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摆着几道高韧塑料做的防护栏。停靠着的摩托车、单车在一根电线杆下和树影休于一隅。
细脚伶仃的蟋蟀跳进倾城醒目的日光。
公交车来了。
投了硬币, 拉着扶手,颠簸着的不只是那颗心。
“公车已到终点站,要下车的旅客请拿好行李……”
到地铁换乘别的线路, 买了票。
还未到点。
因为天气原因, 脸上一直泛着红晕。
夏绿抹去额上的几滴汗珠, 喝下大半瓶矿泉水。
上了列车的时候, 想起两人那次的逃跑。当时风景那么美, 美得一切都不像是真的,像从谁的诗句里跳出来的一样。
那几天,她光顾着吃, 莫名其妙一直吃。忘了为朱里做过什么。只傻傻以为朱里会永远待在自己的身边,以为想她的时候就能见面。
云朵聚拢, 吹进来的风也无法蒸发她的思念。
这里是精神病院。
在布满灰尘的走廊上就可以听到一些话。
“你们以为自己是桃花源人?手机都不用的?但是不可能一点线索都没有啊。你仔细想想他平时有没有跟什么人联系!”
“他就这么死掉了, 是你开的煤气么??”
“我不信你对那小子的事一无所知。”
“你是真的傻掉了啊?”
“也是, 在这种地方待上两天,正常人都会被搞疯掉。”
……
那些人, 又是九王组织那些人。夏绿严重怀疑她们也窃听了自己的手机。
而被质问的人,是抱着头坐在角落处穿着一身弄脏了的白衣白裤的朱里。她不肯说话,对于她们的咄咄相逼置若罔闻。
夏绿差点叫出声。朱里凌乱的头发竟有几缕花白。不明显但很刺眼。
“不懂事的年轻情侣吵架,不知谁开的煤气。哎呀,男的死了, 女的疯了。那屋子沾了污秽之气, 都没人敢租了。”一个医护人员事不关己地对夏绿嗑叨着, “哈哈, 可惜啊, 长得如花似玉的一姑娘……前天被她母亲送过来的时候闹得是鸡飞狗跳,还说自己没疯, 但是那样对抗自己母亲的人怎能说没疯?这两天惹的事也够多了,她母亲不肯接她出去,你就行行好吧。我们可没几颗心脏给她吓的。”她说完便去扫地了。
夏绿默默走近朱里。
朱里的美,像陈酒,越酿越香。表情却是呆滞的。
“你们滚开。”夏绿不客气地冲九王组织的人吼道。
朱里吓了一跳,看向夏绿。她在她脸上、手上停留了几秒钟,眼里的光芒稍纵即逝,很像在失望。
“失望的人是我才对。”夏绿问她,“为什么你能说走就走?”
她们明明说她老是闹腾惹事,可是现在见到自己却一句话也不说。
“我们走。再找机会就是。”九王的人觉得气氛相当不对再耗着也没用。便散去了。
“说话。”夏绿摇晃她的身体,语气不是在命令,只是她此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满心想要听听朱里的解释,想要看到她含情脉脉的眼神,可是没有,朱里吃疼地缩回被夏绿抓着的手,表现得排斥她。
夏绿这才发现,朱里的手腕上有好几条深深浅浅的勒痕……几乎是本能反应,夏绿托起她的手,低下头,诚挚地吻她的伤口,动作轻到不能再轻,纵使满腹疑问,最后,她还是如此温柔地对她说,“朱里。我带你回家。”
朱里的凤眸瞪着大大的,总算注入了一点点的生命力。
夏绿怎么也不信朱里疯了。认定应该是沈华清的死让她深受刺激,从而进入一个浑噩的状态,等时间一长朱里一定会恢复过来的,夏绿说服了自己,也不再追问朱里任何事,怕她万一情绪失控,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进到屋内的时候,朱里一眼看到墙上的那幅画。
哪怕是生气骂骂自己也好,夏绿心想着,朱里却熟视无睹地把头转开,这样面不改色地把大大的讽刺还给夏绿。
夏绿去洗手间拿了块润湿的毛巾出来,让她坐在椅子上,擦着她的脸。近在咫尺的她,让夏绿恨不能直接忘掉那段她离开后的潦草时光。
“朱里。”虽然夏绿觉得现在抱住她稍嫌自作多情,但她还是舍不得放手。她用力地把她纳入自己温热的怀抱,呢喃着,“朱里……”
一阵剧痛。朱里猛烈喘气。
夏绿触电一样松开手,遍体生寒,朱里白色的衣服上渗出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红,那是……血。
“你怎么了?”夏绿问了也是白问,恐慌地要掀开她的衣服,朱里按住了她的手。
“让我看看伤口。”夏绿的脑袋嗡嗡作响。
朱里保持着那个动作,不肯妥协。
天旋地转的不安让夏绿急火攻心,她找来药箱的时候险些摔倒,“我帮你上药。”
朱里径自抱过药箱,幽幽地进了洗手间。
听到她锁门的声音,夏绿的心也被她一揪。
里面的动静不大。过了好一会朱里出来了,脸色惨白得可怕。
夏绿上前接过药箱放到地上,扶着朱里。
朱里的下巴搁在她肩上,眼皮一沉,好像就这么睡着了。
夏绿费劲地把她安置到床上,然后坐在她身旁,屏息着就要解开她的衣服……
朱里倏忽睁开眼睛,凤眸轻挑,毫无感情/色彩,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她没有疯。夏绿一言不发地蹬掉拖鞋,躺在床上,有轻微洁癖的她,晚上却没洗澡没换睡衣,就这样搂着朱里睡觉。
这一夜,朱里惊醒过好几次,而她的醒来必定牵扯到夏绿。她的呼吸那么急促,夏绿慢慢安抚她,她才又重新睡过去。
早上夏绿不放心她一个人待在家里。便把她带到1126餐厅去。
众位员工可以在闲暇之余,惊讶地看到这一幕,他们的老板露出冰山一笑,托着下巴,极其耐心地一勺一勺喂着坐在她对面那个同样有着精雕玉琢般容颜的艳丽女子。
“吃饱了么?”见朱里皱着眉头,夏绿放下汤匙,然后拿起一张纸巾轻拭她的嘴角,“去休息室看会电视节目吧。有你爱看的台。”她牵着她的手,在前面引路。
朱里安分地坐在沙发上。
夏绿打开电视,然后把遥控器给她,“我先出去下。店里的招牌菜还得我出马。”她的笑容依然柔媚。
折回时,朱里窝在沙发上沉睡着。冷汗湿了她的背。
对于她的嗜睡夏绿也是摸不着头脑,今天坐车坐到站的时候,她差点以为叫不醒朱里了。异样的寂静中,好像死去的冬天附上她的身,她散发着寒气,表情又十分痛苦。
是因为他的死么?夏绿的心里泛酸。又狠狠地鄙视自己和死人吃醋,想来与沈华清同学一场,对于他的夭折,夏绿也是感慨万千,人这一生,常常以为望不到边,在持久战中却又微不足道地消失在死神的逆袭里。而无法得到也无法失去的大抵就是名为“遗憾”的东西了吧。
她蹲在朱里跟前,暗想,不要再消失在我的世界就好了。她的要求不多。
无论去哪,夏绿总会带上朱里,后来觉得这样出入不方便,就买了辆中档汽车马自达睿翼作为两人专属座驾。
在一个颇为凉爽的周末,夏绿拉着朱里去了理发店,让理发师帮朱里把头发全部染黑,然后稍微修剪了下刘海。
“很好看。”夏绿揉揉她的头发,接下来的那句话该如何慎重,如何表达,才能让它不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她笨拙地说,“我很爱……很爱啊。”
朱里只是缄默着。用木偶来形容她的状态很是贴切。
取车途中,碰巧遇到了揽着一大纸袋法式面包的童晓兮。
“童小姐。”夏绿先对她打招呼。
“好久不见啊。”
“嗯。你最近都不来我店里了。是厌烦我了么?”夏绿的心情似乎很好,还会开玩笑。
“我怕你太忙……所以……”童晓兮意有所指。
“不会啊。”夏绿单手摆弄着车钥匙,“我的生活还是那么无聊。”说着这样的话,却笑得如沐春风。
童晓兮痴迷地看着她。她笑了,对自己笑了。怎么会有人笑起来这么的好看?
而幽灵一般的朱里头也不回地走向车库,没入黑暗中。
翌日清晨。童晓兮果然又登门造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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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夏绿在厨房里忙活。
朱里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童晓兮瞥了她一眼,觉得她捧着一杯开水的样子实在是像极了夏绿。而艺术,都要倒过来模仿她。童晓兮感到压力特大。
“童小姐。”夏绿见童晓兮拿着本菜谱,站在柜台旁边和几个服务员有说有笑的。场面很温馨。
“大忙人,你总算出关了。你上次不是有提到中医膳食什么的,我给你找了些资料,你看看。”
“噢?”夏绿兴致勃勃地翻看童晓兮带来的菜谱。
燥热和喧嚣在醒爽的风中被摆脱。朱里目光如水地看着她们。恍惚中,那边的笑声好像在回旋拔高。
“……那麻烦你帮我照看下朱里。我得出去一趟。”夏绿其实是要去找朱里的母亲吴美环。
“她那么大一个人了……”童晓兮不免有些吃味。
“回来我请你吃大餐。”夏绿很放心把朱里交给她,挥挥手,跑过去跟朱里说了一句,“要乖噢。我去去就回。”那模样像在哄小孩子。
当童晓兮在朱里对面坐下的时候,她对于朱里从容不迫百毒不侵的超然形象倍感怵然。
“童小姐,你的生日是十一月二十六号对不对?”朱里居然一开口就是这句话,那双凤眸比桃花还要妩媚。
“你……”
“你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