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大小姐辞退戴掌柜的时候我那背心都冒汗了,好在,大小姐最后却放了莫师傅一把,哎哟,我这心才落了底。”
后街三十九号门口,徐妈妈依然坐在门前纳着鞋底,一个妇人就坐在她对面儿,小囡儿围着两人绕来绕去的跳着八字,一张脸红朴朴的。
芸嫂子则在后面跟着小囡儿,两条胳膊在外面虚虚的圈成一个圈护着,生怕她跌倒。
“平五他娘,你这底可别落的太早了,咱们东家大小姐这心思,那可真是棉里藏针啊,你们可莫以为她就真放过莫守勤那家伙,说是留洋学习,可回来怎么安置这其中还有个以观后效呢。当然了,有莫老师傅在,莫师傅是没有什么问题,可大小姐对莫师傅做的处理那也是给咱们看的呀,从对莫守勤的安排来说,对咱们大小姐暂时也是不记较了,可以后做事大家可就要小心点了,这个以观后效可不是只针对莫守勤一人哩……”桂花嫂揣着刚领的工钱往家走的时候,路过三十九号,正巧听到妇人的话,便接了嘴。
“哟,可不是嘛,你这一说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平五他娘这时又提起心来,这年月兵荒马乱的,普通人家就图个安稳,有口饭吃,虞记算是不错的了。
“你也别担心,我瞅着呀,咱们大小姐那也是明白人,不是明白人做不出这明白事儿,总之,咱们两家都是虞记的老人,以后只管埋头尽心做事就是了,想来只要事儿做实了,大小姐也没话说的,刚才大小姐也是说了,她可是把永福门抵押了才腾挪出一些资金,咱们住在这永福门长的也十多年了,短的也三五年了,哪个不图个安稳呢。我家赵明说了,这回大小姐是力挽狂澜,咱们呢就一起使力,度过这难关,就象大小姐说的那样,永福门上下,同声相和,同气连枝……”桂花嫂儿这会儿挺着她那水桶的腰身,拍着胸膛,说的有些口沫横飞。
“那是,那是。”平五他娘点头应和。
徐妈妈同自家儿媳相视一眼,徐妈妈暗里摇摇头,芸嫂子抿着唇笑,前几天因为永福门的房租问题,桂花嫂可没理会大小姐,如今虞记变了天,桂花嫂这是生怕大小姐秋后算账,便为大小姐张目了起来。
桂花嫂叫两人脸上的笑意弄的有些悻悻,也不好解释,便侧过脸看了看斜对面三十六号的门,三十六号住的是戴掌柜一家,平日里戴娘子最喜欢站在门边,但凡来来去去的人,哪个不跟她问声好,戴娘子往往是边咳着瓜子儿然后抬着下巴淡淡的“嗯”上一声。
哟,那气派,虞二奶奶都比不上。
不过今天,三十六号的门紧闭着。
“三十六号人呢?”桂花嫂是个脸皮厚的,完全没把之前对大小姐前倨而后恭的事情放在心上,这会儿却是斜着眼,挑着眉问道。她平日里喜欢道东家长西家短的,自然没少说戴家的长短,久了,有些话就传到戴娘子的耳里,好几次路过时被戴娘子找由头熊上一顿,在虞记戴掌柜可是有着二东家之称,凡是虞记工人可没几个敢得罪戴娘子的,桂花嫂便是个泼辣的也只得消受着,为这桂花嫂肚子里瘪着气呢。今儿个戴掌柜的下场,她虽有些兔死狐悲,但也有些幸灾乐祸。
“还能去哪里,杀到虞家去了呗。”芸嫂子道。两家虽是斜对门,但鲜少有往来,再加上许老账房为虞记可是立下大功,最终在虞二爷手上被闲置,而戴家平日里可没少借着虞二爷的身份找许家的麻烦。
两家关系一向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因此,芸嫂子说起戴掌柜一家自也没什么好脸色。
“嘿嘿,还想闹事,我看她能争个什么回来?大小姐可是连虞二爷的账都不卖,真是横惯,当谁都得依她们哪。”桂花嫂说着,脸上那眼睛却是一转,压低声音问道:“这些年,她家没交过房租吧?”
“这谁晓得呀,都是虞二奶奶手心手背上的人。”芸嫂子道。
“哈,看着,以后说不定还有好戏。”桂花嫂一脸幸灾乐祸。
平五他娘是个木讷人,没有桂花嫂那些花花肠肠,还有些没听明白桂花同芸媳妇的话,只悻笑着打算离开,却见得远远的有人过来。
“平家婶子,平五的伤好了?”虞景明没有马上回虞宅,而是穿过圆门洞来了后街。
虞记虽然拿下了,但这才是开始,作坊师傅那一边有莫老师傅压阵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总掌柜这边还得有个人帮她一把,虽然在宁波时,王家三位兄长也曾给她带了不少经营管理方面的书,但纸上学来终觉浅,再加上她初掌虞记还是需要有个资历厚重一点的人帮她,如此,此人非许老账房莫属。
平五他娘没有想到虞大小姐居然知道她,神色间倒是有些激动,连连道:“好多了,大夫说了,现在拄着拐杖都能上工了。”
“平五也算是因祸得福,进了制造局,那地儿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芸嫂子也冲着虞景明道。
“那敢情好。”虞景明笑笑点头。
“大小姐好!”桂花嫂也打着招呼,然后一拍大腿:“哎哟,我这还没买菜呢,也不晓得现在菜市上还有没有菜,我要去看看了啊,我走了,大小姐有空来家里坐坐,我烧鱼给大小姐吃,我阿婆家就是西湖边的,我嘴馋,去了那边几次,死活把这菜给学会了。”
桂花嫂的话音有些悻悻的讨好,上回的事情她觉得有些落了大小姐的面子,生怕大小姐再说起,因此倒是不敢跟大小姐聊太多,好在之前她已经表态,如今又说了好话,想来大小姐大人有大量。
“好。”虞景明笑着点点头。桂花嫂之前的话,虞景明在路口就听到了,桂花嫂说话的声音本来就大,何况她有为自己张目之心,自然就更大声了,她想不听到都难。
桂花嫂是圆滑的,这样的人或许不合她的性子,但也没有太让人讨厌。生活就象一个大碾子,碾出了各种性子。每一种性子都有正反阴阳两面。
桂花嫂的圆滑固然不讨喜,但她也直爽,有什么说什么,摆开来了,该计较的计较,能放下的放下,如此倒也轻松。
桂花嫂便紧紧的揣在兜里的钱儿,正准备离开,猛的从许家窜出一个人来,跟她撞个正着,桂花嫂一个不提防一屁股就坐在地上,痛得她眼泪直飞:“哪个挨千刀的,这是赶着投胎啊。”
这边桂花嫂话音未落,那人去头也不回的往外跑,边跑还边吼了句:“这日子跟你没法过了……”边说着,只一眨眼的工夫那人就穿过前面圆门洞不见人影了。
“哟,陶先生这急赤白赖的是要去干嘛。”平婶子一脸好奇。
虞景明也认出人来,那撞人的正是陶裁缝。
“陶明堂,你有本事就别回来了。”这边几人心里正琢磨着,紧跟着月芬头发散乱的从许家追了出来,看着远远消失在园门洞内的身影,月芬也一屁股坐在门坎上大骂了起来,满脸鼻涕泪水的,样子实在不好看。
“哎哟,月芬啊,这又怎么了?日子不能这么过,消消气,定定心,有什么事好好商量,这争吵啊不是个长久之计,时间长,那点夫妻之情就消磨掉了。”一边徐妈妈好声好气的劝着。
“呵,夫妻之情?他那心早让狐媚子给勾跑了,要跟我断了夫妻情份呢,成,你不仁我不义,陶明堂,咱们骑驴看唱本儿,走着瞧。”月芬说着,一抹眼泪,一脸咬牙切齿的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也朝外头走了。
“听说陶先生搭上一个有钱人家的外室了,合着这是要丢了糟糠妻,去给人当小白脸儿。”桂花嫂本要走的,这会儿又顿住了脚步八卦起来。
徐妈妈和芸嫂子没接话,平家婶子看了看日头,说是到了烧午饭的时间,也告辞走了。
“你不是要去买菜吗?”虞景明在一边说。桂花嫂这嘴巴,这事儿再经她一掰扯还不晓得要说到什么时候,虞景明这边找许家有事,再说也不奈烦这种事情。
“哦,是的哟。”桂花嫂看了看虞景明,晓得她是来找许老账房的,连连点头,然后快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