着,与她一同走过旧时的护城河,就在那河边,我看见了邵爵。
斜阳下,他坐在护城河边一棵光秃的苦楝树下,形单影只的身形在树影下万般斑驳,我大喜,兴高采烈的冲上去,谁知一瘸一拐摔趴在地。
邵爵应声看过来,眼神在我身上轻轻带过,便停在假冒的骆福如脸上,林施施当着我的面迎了上去。
林施施真是天生的戏子,连声音语气也模仿的不差分毫。
林戏子胡乱解释一通,只说那日晕了过去,醒来发现被女真教的人抓了,现下终于逃了出来。她又说:“小哥,这几日为了找你们,人家鞋底都磨破了,真的疼的好厉害啊,你背我行不行?”
我想笑,我想起骆生批判戏子的一句话:“你看这一台子蠢货,学的会身段,学不会精髓。”
我傻乎乎的问他什么是精髓,他嫌弃我蠢,都几年过去了,也不愿意解释。
世道如今,我终于领悟了他的话,林施施学的来我的声音神态,却学不来我强大的内心。
就她这段娇滴滴的蠢话,我是不可能说的,何况她鞋底的破洞,也是我昨晚用石头磨破的。
我想如邵爵这般聪慧的人一定可以一眼识破。
谁知道没有。
邵爵似乎有些心神不宁,他顿了片刻,将假的骆福如背起来,脚下走的极犹豫,“小福,我有事想对你说,其实……”
我侧耳倾听,却听林施施低声道:“我累了,稍后再说吧,对了,怀春去了哪里?”
他摇了摇头,继而侧过脸看了我一眼,我抓紧时机冲他挤眉弄眼,谁知他又把脸转回去,问她:“地上这位,是你朋友?”
“哦,她啊?是一起逃出来的,又哑又瘸,不过,看起来也就是个相貌平平的村姑。”
“你说的对。”
我从不知道小哥会这么好骗。
他们走向了汴梁城西侧的一处清冷饭庄,并且好心的将我捎带上了。
上了二楼隔间,,邵爵刚在阑珊边坐下,便轻轻拉住了林施施的手,依旧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探长了颈脖,想要偷听他说了什么。
林施施的另一只手从桌底探过来,那细长的指甲顶着我的膝盖,她不可察觉的对我乜斜,似乎在警告我,为了不当一世的哑巴瘸子,我把头收回来,绝望的望向高处,谁知这一望,竟就看见穆怀春小坐在饭庄一楼的角落。
我心下大喜,正待伸伸胳膊腿,做一个张牙舞爪的动作,好引起他的主意,我本想假装打翻手边的水壶,刚想动作大了些,把水壶撞飞出去,眼看着那水壶就要砸到一楼一个姑娘的头顶,四处传出惊呼声,穆怀春却飞身而起,一脚将水壶踢到对面的墙上。
他面色不佳的抬起头,先是瞪着我,随后目色便淡,微移,落在林施施脸上。
他快步走上来,立在桌边。
我想,林施施的话语间毕竟漏洞百出,邵爵辨不出真伪,是因为他耿直,但穆怀春不一样,他那样的老狐狸火眼金睛,一定能看出此间问题。
但他没有,他只是目色警惕的看着邵爵,没有半分心思琢磨我是谁。
他对假骆福如道:“小福,你去饭庄对面的茶楼等我,不准再进来。”
邵爵闻言有些动容,手放在桌面微一施力,似乎想站起来,却又止住了,只留了目光冰冷的回敬穆怀春。
发生了什么?他二人之前还协同作战,教训着林施施,现在这是怎么了?
我没来得及多想,林施施便一把勾起我的胳膊,将我往门外拽:“这位朋友,你留在这多有不便,也随我下去吧。”
待我二人走出饭庄,她已藏不住那不怀好意的笑。
“你伤心吗?换了脸皮,谁还能认识你呢?我看他们并没有那么在意你,了解你吧?别做梦了,你还想撕下这面具?别枉费心机了,你摘不下来的,可死了这条心吧。”
她逼着我潜回饭庄,七拐八饶到了那隔间的隔壁,她取了袖中备好的利器往墙上一推,竟打通一个小小圆洞。
“来,好好听一听,你们的铁三角就要散了。”
我听见穆怀春在说话。
“你可以不把舍利子交出来,但你必须离那小鬼远远的,越远越好。”
邵爵回他:“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不明白?你以为,当日我不急于回星魂阁寻找舍利子是为了什么?因为我知道你早就先一步把它抢到手了,你不但拿走舍利子,还惹上听风前来的女阴教。”
邵爵声音淡淡的,“一派胡言。”
穆怀春哼笑:“你可真能忍耐,即使在抢舍利子的时候,被人重伤了背后,竟也能强忍着走上一整日而不露破绽,何必呢?蛮空派的老头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把那小鬼唬的不分青白,一直相信你是个好人。”他将什么拍在桌面,“看清这张飞鸽传书,可别说这不是你的字迹。”
邵爵沉默。
“其实你与你师父早已暗中传信,一直在泄露我们的行踪,你心有计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江湖上的人都说眉君道人是何等的真君子,何等的好人,可你心中应该最清楚,你师父到底是怎样的人。”
邵爵的声音沉了下去:“你懂什么,我师父对我有养育之恩,有如家父,纵然家父有再多过错,于我而言终究是恩情大于过错。”
“你能说的出来利用二字,可见你还不算瞎,原本,因为那小鬼信任你,我早已对你放下戒备,可惜你太不珍惜这些,你应该知道,在这鱼龙混杂江湖里,能得一人信任是多难得的事。”
“我知道,我本万分感激,可是穆四少,你要知道,这事上难以抉择的事情太多了,有时不是一句用对错就可以做决定……”
后面的争执我并没能听清,因为就在此时,我被人拎起了后领。
那人的笑声伴着几声清脆的算盘响,“我说林姑娘,你不务正业,跑到这来做什么?”
我心下一愣,林施施也猛然回头,对卫小川用口型道:“你怎么认出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