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军方前线, 我看着城中俨然有序在进行操练的军士,呐喊声撼天动地,士气蓬勃高涨, 作为大宋子民, 我顿时心生骄傲。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从耶律弘云, 但见他眸子豁亮, 蕴含着莫名的生气。
我明白耶律弘云手下几个虽然是悍将, 能以一敌十,但到底难敌数万大军。他继承着契丹皇室的血液,骨子里就对军事有深重的嗜爱。为此他能抛却高贵的血统, 甘心在中原的小客栈女扮男装只为伺等良机。如今亲眼见着这千万训练有素的将士,只怕他表面上仍是沉着镇定, 但心底早已是亢阳鼓荡, 血脉贲张, 兴奋难抑。
“姑娘等着,我先进去通报。” 片刻后, 守着九爷暂住府院的侍卫对我善意地一笑,带我们在外间休息,尔后拿走金刀找九爷过目去了。
我屈膝坐在席上,案几的茶孔徐徐冒着烟,带着一股云雾茶特有的清新味道。本是有着使人神清气爽的功效, 我却越发坐立不安。
那侍卫进去许久了还不见出来, 我时不时往里间望上几眼。耶律弘云着一身艳紫流云长裙, 挑眉望向我道:“怎么, 带我见去见你的九爷, 很为难?”
我诧异地动了动唇:“不是。”
“哦?”耶律弘云倾身靠近我,斜翘起的长腿往上提了提, 原本到脚踝的长裙愣是遮不住他漂亮的膝盖,“是不是你心里中意九爷,怕他见了我……然后看上我?”
我恶寒了一阵,目不斜视地离开原位,抖了抖他足尖碰过的衣裳角,如实道:“如果是这样,我要么不带你来,要么先削了你的足。”
耶律弘云笑了笑,没再做声。
事实上,他想再跟我打趣也没有时间了,因为很快,方才进去的侍卫拿着金刀走了出来,态度比之前恭敬百倍地对我们鞠身一礼,小心谨慎地归还金刀:“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方才怠慢嘉国夫人了。”
耶律弘云惊了一惊,我更是几乎脚软,险些跪坐在地上,那侍卫眼疾手快,像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伸手将我扶起,手指堪堪握着我的小臂,没有丝毫逾越,竟真把我当成嘉国夫人对待。
我以手挡住脸,轻咳两声,正要说话,里头响起一声浑厚饱满的嗓音:“进来吧。”
想着迟些再与耶律弘云解释了,当下不敢再耽搁,别了那侍卫,带耶律弘云进去。
偌大的厅子,九爷一袭墨绿长衫坐在下席,捧着一盏茶,悠悠然地品茗。听见声响,他微微抬眼看了我一眼,略一点头,尔后全部视线都倾注着耶律弘云那看似曼妙的身姿。
耶律弘云好似目的得逞一般朝我勾唇一笑,说不出的妩媚柔情,眼眸含水,无限温情地望着九爷:“奴家叩见康王。”
他这幅模样,叫哪个男人见了都会情愿迷醉在温柔乡里不能自拔,我别过头,但见九爷一抬手,示意我们站起身。
他目光依旧逡巡在耶律弘云身上,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这位公子是?”
耶律弘云柔若无骨的身子一震,想不到九爷一眼就能看出耶律弘云不是女子,我略微惊异地解围说:“是契丹皇室后裔,耶律弘云。”
“哦?”九爷仰头一笑,“是本王孤陋寡闻了么,没想到堂堂契丹男子并不都是那么高大健壮,而且竟有男扮女装的癖好。”
我喉中一窒,余光瞥见耶律弘云身侧拽紧的拳头,暴露的青筋好似随时都会崩开。
“王爷说笑了。”他勉强克制住心中的愤怒,沉声道,“契丹男儿个个都是好汉,古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今契丹亦只是韬光养晦。”
九爷将手中的杯盏掷于桌上,忽然抚手笑道:“好,好一个韬光养晦。”
耶律弘云气愤地别开涨红的脸。
我观当下气氛渐渐好转,便把耶律弘云的来意一字不差地转告九爷,末了还添上一句道:“其实我与白召途中多次遭难,幸得耶律弘云出手相助才脱困。”
九爷神情淡淡地点了点头:“路途辛苦,你先下去休息吧。”
我讶然地指着耶律弘云:“那他……”到底,我还是不放心他与耶律弘云单独在一块的。
“他留下,我与他还有事要商。”
我有些失落地扯着衣角,垂下头。
案几前的熏香飘渺,燃断的香灰落在桌面上,轻悄悄的。熏香其中有一味甚是熟悉,正是我之前在九爷身上常常闻到的朱丹阙,想到来这前,萧瑟秋风将落叶卷着,而朱丹阙也压弯了枝。
九爷不语,修长干净的指节轻轻搭在桌沿。战场中不比在宋贤楼,我贪恋地盯着他的一双手看了又看,直到九爷掩饰地收回袖中,轻轻一咳。
我红着脸道:“九爷,方才那个侍卫将我当成了嘉国夫人……”
他笑了笑,唇角微扬:“兵营重地,一般人不得随意进出,你拿着金刀来找本王,自然当你是嘉国夫人。”
我撇了撇嘴问:“那要是万一,他们发现我是假的,会拿我治罪吗?”
他看了看我:“我不发话罪,谁会治你的罪。”
我深深舒了口气:“那就好。”抬头望见他含笑的眼眸,我忙指着脖子解释说,“之前头上好像戴了一顶帽子,很沉。”
九爷话中之意就是在这里,未免落人口实,我应该将错就错,于是我出门的时候,抬头挺胸,气势十足,以至于没走几步就撞到一堵人墙。
那将士神色沉重,见到是我,迅速躬身作揖:“见过王妃,下官有重要军情要见元帅,他,可是在里间?”
想来这里的将士都听到风声,知道嘉国夫人亲临澶州,见到我,便自然对我俯首作揖。
我不敢延误,重重点了点头,侧身让他进去。
下一刻,耳边响起锣鼓声,我惊讶地走出院子,但见训练有素的将士都带着兵器集中起来,而澶州百姓们俱都慌慌张张地奔跑在街巷中,躲进屋子里,紧张地关上木门。
这情况,饶是我第一次处在战场中,再傻也都看得出是敌军进攻了。
我正不知所措间,又是一员大将步履匆忙地带着军情走进这别院,他抬头,镇定地看了我一眼:“王妃,此时金兵来袭,正是危险之际,王妃到底是一介女流不要乱走给众人添麻烦才是。”
我怔了怔。
此人朗眉星目、气宇轩昂确实气度不凡。一般将士见到嘉国夫人这等身份的人纵然心有不满,但总应该先是恭维一番,说几句类似“您是千金之躯不该犯险”诸如此类的,不想他居然如此大胆出口训斥王妃。纵然我不是真的王妃,却也惊讶地蹙了蹙眉。
更大胆的是,他说完这些,手臂一沉,如铁一般箍着我的手腕,直身朝里屋走去,丝毫没有顾忌。
我疼得低唤了两声,他没有松开半分,直到屋内,他才面无表情地说了句:“得罪了。”转头就敲门进了隔间,与九爷禀报军情。
我站在门外,再不敢乱走动。隔间是九爷与他们讨论军情的声音。我没有特意去听,却也闲着听了个大概。
九爷忖道:“鹏举,你来的正好。金人出兵东门,这里地势高,易守难攻,他们放着离他们军营的西门北门不攻,独从这进,依你之见,金人是有何企图?”
随即,刚进去那人的沉闷声音响起:“诚如元帅所言,东门地势最高,金人从这进攻是占不到任何便宜的。”
顿了顿,他又道:“我方才在北门值守,见金人并没有撤走北门的营帐,照看,金人应该是另有所谋。北门它边处城河,金兵久攻不下澶州主要是因为这道河,金兵不善水战,所以连连告败,而如今我军若是将全部兵力都调到东门,一旦北门有金兵来犯便极易失手。”
从门影中可见九爷微微点了头,赞道:“鹏举所言极是。”
方才还没有任何声音的将士们,大约是见九爷有了裁断,立即附言表示:“岳将军说的是啊。”
“既然将军们都没有异议。”九爷肃然道:“传令下去,由韩将军带兵去东门固守,其余兵力放在北门,尤其是善水战的兵力。”
片刻后,众将士纷纷得令而出,包括最后进去的岳鹏举将军。
我再再望了他一眼。
即便是在众将军中也显得如此有气势,商量军情的时候,他也是缓缓道来,然而中气十足,显然拿捏得当。我不由放下之前的事,对他心生佩服。与宋贤楼九爷与陈冕的一番对话前后一联想,此人定是岳飞无疑。
想到许鸣说,能得此人相助,能大胜澶州并不无可能。我顿时心生欢喜,或许我与白召能尽快回宋贤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