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清晨到来,忽然师指挥部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股凛冽的寒风灌了进来,机要科长杜平璋急匆匆走进房间:“师座,来自吴兴城的最新消息”
拿过电文瞟了一眼,吴铭眉头一皱,随即细细阅读,读完沉思一下,视线放到前面的地图上,一种巨大的无力感突然涌上心头,叹息道:“冈村宁次果然阴狠毒辣”
把训练交给副团长莫明奇一大早跑来师部打听消息的韩铁城大大咧咧地道:“师座,你不用担心……你想,当初我们还是一个师时,都歼灭日军一个师团。冈村宁次再厉害,照样是一个脑袋两只手,据说还老眼昏花眼镜片都厚得可以当放大镜用了我们聚起两个师的部队,只要他轻兵冒进,准叫他有来无回。”
吴铭见韩铁城如此目中无人,有点儿不满:“冈村宁次作为我们的主要对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会不知道?宣传是为了鼓舞民众士气,但作为军人来讲,狮子搏兔亦需全力,更何况此人还兼具狐狸的头脑和毒蛇的阴险,一定要重视它,不能有一点儿懈怠。”
指挥部里的将校听了都直点头,唯有韩铁城咧着嘴,没皮没脸地笑着。
看完电文的张瑛吓了一大跳,看向地图颇为忧虑地说:“师座,暂三师有麻烦了”
见张瑛也这么说,正在沙盘前揣摩战局的罗钰铭着急地问道:“怎么了?吴兴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吴铭幽幽叹了口气,看到周围的人全都好奇地看向自己,挥挥手:“张科长,你把电文对照地图给大家讲解一下吧”
“是”
张瑛从参谋手里接过指挥棒,指向吴兴城西边的西塞山,对大家道:“最新消息,日军出动伞兵,抢占了吴兴城西边的西塞山,封锁了西去的水路和陆路通道。”
说到这里,张瑛指挥棒向下移动,指向天目山北麓的道场山:“日军一部由黄梅山以北的石头村与红山村一线渡过东苕溪,向下菰城镇一带进军。按时间来算,日军已经到达下菰城镇外围”
听完这话,满堂将校都惊呆了。
过了一会儿,罗钰铭猛地一吸气,不敢置信地道:“难怪师座一再让我们堤防冈村宁次,这个老家伙厉害啊”
罗钰铭已经醒悟过来,但其他人还懵懵懂懂。吴铭招了招手,吩咐道:“来来来,老罗,你给大家讲讲吧”
对于培养属下独当一面能力的机会,吴铭从不放过。
罗钰铭大步来到地图前,接过张瑛递上的指示棒,指点地图对大家讲解当前局势:“大家请看,吴兴城西南方向,是天目山支脉道场山。从道场山南下,一直到莫于山,群山万壑,非常利于隐藏部队,但右翼军司令部肯定不会同意南下,因为中央军事丨委员会下达的是集结淞沪撤退下来的重兵于广德、泗安一线阻击日军,向南撤显然违背了中央的决策,也不符合当前的整体利益。
“广德、泗安地居苏浙皖边境之要冲,从这里向西前出芜湖、当涂,可切断长江航道,从后面包抄南京;而向西北进犯,则可直指南京城下,战略位置极为重要,目前川军第二十三集团军已经运动到位,第一四四师正由泗安向长兴推进,一四五师守卫广德,一四七师和一四八师守卫泗安,独立第十三旅和十四旅则部署于广德周边,这也就意味着,只要退到泗安,右翼军司令部基本就安全了”
“但怎么个退法却极有讲究……不管是西去还是北上都不错,但问题是目前吴兴西边的西塞山已经被日军伞兵部队占领,一旦强攻不下,随着日军追兵赶到,必然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因此只能北上。”
“吴兴城北分别是龙王山和弁山,这两座海拔不高的小山有二十一集团军派出的两个团守卫。此前龙副师长来电称,按照计划,右翼军将据城死守,依托吴兴城防与日军周旋,能拖一日是一日,如果不利,暂三师及右翼军大部,将穿过湖州城北的西苕溪,顺着公路退往长兴,然后再退到泗安。”
“所以,西苕溪实际上已经成为右翼军实现安全撤退的重要通道,目前那里有一座公路大桥,由拱卫吴兴城北龙王山一线的桂军一并守卫……”
韩铁城感觉有些不妙,急声问道:“这座桥还控制在我们手里吗?”。
张瑛代为回答:“只能说目前还没有桥梁失守的消息传来……但以日军抢占西塞山来看,我估计已经很危险了,龙副师长他们有些轻敌,一撤到吴兴就该把公路桥及两侧的要地控制在自己手里,并在龙王山一线派驻部队,否则局势不会这么被动。”
张瑛的话很好理解,日军掌握着制空和制海权,随着吴兴城告破,日军炮艇随时可以通过水路直入东苕溪,轰击公路大桥,再不行,日军飞机随时可以炸断大桥,中国军队只能望河兴叹。
当然,日军为了加快向南京进军的速度,最好的选择其实不是炸桥,而是派兵在太湖西岸实施登陆,夺取弁山及龙王山,封堵桥梁,这样中国军队北上的通道就会被断。从方方面面的情况看,日军行这一步棋的可能很大。
在西边和北边大局已定的情况下,日军争夺道场山南部的下菰城镇,就可以起到关上合围大门的作用。
下菰城镇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是如果吴兴西去和北上的道路被阻断,同时日军炮艇游弋到西苕溪边,与龙王山上的日军一起阻止国军渡河,那么右翼军最好的选择就是南下道场山,如此一来,位于道场山东南部的下菰城镇,就显得非常重要了。
若是日军占领下菰城镇,就可以封锁国军南逃的道路,吴兴将成为包括暂三师在内的右翼军的绝地。
满堂将校沉默下来,情况比想象的还要恶劣得多。韩铁城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说道:“我们应该马上向龙副师长示警”
“晚了”
吴铭摇了摇头:“从发现日军动向开始,北面弁山和龙王山一线估计已经失守,这个时候提醒,已经来不及了。”
仿佛是要印证吴铭的判断,一个通讯参谋大步走进指挥部,敬礼完毕将电报交到吴铭手里。
吴铭看完摇了摇头:“果然不出所料,日军大约一个联队于昨天傍晚于环渚漾直驱入内河,在王家桥至俞家坝一线登陆,偷袭弁山及龙王山得手,守军两个团刚刚接战便全线崩溃,日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占领两个至关重要的制高点,民国十八年在西苕溪上建造的三孔钢筋混凝土版梁桥已被日军占领,右翼军主力北上的通道至此封闭。”
看到大家脸上露出的钦佩与惊惧交集的神情,吴铭苦笑着摇摇头:“冈村宁次是一个中国通,他这一手取自于我国战国时期的长平之战,一代战神白起就是利用几条河和两座大山,用五十万秦军一举将四十五万赵军给围歼。现在冈村宁次也想来这么一手。”
吴兴一线的国军情况险恶无比,将校们愁云惨雾,一个个低下头沉默不语
张瑛看了吴铭一眼,建议道:“师座,不如请周至柔将军派空军襄助一二,让日军战机不至太过放肆”
吴铭叹息道:“现在北线国军正在撤退,中央空军需要派出战机掩护中央军嫡系部队,哪里能顾上我们啊”
吴铭左思右想没有办法,只得把分析出来的结果发给龙韶罡,指出下菰城镇对整个吴兴一线国军的重要意义——右翼军能否顺利突出重围,在于下菰城镇能否坚持。
下菰城地处吴兴南郊十多公里的东苕溪畔,为战国时楚春中君黄歇封地,楚考烈工十五年黄歇在此置菰城县,距今已有两千余年的历史,后来几经荒废,在其旧址南边出现一个巨大的镇子,依然以下菰城命名。
该镇西北和北面都是山麓,西边可通向金鸡山与霞幕山谷地,东南临东苕溪,背山面水,地理位置十分优越,日军一旦占领这里,即可封堵道场山及西进西面的谷地设防,国军南下的通道将就此关闭。
硝烟在下菰城镇上空盘旋而起,南方的屋舍在日军炮火打击下毁坏不少。
四五架轰炸机呼啸着从低空飞过,扔下炸弹后在空中盘旋几圈,随即向东方的天空飞去。陈彦华恶狠狠地盯着逐渐远去的战机,灰头土脸地从掩体中爬了出来,对着麾下官兵大声喊道:“都他娘的给老子出来,小鬼子马上就要上来了,随时准备支援一线阵地”
日军先头部队在炮火和飞机助阵下,连续强攻四次,日军基层军官极高的战术素养、强横的单兵素质以及凶猛的火力,给陈彦华团造成巨大杀伤,下菰城外围阵地一片狼藉,不少官兵都横七竖八地倒在战壕里,鲜血将阵地给染红
看到一线阵地上笼罩的硝烟迟迟没有散去,陈彦华放心不下,正要带人上前线看看,团参谋周成一下子拉住他,着急地说:“团座,日军炮火太过凶猛,我们在镇子外围抵抗,部队伤亡实在太大”
“可是我们不能后退一步”
陈彦华咬牙切齿地道。他的战场嗅觉无比敏锐,自侦查部队发现日军在下菰城镇南边渡河后,立即将沿着东苕溪布防的部队收缩到镇子里,集中全力应对这支突然出现的劲敌。陈彦华非常清楚,日军既然动下菰城镇的主意,那就证明其他方向情况不妙,不管是为了新二师还是为了整个右翼军,他都不能丢掉下菰城镇。
周成建议道:“团座,不若这样,将敌人引入镇子,我们与敌人形成犬牙交错的态势,这样日军的炮火和飞机就使不上劲了”
周参谋的意思是进行巷战,但问题是下菰城镇与其说是一个镇子,不如说是一个规模较大的村庄,方圆不到两平方公里,全部都是低矮的平房,间或有一两栋二层楼房,回旋余地很大。日军若平稳推进,这种巷战很容易被日军所破。
“前面坚守主阵地的一营伤亡近半,这还是我们的营全是加强营的缘故
周参谋苦着脸道:“团座,我们的防御阵地修得太过仓促了,大多数战壕都没有构筑防炮洞,若是我们还在无险可守的镇子外面抵御日军,我们的部队哪怕打光也抵挡不了日军的进攻”
陈彦华沉吟一下,眼里闪过一丝黯然,随即变得坚定起来,对周参谋道:“好吧,通知一营各连退入下菰城,命令工兵多在街道上埋设地雷,小鬼子不让我们好过,我们就送他们归天”
抢在日军进攻发起前,前沿及纵深阵地上的官兵抓紧时间埋下地雷,随即交替掩护,朝下菰城镇退却。
当蜂拥的鬼子兵进入阵地时,刚刚振臂高呼欢庆胜利,一阵剧烈的爆炸声接踵响起,将簇拥在战壕内外的日本兵给炸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