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雨近十日,暑气日益渐重。
那日终于天光大好,开始放晴。
韩焉在侧殿书房,新旧奏折一堆,又是一夜未眠。
珠帘微动,楚陌走了进来。
韩焉手未放卷,托腮随意一问:“还是闹腾,不肯吃饭?”
楚陌点头。
韩焉抬脸,瞳眸没显一丝倦意,“那我去劝,正好也有事寻他。”
少年天子坐地,背倚睡榻的支脚,龙袍披身拖地,嘴紧抿一线,目光难得地坚定。
韩焉遵循君臣大礼参拜后,走到他面前,俯身对着那双眼,万分尊重地建议道:“陛下不吃米饭,那食香料吧。”
皇帝动了动,疑惑的双眸迎上韩焉。
韩焉不吝笑容,柔声道:“臣少时在西域异志中,就见过这类将过世君主制干尸的法子,我弟韩朗那时就问,如果活人喂食,将会怎样?如今,圣上亲自尝试,臣以为一定相当有意思。”
“朕说了,要见韩朗。”沉默的君王一惊,死撑胆色做出手语。
韩焉讪笑:“反复只那么一句,陛下不累?臣找个新鲜的话题,这里有拟诏,请陛下率先过目。”
拟诏内容简单,天子得知太傅韩朗欺君,深感蒙羞,一怒失声,且自知无能,愧于天下,愿意让位给镇宁公韩焉。
皇帝没看完,就气得两手发抖、眼冒金星,随手将拟诏扔向韩焉的脸。
韩焉避开,慢条斯理地拾起拟诏,继续冲天子微笑:“玉玺迟早是要盖的。吃的,还可以商量。两选一,相信陛下再笨也会选择。”韩焉说完,拂袖出殿,大步流星。
楚陌等在门外见,见了韩焉只问:“韩大人有必要待他如此?”
韩焉不以为然地岔开话题:“韩朗当年将兵权三分,用意是相互牵制。除了林落音,潘克还有一支——莫折信。今日,莫折将军进京的日子。”
楚陌不大理解,韩焉下步的打算,有句没句地听着。
“可我昨晚就得到消息,莫折将军已经昨晚便进京了。楚陌,你猜他现在,人在何处?”
尚香院。
京城妓院榜,排名第一。
韩焉下轿刚跨进门,老鸨就身如肥燕而至,笑着抖动手中鲜红蜀绣绢帕,奇香“肆”溢,张开血盆大口招呼。
韩焉视若无睹,只笑着轻声问道:“这里有何绝色?”
“公子,我这里的绝色可不止一个。你要爱空谷就有幽兰,你在水畔就能见水仙,个个貌美如花……”
“这院哪个花魁看中穷酸秀才,爱俏男宁可倒贴,情深到无怨无悔。谁是,我就点谁。”韩焉不想再听废话,直言不讳,眉眼看似风流,目光却隐隐冰寒。
花魁倒贴这事传出去,哪里都不光彩。
鸨儿听了这话,感觉就是被人戳了软肋,脸还被猛抽了百千次。窥看韩焉架势,她心里头知道这公子的来头不小,不便发作,巴巴干眨眼,赔笑否认:“客人说笑了,我们这里真金百银的生意,怎么可能倒贴呢?”
“哦?”韩焉挑眉,静静地看她,“你肯定?”
“这个……”
韩焉颔首使了个眼色,手下已将一叠银票递到了老鸨的眼前。“你别怕只管答,我不会为难这里。”老鸨爱票,见钱眼开,又得了韩焉的保证,忙笑得面孔上的□□,簌簌落下。当下夺了票子,瞟了韩焉个媚眼,吃吃笑指:“请贵客入二楼西厢中间,清涟房。”
韩焉笑得迷人,撩素袍拾阶而上,走到镂花漆红门前,曲指轻轻叩门。
敲了好一会,房里才有人闷闷作答:“我早说累了,不接客。”
“我是你房里落难人的故友,有事只来寻他。”
一阵暧昧的悉索后,门终于开了。
房里恩客背对门外,穿着朴素风雅,背影并不悍然生威,人还不时地发出几声扰人咳嗽。
韩焉收拾起自己叹息的冲动,沉下声线,慢慢道:“莫折信,我来要兵。”
背对的人,半举着茶杯,缓缓转身。原先那幽幽并无生气的眸子逐渐亮透,野马无缰,气势凛然:“凭什么?”
“凭韩朗没有照顾好你的第十二个儿子莫折流年,让他生死不明。凭他唆使你儿子对你怀恨在心,不肯认父,丢你脸面,甘愿听人差遣。你——莫折信,就该帮我!”
莫折信就爱抖才,最爱扮虎落平阳,凤凰落架角色;其对美女媚眼识英雄的戏码,尤为推崇。书生落榜,背井离乡,兄嫂嫉恨发难,反正怎么酸,他就怎么演。家里妻妾成群,野外流莺声色不绝。
当年少年轻狂,外加有这层嗜好,结识流年的娘亲,装死演酸,死缠硬拖,导致珠胎暗结。但流年的娘人单纯,却不柔弱,认清事实后挺着大肚子,离开莫折家,自力更生。
等莫折信找到他们,流年娘已撤手西归,而流年早就没有做儿子的自觉,对莫折信一直怒目而对。
当年恩怨,已经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的。后来,韩朗出来做了和事老,流年着魔,自动提出要跟韩朗。
莫折信当然不肯,韩朗倒干脆,直接要求将流年抵作莫折家继续掌握兵权,交换用的人质。
莫折信这下只能硬头皮答应。
流年从此再不回头踏进莫折家院半步。
往事如尘,气归气,怨是怨,儿子毕竟是自己的骨肉。
莫折信一听到流年出事,慢慢地将茶杯轻放回桌上,骤然掀翻八仙桌,广袖里窜出枪头,指点韩焉左眼,锐锋芒尖在离瞳仁半毫止住,“我儿子怎么了,韩朗这厮没照顾好吗?”
“你们这算照顾病人的态度吗?那么难闻的菜,我不要!”韩朗扬声,断然拒绝。
“只有你是病人?这里谁不是啊!不就是一不留神,烧焦了嘛。危难时期,你挑什么?”华贵人嗓门虽大,声音还不够嘹亮,“小心,我到官府告发你,讨赏银去!”
“你去啊,有本事你就去。人还没出门,流云就会休了你。”这次说话,韩朗显得神态悠然,彬彬有礼多了。
华贵没有犹豫、没有迟疑,低声道:“看在你吃不出味道,瞧不清菜色的份上,给你重做份。”
韩朗支颐,闭目养神。
华贵出了门槛,还是不服气,回头又开腔:“你啊,认命吧!天生是没口福。我家主子除了被压,绝活可多呢。”
韩朗在屋里冷哼,根本不搭这句废话。
“不知道了吧?他还会酿酒,经常做出佳酿,和林将军花前月下,对斟畅饮。”
韩朗半眯起眸子,眼前迷迷糊糊有了影子。
“酒的名头也好,叫什么无可言。” 声音不大,宛如丧钟敲鸣,震得韩朗头疼。
他陡然站起,重心不稳,一把扶住床柱;揉眼,艰难地环顾下四周,又坐回原处,冷冷吩咐道:“贵人,别费心再弄脏你的贵手了,我不吃了。”
华贵人又顶了一句,韩朗却完全没听清说的是什么,只喃喃自语:“我能自己买牌位,今晚就走。”
好处都人家得,送死的只有自己,他才不要!
更深夜静。
灯火熄灭,韩朗眨眼,眼前灰蒙蒙的,华神医饭前交代过,双眼复明已经有了起色,但用眼不能过度。估计他休息了大半天,应该无碍,绝对影响不了自己出走策略。半支香不到,眼睛果然适应了暗,韩总攻摸索起身上路。
隔壁侧房流云和华贵的门半掩,还有微弱的灯光。
韩朗轻推门,侧目斜睇,床上两人安睡,流云躺内侧身上堆书,一心想当攻的华贵睡外侧,手里好似捏了张纸。韩朗好奇心升,流云用功在阵法,他自然知道;可这华贵人,不会也开始向着文化学士的大道上进发了吧?
心头起疑,韩朗偷拉出那纸。
纸上写的简单:
黄芩助行血,门冬能宁神,甘草当食引,忌鱼腥生寒。韩朗不用凝神细辨,也认得是华容的笔迹。
“就那么几个字,华贵人还要如此仔细阅读,装斯文?”韩朗闷闷地放下单子,却见他们盖的薄被子,似乎没能平均分配,流云明显少盖。
韩朗面不改色,冷冷漠漠地从华贵处争扯回被子,替流云盖好。
此举理由充足,第一,胳膊不该外拐;第二,谁让华贵气他?
贵人睡得贼死,流云倒皱眉动了动,韩朗忙躲下身。流云果然睁开眼睛,坐起身,见无动静,又睡下,闭眼前将被子又推回,盖在华贵身上。
韩朗暗地咬牙摇头,没出息!
又过了会,屋中无声。韩朗借窗前弱光出了门,小心地沿着石径,蜿蜒而上。
小径的尽头,庭院深处,是潭清池;夜里水声清晰可闻。
有人坐在池边,光足浸水,水池粼粼银波。
韩朗撇嘴,难怪床上不见人影,原来早在这里等自己呢。他纵步走到那人跟前,与他并排坐下。
月下华容,脸色苍白,人透清光,见了韩朗也不诧异,说话温柔体贴:“我推算过日头,王爷双眼是该看得见了。”
韩朗冷哼。
池上有几片落叶飘荡,华容弯下腰,拾起叶片一折二叠,放贴在唇上,慢慢吹起,音质清婉这乐声,随香花飘散空中,悠悠洒洒,妙不可言。
他赤足在水中划动,应和着拍子,神态温雅。
韩朗没有痴醉欣赏,只瞅见华容脚伤虽然痊愈,大片的疤痕,依旧触目惊心。
正想说话,华容却向他递来另片叶子。
韩朗揉揉发酸的眼睛,摇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要这烂叶子做什么?”
“王爷不会?”华容无法置信地问道。
“那是我不乐意学。”
“王爷奇才,无师自通,一看就懂,一听就会。要试吗?”华容再递树叶。
韩朗一把夺过,小小的绿叶却让他有点无措,硬着头皮,直接送向嘴巴。
华容倾过身,韩朗却将身子向外一挪,怒道:“不用你教!”
“是。小的只是奇怪,王爷这样都能吹出声,我一般都是这样折叶,这样贴着唇,才能吹声的。”
韩朗瞪华容,却依照华容才教的方法一吹,送出声刺耳的音调,他狼狈地冷汗直冒。
“王爷果然是才,吹的调子也是天籁。”华容朗笑大赞。
韩朗将叶放于掌心,苦笑。年少时代虽无法无天,却还是没时间学玩这类简单游戏。
“我说话算数,重见光明那日给你答复。”
华容开扇,扇面还是“殿前欢”三字不变。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是吧?”
“王爷英明!”华容必恭必敬地为韩朗扇风。
韩朗脸却一沉后,“不过我有条件。”
这让华容倒有了点意外,停扇作揖问,“王爷请讲。”
水池银波,叶子依旧飘荡。韩朗贱贱地一笑,“我不管你第一次给了谁,你第一次□□得归我!”
广播:经过深入研究广泛讨论,关于小葱□□问题的研讨会已经胜利闭幕。现将群众要求整理如下:要求温馨H,□□叫得唯美叫得大气叫得动人叫得深情叫得婉转而且时间不得少于三十分钟。(补充,笑场的那些请韩太傅拖出去SM三十分钟。)
两殿:…………小葱,为鸟服从大会决议,俺们决定让你下章H时高唱歌剧图兰朵,现在请下场休息,吃饱饭好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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