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按照谢晋元的资历和家庭条件,只要提出来,完全有资格分到新房子。谢晋元的家里很拥挤。七口之家住在两间半房子里,对住房的需要很迫切。可是谢晋元不这么想。他对妻子说:
“这批新房全厂的人都在盯着。我是基建的,盖了新房先给自己弄一套,影响不好。下次再说吧。”
他没有提出申请,新房当然也就没有他的份。需要房子的人很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大家都在用尽手段争夺新房,没有人注意到谢晋元的事情。在大家的眼睛里,你不提出申请,当然是因为现在的住房条件很好。即使你的住的不好,不去与他们他们竞争,也是好事。
第二批新房建好,他仍然没有提出申请,当然也仍然没有他的份。
接着是第三批新房落成。兰妮儿忍不住了,对谢晋元说:“你看,基建的人大部分都分到新房了,他们家的人比咱家还少都能分到新房,你为啥不要?”
谢晋元被逼无奈,恰好邻居搬入新房,他就申请要邻居腾出来的房子。这个房子很小,只有一间半,但是大大的缓解了家里的居住条件。
这时候厂领导才发现,原来这个谢晋元一直住的条件很差。于是就爽快的批给了他。
谢晋元的家里,孩子渐渐长大。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家里有三个半大小子,吃的更多,使得家里的生活捉襟见肘。兰妮儿常常为一日三餐忙碌。谢晋元重操旧业,每到周末,就拿起渔网骑上自行车出去捞鱼,有时候要远走几十里路。但是依旧杯水车薪。
这个时候,中央发出号召开展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全国各大城市中都出现了大幅标语: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应届毕业生开始掀起了轰轰烈烈的运动。这个运动传递到厂里,正好这一年,新卫中学也有第一批高中毕业生,厂里立刻专门成立了知青办,落实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这件事。
当时,知青下乡的主要形式是插队落户。谢晋元的大女儿萍萍也正是其中之一,被送到七八十里之外的五亩公社。
五亩公社是山区,生活条件很艰苦。出门就是坎坷不平的山路,耕地也都是散落在山坡上。生活比较艰苦。所有的生活所需的烧柴用水,都要靠肩膀挑。村里的人并没有因为萍萍这个女孩子是知青而给予特殊照顾,对她和村民一视同仁。
萍萍遗传了父亲的倔强,跟村里人一起挑水、挑粪、挑粮,咬紧牙关坚持下来,并参加了村里的铁姑娘队。她的倔强得到全村的认可。两年后,萍萍被贫下中农推荐,上了大学,成为一名工农兵大学生。也是老谢家出来的第一个有文化的孩子。
第二年,大儿子高中毕业,也要下乡了。没想到,这个时候二儿子初中毕业,坚决不愿意继续读高中,也要和哥哥一起下乡。这让知青办的人很高兴。他们才不管什么高中毕业还是初中毕业的,对于愿意下乡的人,都给予大力支持,这是落实国家政策,多多益善。
这天上午,子弟中学的教学楼前人声鼎沸,学校应届高中生正在报名下乡。下乡的毕业生们按照要求,自愿结合成五六个或者七八个人不等的插队小组。
这是插队的要求。人数多了不便于管理,人数少了不便于生活。
谢晋元的家里这一下子就等于又送走了三个孩子。
妻子兰妮儿有点舍不得二儿子去农村吃苦,对丈夫抱怨说:
“咱家有一个孩子响应号召下乡就够了,干嘛要一下子两个孩子都送出去?再说,二孩才刚刚初中毕业,年龄也不够。你去找一下知青办,留下小胖好不好?”
谢晋元觉悟很高。只要是上面号召的,他都是积极态度。他摆摆手说:
“你不要再说了。孩子们上山下乡,是响应党的号召。再说,两个孩子走了,家里的生活也会更轻松一些,对家里也是好事儿。”
“可是你看厂里,不是有好几个家里的孩子留下来了吗?”
谢晋元不耐烦的说:“人家是人家,咱是咱。咱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干嘛要看人家。”
兰妮儿还是嘟嘟囔囔抱怨:“你就是拉不下脸面求人。”
谢晋元无语。妻子的话确实击中他的软肋。他确实是拉不下脸求人。
自从参加工作以来,除了那一次为小姨子找工作之外,不管家里遇到什么困难,他也没有因为家里的事情找过厂里。在他的心里,对于党一直存有感恩之心,不愿意给国家添麻烦,但是别人不知道啊。在外人眼里,这个谢晋元什么事情都不求人,反而成了骄傲,清高,架子大,不近人情。
人们对他有这样的看法,也是人之常情。因为,大家都是平民百姓,有困难找组织,找**,找上级领导。你什么事情都自己解决了,还要上级干嘛?
厂里组织的盛大的欢送,锣鼓喧天,红旗飘扬,,十几辆大卡车卷起一路烟尘,将一百多子弟送到灵宝最西部的程村公社插队去了。
程村公社面积很大,主体是一片沟壑纵横的黄土塬。沟壑里生长着一些草地和次生林,通常是放羊的好去处。南部是是秦岭山脉,北边防护林为界。高高的黄土塬下面,就是宽阔的黄河谷地。
公社所有的耕地、果园等,都坐落在塬上。村庄坐落位置可以分成三大类:一类是生活条件比较便利的黄土塬,这里分布这主要的耕地和果园。并且,在北部边缘,有长达几十里的防护林;第二类是南部山区的延伸,这里交通不便,但是不缺水。第三类是在巨大沟壑中。新卫厂前来插队的知青,都被安排到黄土塬上的北社、程村、姚王等大队。
谢晋元的两个儿子被安排到姚王大队下属的第六和第八两个生产队。
大儿子所在的知青组有七个人,六男二女。男女分住两家房东的家里。厨房在男青年住的房子窗户外面。屋檐下是做饭的炉灶,烧散煤和柴火。
他们刚才学校出来,思想简单,一腔热情,根本不知道到插队落户是怎么一回事儿。不过话说回来,即使知道也是无用。在时代的洪流中,每个人都只能跟着走。
知青们刚来到这里,充满斗志,要在广阔天地里赶出一番事业来。他们对农村的一切还感觉到很新鲜。而且在第一年,国家每月还给知青供应口粮。下乡的知青们不愁吃喝,生活很稳定。每天下地干活回来,尽管很累,还有心情吹拉弹唱的娱乐。
到了秋天,这个收获的季节。看着堆在地头的玉米,知青们看着自己锄过的地里生长出来的成果,更加兴奋了。他们混杂在村民中,一起大称分粮食,不亦乐乎。
和贫下中农生活在一起,劳动在一起,知青们感觉到好像已经和农村结合在一起了。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打破了他们的想法。
冬天到了,各个生产队按照惯例,组织人力去几十里外的山里割蒿,拉回来沤肥。这里很穷,买不起花化肥,没有养殖业,农家肥数量很少,这是为了保持土地的肥力。冬天去山里割草沤肥,是这里自解放前就流传下来的传统。
割蒿已经有形成固定的流程。去山里割蒿的人员分成两拨,一拨负责进山割蒿,另外一拨负责把割下来的蒿拉回来。大儿子被安排到拉蒿的队伍。
生产队给他一辆架子车,也就是板车,跟着队伍出发了。二十几辆车,没有牲口,全靠人力。半路休息的时候,大家就围拢在一起吹牛聊天。
一个村民说:“听说,今年冬天大队又要平整土地,不知道是真是假。”
另外一个人说:“那还有假!听说队长已经把名单报上去了。幸亏我出来拉蒿,不然的话就被派出去挖土了。”
一个人附和说:“是啊。出来拉蒿比挖土好多了。挖土太累,整天不得歇息。”
一个人问道:“李牛儿,听说你年年来拉蒿,已经有很多年了吧?”
李牛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农民,叼着长长的旱烟袋,闻言斜眼看看他,鄙夷的说:“你们这些瓜娃儿,知道个屁。出来拉蒿,自己带馍馍,像头牲口一样拉车,还觉得好。好个屁。要是在旧社会,拉蒿才真的是好活儿呢。”
一个人问道:“旧社会拉蒿怎么好?”
李牛儿深深吸口烟,吐出一股烟雾,说:“旧社会,我给地主家拉蒿,是大骡子拉车,人家还发给我们每个人两个大白馍馍。有一次,地主忽然给我们了发黑馍馍,大家还闹起来。逼着地主给大家换成白馍馍。后来才知道,黑馍馍是用黑米掺红枣红糖做出来的,地主说是怕山里天气冷,给大家专门做的。”
“你们看看现在出来拉蒿,拉车的是人,吃的是自己带的玉米面饽饽。竟然还算好活儿了。唉。”
第一百二十章 为食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