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揍, 就是女剑圣顾倾红对江湖王爷卫小川的第一印象。
卫小川愣住了,但她微微颔首,“你跪下。”
卫小川还没愣完, 就被她手中的断剑击中右膝, 起止跪地, 差不多是扑倒在地。
她冷眼微垂, 站起了身, 在琴后伸出一只手来,“从现在开始,我第九代剑圣传人, 顾倾红,授你剑术与心法, 定你为此生唯一的弟子。”
事后, 卫小川问过她为什么如此鲁莽, 收了他这么个货色。
女剑圣她深深的吸上一口气,淡定的说:“因为我当时有点生气。”
卫小川又问:“那气消了之后为什么不将我赶走。”
她端起一口茶:“说出去的话, 泼出去的水,岂有收回的道理,何况我不太好意思。”
想来也是正常,小女子非圣贤人,脾气肯定是不小的, 但是在顾倾红处理选择徒弟的这件大事上, 我还是觉得欠了妥当, 就卫小川这么个二皮脸, 又能下几分功夫?
若她当初不如此, 剑圣的精髓也不会断送至此。
也就说,他们最初的相遇, 就是一场灾难。
而接下去的日子,徒弟忤逆,师父强硬,徒弟撒腿想跑,师父提剑来追,诸如此类的事,断断续续发生了一年,这样恶劣的师徒关系,直到江展翎出现的那天,才渐渐融雪。
关于江展翎,要从剑圣的传承说起,初代剑圣起于中原西端荒漠的一角,他叫白狐君,自入中原正土以来,他便定下一个永恒的规矩,每代剑圣只能收一名弟子,所以当年第八代剑圣江云当机立断选择了自己的儿子江展翎,直到很久后才将顾倾红领入门。
也就是说,顾倾红她名不实言不顺。
江云当年收下顾倾红后私下又定了规矩:因她不是正统剑圣的继承人,所以她出师后终身不可以额外收徒弟。
这个道理其实有些霸道,但顾倾红允诺了。
这个事情在卫小川拜师的第二日才知道,他以此为理由,闹着要走,但顾倾红冷淡道:“你不好好练剑,有一日若是师公上门来清理你,你不能自保,就只好自刎了。”
但她的师父还没来清理门户,她的师兄江展翎便先到了。
那日卫小川正在屋中浅眠,忽然听见门外一声破空利响,他惊醒后发觉屋顶的瓦被扫了一片落下来,落得满院皆是。
而彼时的顾倾红两步纵上屋顶,将扎在屋顶上的蛇头剑一脚踢飞,正插在院当中。
她立在屋顶上,在硕硕大风中注视着门外来人。
“师兄,你这是何意?瓦是大理运来的,你要记得赔我。”
院中梅花始盛开,江展翎正走过树下,风华绝代,他笑起来也无害。
“赔,要我赔上自己都可以,”他轻声说道,“倾红,你和我走吧。”
“去哪里?”
“哪里都行生个一儿半女。”
好大的八卦,卫小川听乐了,在屋里拍掌,顾倾红飞身下来,反手一颗石子将他打倒在地。
江展翎握拳覆在嘴上,笑起来,“你就这样对待徒弟?将来他成就大业也不会谢你的。”
顾倾红眉心花钿一动,冷道:“说吧,此次亲来,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卫小川何等聪慧的人,当即听明白了,爬起来想跑,谁想他被顾倾红一把勾住后襟,“跑什么跑?没出息。”任凭他在半空做手脚挣扎状,也没能逃走。
江展翎见状笑的越发厉害,枝头上的轻尘都被他的笑声震落了一地。
他边靠近边玩弄似的甩着手中玉佩:“没什么,我无非就是想杀他。”
刀光剑影又见厮杀,风声随影咆哮,两位剑圣传人斗的上天入地,实力相当,相持不下,竟然打斗了一个多时辰。
卫小川从原本的害怕,变成了觉得无趣,坐在门槛上几乎要睡着了,等他清醒后便得知,自己获救了。
我听完愣了一下,“然后你就喜欢上她了?只是因为她救了你?我总觉得英雄救美,美为英雄的故事,不太适合你。”
“你这话说得,好像我不配似的。”卫小川咯咯笑起来,“你是什么时刻喜欢上穆怀春的?”
“我不记得了。”
“这就是了,具体什么的时候……喜欢上我师父,我也不记得了。”
有的时候,少年时的人更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那时的喜好更是如此,只会先去想要不要,再想该不该,即使知道走错了也死不回头,死不认错。
那天顾倾红正在炉火边烫着甜酒,卫小川凑在她身边,蹲下身低声说:“师父,你知道吗?那日你之所以打败了师伯,不是因为你强,是因为他对你有意思,对你手下留情。”
她睫毛也不抬,淡淡道:“然后呢?你什么意思?”
“我就是想问你,你觉得我最近剑练的如何?”
“凑合吧。”
“其实我不喜欢玩剑,我最近认真练剑,是因为我喜欢上了你。”
她连嘴角都没动一下,“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罢了,懂什么是喜欢?”
“的确不懂什么是喜欢,但是我懂什么是喜欢你。”
“够了,闭上你的嘴。”
他气盛,猛然起身,“我就是喜欢你。”
她终于也站起来,仔细端详他,年近十五的他已经比她还要高出一厘了,可是依旧稚气未脱,倔强起来更是如此。
他浑身那股能打动他人的勇气,却并不能打动她,她伸手指着门外,“你去给我练二十套剑法。”
怎奈他顽强不死,练完剑法气喘吁吁的跑回来,“我喜欢你有错吗?”
“再练。”
他又去了,爬了回来,“我喜欢你何错之有!”
“再练。”
“我喜欢你,我偏要说。”
唉,人与人何必折磨,我这辈子也没被小男孩缠过,听了十分惆怅,感到顾倾红有些不知好歹,卫小川到底是个玉面人儿,白豆腐似的容貌,若是一心一意,固执为一人,也是有十八班魅力的。
但是顾倾红毕竟是个大彻大悟之人,她并没有被动摇。
有一日她对卫小川说:“川儿,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古言,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来,为何前人要如此感慨?那是因为两人最终没能在一起,也不能,不该在一起。”
他冷笑,“别和我谈论什么老古董的话,我会向你证明,你说的一切都不对。”
他一溜烟的回到数年未回的皇城,带着叱诧春/色的迎亲人马穿过千里河山,回访云上山庄。
一路喜乐响彻河山,撼动走兽,偏偏是这样的大好场面却惨淡收场,在山庄门外,乐队被顾倾红打的七零八落,人仰马翻,落荒而逃。
她第一步逮住了卫小川:“你看,我说的都是对的,我说我们不能在一起,就绝对不可能在一起。”
那夜似乎比往日长了些,他或许将故事讲完了,或许也是我支撑不住,没能听完就睡着了。
我正睡的迷糊,突然觉得颈脖处凉飕飕的,有只手攀上我的颈间,过度轻柔的抚摸着,我一阵颤抖,猛然睁眼,看见自己身在一处室内,窗外有光。
而卫小川清晰的脸近在咫尺,我几乎看得清他黑眸离迎着的自己的脸,我慌的心颤。
过了片刻,他才将一只手抬起,食指上勾着的刀晃晃荡荡,滴着血。
我死盯刀锋,“我们怎么出来了?穆怀春呢?”
“死了,我把他杀了。”
我跳起来双手卡他的脖子,他却单手箍住我,“行了行了,骗你的,刚宰了子鸡,熬鸡血粥鸡血粥。”
我推门而出去,只见着转眼之间,四周已经不再是云上山庄了。我倒回床上,闷在被褥里,没意思,我的无用太没意思了,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
真的是因为骆生的嘱咐,他才带着我四处避开穆怀春吗?还是因为我这张脸,和他求而不得的顾倾红如此相似?
自从那夜之后,每每想起关于那夜的故事,我便不敢直视卫小川,我心里有障碍,我害怕从他目光里辨认出别的些什么,也害怕他的目光烧穿我的耳廓。
有几次我想佯装洒脱,咒他长针眼,但他总是视线走的飞快,盯着门外的树梢,“两只黄鹂鸣翠柳。”天知道这么冷的季节哪里飞来的鸟。
这座遍布青砖马头墙的小镇在早春的寒风中一直很宁静,如果有心附耳墙边,还能听清那头传来马匹喘喘的呼吸声,热火朝天的。
有时候卫小川会坐在院中白石桌前,心不在焉的播弄琴弦,他嫌弃我太孩子气,他以为我整体趴在墙边,是好奇心作崇,但他不知道我只是在等我要等的人。
我不敢向他问穆怀春的事,只要提起,他就生气,说我冥顽不灵。
那一天,小镇来了一批西域的商人,在镇中心摆布售卖一些皮制品,老百姓都奔走相告,前去瞧瞧新鲜货。
卫小川被外面的声音吵的心烦,捂着耳朵斥道:“真是一群没见过好东西的乡巴佬。”
半响后,墙外飘来一阵西域奇异的烤羊味,他站起了身,淡然的拍了拍衣袖,“走。”
我冷笑道:“干嘛?想做乡巴佬了?”
他镇定道:“本公子去瞧瞧那些乡巴佬。”
我们终于挤坐在烤羊摊前的木凳上,他比手画脚要了一整只羊腿,然后开始片肉给我,我正吃的心花怒放,一抬头却见晴天下走来一群人,当真是晴天霹雳。
我惊吓中捂着嘴:“咬,咬到肉了。”
他翻白眼,“看你那点出息。”
就在他白我一眼,顺着我目光看出去时,他愣住了。他也看见了,那群白衣人渐渐走近了,他们脸上是伏羲教教众脸上特有的惨白颜色。
卫小川将我拽到怀中,扬起长袍将我紧紧盖在下面,隔着几层衣物按住我的脑袋,“千万别动。”
片刻后对方已经走带卫小川身边,我听到一个熟悉的人的声音。
“真是踏破铁鞋,正遇到卫公子,数日前女阴教的林姑娘说你已离了云上山庄,我们正在四处找你。”
闻声已知是谁,是已经很久不见的小莲,便听卫小川回道:“本公子近来心情很不好,四处走走,林姑娘有何事,犯得着动用姑娘你来奔走?”
“听说是要向你讨要一个人。”
“哦,苍崖门的骆福如?只回她说死了,叫她去南阳山下挖。”
小莲不知在干什么,她似乎从旁侧拽出一个人,“对了,他呢?你要不要?”
他忽而安静,片刻道:“要来有何用?”
话好像就这么断了,接下来完全可以彼此拱手说再会,谁想小莲的声音忽然更沉,“近来听江湖传言说,有几片舍利被公子夺走了,不知真假?”
“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如此互相猜疑,这船可是会翻的。”
“倒也不至于,只是近来祭司的本体不知身在何处,舍利也未能全部被找到,事事不成全,我有些心急罢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有消息我定会告诉你。”
小莲笑了笑,上前一步,质疑道:“卫公子,你的腹部怎么鼓成如此?”
“哦,羊肉美味,吃多了。”
身畔突然有人带着哭腔接嘴道:“我、我也想吃啊。”
我一惊,低声道:“是小豆子?”
就是这一声,就被他们听见了。
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动了刀,瞬间集市就闹开了,刀剑陡然间眼花撩乱的,我天旋地转的,一把拽住小豆子,猫着腰从人隙间冲了出去,眼见着有人撞翻了烤羊摊,还有人踢毁了瓷器坊,以及西域上好的羊绒品。
卫小川一人当前,替我们争取时间,我和小豆子抓紧时间逃之夭夭,不久后卫小川也得以脱身,追了上来。
小豆子瞪着眼睛:“娘,你怎么和他在一处呢?”
不待我回答,卫小川便着含笑,弯腰对着小豆子说:“跟着大爷有肉吃哦。”
小豆子两眼冒金光,拽着他朝大道而去。
过去是我太浅薄,一直以来,以为善人终日行善,亦以为,恶人终日施恶,其实这世间人人都有黑白双面,我看不透卫小川,更加不明白他的好和坏。
夜里我安顿好了小豆子,走出房间,他靠在门边,问:“你为什么你总能委屈自己,与这些累赘扯上关系?”
“累赘?他们对我来说,就是我的全部了,我已经快什么都没有了,能有人愿意拖累我,是一种被依靠。”我打了个比方,“你在冰天雪地冻的快死掉了,却在途中遇到一只羊,它没法拥抱你,但你至少可以去拥抱它来索取温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笑了笑:“如果是我,我宁愿做那只羊,也不要拥抱任何人。”
“看的出来了,你永远在等着别人主动,活该等不到顾倾红,她死的也很冤枉。”
门外晓风已静,我察觉出说出这样的话太伤人,“我是开玩笑的,你洗洗睡吧。”
他握住我的手借一点侧光似乎可以看见孤零的薄冰从他眼睑上一片片剥落。
“我不想一个人待着,今夜陪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