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井一角,那株十八学士的茶花满是花骨朵,有的尖头已经爆红。
茶花边上是一眼水井。
夏至从水井了压了一木盆的水,又将一盆赃衣服泡在水里,虞景祺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发呆,戴季蹲在一边,嘴里正啃着一只肉包,夏至搓衣服的时候悄悄的冲着戴季呶了呶嘴,戴季撇撇嘴,才转脸冲着虞景祺说:“景祺,给我讲故事呗……”
“从前有座山……”好一会儿,虞景祺慢条斯理的开口,依然是这个讲了无数遍的故事,而且只能讲出前面三句……
“哎哟,怎么还是这个,我耳朵都起茧子了……”戴季苦着脸抱怨。
“季少爷……”夏至在一边合着手掌一脸拜托的样子。拜托他耐着点性子。
景祺是个傻子,再加上他这不尴不尬的身份,永福门这边的小孩明里暗里在家人的吩咐下,都有些避着他,也就戴季这混不吝的,只要这边有好吃的好喝的,他就往这边凑,几次被戴娘子打也不改。
夏至晓得戴季这性子,有时便会花点小钱,买通戴季陪着景祺玩。
“好吧,好吧,你继续说。”戴季皱巴着脸,看在钱的份上,不耐烦的继续蹲着。
虞景祺抬头看了看他,便低垂着脑袋,再也不说一句话。
这般大眼瞪小眼的,戴季哪里受得了,拍拍屁股站起身来,走到夏至身边摊了摊手:“夏至,不是我不听,是景祺不说……”
夏至闷闷着一张脸,好一会儿才从怀里掏出两个铜板,正要放在戴季的手里,冷不防的,一边虞景祺的手伸了过来,将两个铜板握在了手里……
“你抢我钱……”戴季两手硬去掰虞景祺的拳头,虞景祺低垂着头,拳头却握了死紧,戴季气不过,两手一推,就把虞景祺推坐在地上。
“季少爷,你这是干什么……”夏至慌忙去扶虞景祺。
戴季冲着夏至做了一个鬼脸,回头之际正对上虞景明一张冷脸,虞景明的冷脸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戴季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转身就跑,边跑还边说:“以后再不来听你说故事了,无趣的紧……”说完,人已经跑的没影了。
屋里,虞三姑娘听到外面响动,便走出来,依在走廊的窗边看戏。戴谦不晓的什么时候从隔壁过来的,也从屋里出来,跟三姑娘站在一堆,时不时低语两声。
“大小姐……”夏至有些忐忑的跟虞景明打招呼。
虞景明点点头,看着夏至局促的神情,也晓得,这世间,若论最关心虞景祺的人大约也就是夏至了,只是这丫头有时候过于关心,做事反而弄巧成拙。
“夏至,以后这种花钱请人来陪虞景祺玩的事体不要做了,他不言不语,但未必心里就什么都不明白。”虞景明冲着夏至说,虽然虞景祺一直是由夏至照顾,他的事体虞景明不太管,但该说的还是要说,总不好真叫人当傻瓜了去。
“晓得了,大小姐。”夏至连连点点头,刚才的情形她看在眼里,也晓得之前做的并不一定合适。
虞景明点点头,又低头看了握着那两枚铜钱,拳头仍攒的死紧的虞景祺,许是感受的虞景明的目光,虞景祺也抬了头,看了虞景明一眼,却又突的转过脸,看了不远处的虞三姑娘,又猛的低下头。
看着虞景明祺的表现,果然的,这孩子心里未必就什么都不明白。
“自己想些什么,总要说出来才好,世界不会围着你转,无关的人自也不会去猜你的心思。说出来,总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如果自己都放弃自己,自也怨不得别人眼中没有你。”虞景明突然说着,也不管虞景祺是不是听得懂。说完也就自顾自的进屋,路过三姑娘身边,两人相视了一眼,三姑娘撇了撇:“既要做好人,就把事情做好了,这般放任算什么?”
“我怎么对待我这边的人是我的事体,三妹若是看不惯,领回去就是。”虞景明盯着虞三姑娘说,虞淑丽便立刻瞪起眼来,只一会儿却又移开视线:“呸,死了都跟我没关系……”
“好了,好了,少说两句。”戴谦在一边打着圆场。
虞景明笑笑,三妹未必真象她嘴里说的那样不在意,真不在意了,连提都不会提的。
虞景祺看了看虞景明的背影,又看了看正跟戴谦说话的虞三姑娘,然后转过脸,突然伸出手握着夏至的手。
夏至一脸激动,这样的动作在出事之前,平常的很,毕竟景祺一直是她带着,只是在出事之后,景祺再没有主动去拉过谁,这是病又有些好转了……
疾风中的嫩草已经很艰难了,若是再不努力些,最后只能被风吹倒,埋在土里。
……
堂前,虞二奶奶,虞世衡,还有戴寿松夫妻一起陪着荣伟堂聊天。
戴家姨妈倒是给杨妈搭起手来,忙活着屋里屋外的琐碎。
“伟堂这回的事体做的漂亮。”戴寿松边品着茶边说。
“也是背水一战,大舅在荣兴当经理,也是晓得我的处境的,我开这公司,背后是靠了俄亚银行的关系,可人家洋人也是不养闲人的,我在南汇花了那么多的功夫,若是最后被赶出南汇,只怕俄亚银行那边也就不会支持我了……”
“也是,伟堂也不容易,不过能做到如今这样,也叫一些人瞧瞧当初二爷看中的人是好是歹……”虞二奶奶这话是冲着正进门的虞景明说的。
虞景明笑笑,似乎并未听出虞二奶奶话中有话的样子,只是冲着众人点头招呼就转身上楼。
她晓得二婶的心思,荣伟堂这边越成功就越证明当初虞二爷给虞景明订的亲事是不错的,一切都是虞景明不识好歹……
还是那句话,彼之蜜糖,我之砒霜。
二奶奶这等话题,虞世衡等人也是不好接嘴的,戴娘子本是最会给虞二奶奶搭台唱戏的,只不过戴娘子如今的心思不在二奶奶这边,这会儿却是冲着荣伟堂抱怨说:“你大舅哪里还是荣兴经理哟……听说荣兴要提贾西做经理,呵,如今这世道,混混儿瘪三也能当起经理来了……”这话里怨气不小,显然是怪荣伟堂在南汇的事体上拿戴家大舅垫背。
荣伟堂知情识趣,连连拱手说:“大舅妈哪里听来的闲话,贾西大字不识一个,怎做得经理,大舅自然还是经理,舅妈原谅,你们也晓得当时情形,大舅是经理,南汇的事体追责起来实在是越不过去的,所以才停了大舅的职。如今,我在六灶乡这边也算是有功,别的不说,保大舅总是没有问题的……”
“阿弥陀佛,这就好,这就好。”戴娘子的脸色一下子光彩了起来。压在戴家头上的那片乌云便散了。
戴寿松也松了一口气,又问:“那商团的事体怎么样?”
“啧,我这边有上海道刘大人的支持,李泽时到是不想让我插手商团联盟,但杨大人出面,他也不过是一个窜连的,还真能一手摭天不成。更何况,商团里,除了王伯权因死了个儿子一条道跟李泽时走到黑,一些商人却是宁愿维持现状,自也不会象王伯权那样支持李泽时了,我现在已经是商团联盟中的一个大队长了……”
荣伟堂这话里便有些自得,六灶乡的事体,终是让他翻了身。
“哟,我听说一个大队得有近千人呢……”戴娘子啧嘴,近千人马,搁以前,也算得一方诸候了吧。
虞二奶奶也露出了难得的笑脸。
正上楼的虞景明听到这些,倒是没感到奇怪,这结果在昨天她看到玫瑰坐杨大人的汽车路过永福门时,便猜到了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