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这些工人和家属乘坐着绿皮火车,离开了熟悉的株洲。又经过几天的碾转,终于到达了陕西兴平火车站。出站后,乘坐前来迎接的卡车,不到十分钟就来到厂区。
下了卡车,大家看到,这里的生活果然如同顾代表所言,没有想象那么艰苦,甚至还要更好一些。
首先是职工家属住宅已经建设好了。自来水电都已经开通。在这个时候,别人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但是谢晋元经过白手起家建设株洲兵工厂,他看到,当地**的大力协助下修建完成了住房,极大地方便了职工家属。
谢晋元看到家属住房已经建好,心里也很高兴。不用说,这一定是一些先期抵达的那些人的劳动成果。就像当初在株洲兵工厂那样,转业军人将废墟一样的地方,建成能住人之后,从其他几个兵工厂调来的人员才陆陆续续抵达。没想到,自己现在也享受到这个待遇了。
在一栋栋整齐的楼房面前,大家都高兴起来,心想顾代表没有骗我们,新工厂果然要比株洲生活条件好。不说别的,仅仅就是住的楼房,用的自来水,就比株洲工厂条件好的多。
整个厂区分为家属区、生活服务区、生产区。家属区通向厂区的主干道,是一条宽阔的水泥铺成的道路,能让两辆大卡车并排通过。主道路和其他建筑之间,都是红砖铺地。这样在雨雪天气出门,也不会满路泥泞。这样的规划,在当时是每个新建工厂的标准配置。
职工家属区,是几栋三层的楼房。各个房间都是清一色的白石灰抹墙,水泥地面,并且有木床、木柜、木桌方凳等简单家具。房间也没有客厅卧室的分别,就是一个大房间。每一层楼有一个公用的厨房和自来水房。所以,后来到了做饭的时候就非常热闹。谁家吃每顿饭吃的什么,都会首先在大家眼皮子底下过一遍。
在距离家属区不远,就是综合服务区,一栋二层楼。一楼是百货商店,油盐酱醋茶,以及其他生活日用品。旁边是粮店,菜店、邮局,派出所。
各家各户都拿到分配给自己的钥匙,拖家带口的就住了进去。很多人都是他们第一次住进楼房,都很兴奋。整个大楼热闹起来。家属们忙着屋里屋外的收拾。当时也没有什么装修的概念,所有的家属都是拎包入住,只是基本的卫生需要要好好的打扫一下。
最让大家感到满意的,就是工厂建立起了职工子弟小学。这是国家专门给工厂职工的福利。五岁以上的孩子,都可以免费入学。这样,职工们从下一代起,就不会再有文盲了。
工人们进入工厂,来到生产车间,开始修建各车间的基础设施,为即将开始的机器设备安装做好准备。
几天后,忙乱的家属区逐渐安定下来。家属们很快熟悉了新的生活环境,熟悉了怎样用这里的煤炉子烧火做饭。孩子们在外面疯玩,不到吃饭的时候不回家。
车间里,开始有了机器轰鸣声音。有人操纵电葫芦,天车将沉重的机器设备吊装到指定的基座上。有人忙着布置用电线路,有人清理大机器上拆除下来的包装等杂物,大家都忙得热火朝天,忘记了吃午饭。
各种设备正在调试。工人们惊讶的发现,他们中间,时不时的出现了高鼻梁卷头发的外国人。这些外国人和工人们打招呼,乌里哇啦的,说的是什么谁也听不懂。听说,这些人是苏联专家,专门派到中国来帮助建设的。
这一天,厂里专门召开职工大会。
大会在大礼堂召开。这个大礼堂就是职工食堂兼职,很宽敞,能够容纳上千人。东端是一米高的主席台,除了开大会之外,平常闲置,没有什么用处。北边有十几个卖饭的窗口,供应工人们的一日三餐。
厂长叫李栋梁。他站起来对台下工人们介绍说:
“这些人是苏联老大哥的专家,前来帮助我们一一五厂的建设。大家欢迎。”
在大家噼里啪啦的掌声中,坐在台上的苏联专家纷纷面带笑容。虽然语言不通,但是人们欢迎的他们的热情是不需要语言也可以感受到的。
有一个高鼻子卷头发的专家就站起身来,笑容满面的对着台下的职工们一挥手:“打娃力气!自得拉丝尾接!”
老外话音刚落,旁边的一个人赶紧翻译大声说:“这位是彼得罗夫,苏联专家小组的组长,他说同志们好。”
台下有的工人嘻嘻哈哈的学着说:“打娃力气!屋拉!”
有些部队出身的工人对彼得罗夫的举止很敏感。听这彼得罗夫口气,好像在部队的时候,首长在检阅战士的时候说话一样。
其实,彼得罗夫的心里还真的就是这样想的。他们这些来自苏联的专家,自从来到中国这个落后的国家之后,一直就自觉得高人一等,说话的时候总是傲气凌人的样子。
当时,苏联作为社会主义国家阵营的老大哥,对许多国家都派出专家帮助建设,也伸出手来帮助新中国的建设。
于是,国内很多地方都有俄罗斯人高大的身影。兴平这个一一五厂也来了几个苏联专家,帮助建设新中国的航空工业。
厂长接着挨个介绍:
“这位是柯察金,在苏联也是很有名气的航空电子专家;这位是阿廖沙,也是电子专家;这位是马克西姆,从苏联列宁格勒抽调过来的锻造专家;这位是托洛斯基,是毕业于莫斯科大学的航空动力学专家;这位女专家是伊万诺娃,产品设计师;这位是安娜,模具制造设计师。”
介绍最后两个专家的时候,几个工人咬耳朵说:“**子女的真白啊。”
另一个人立即纠正说:“是苏联专家。”
这个工人是东北沈阳来的,立刻一撇嘴:“什么专家不专家的,在我们那旮沓都叫他们**子。”
此后,大家对厂里不时出现的苏联专家见怪不怪。这些专家,有的对工人很热情,主动打招呼,有的非常傲气,对中国人不理不睬。
这一天,工人们上班刚进入工厂,忽然看见横幅标语,这才知道原来是抗美援朝战争结束了。
这下子好了,国家终于可以区里衣服的抓经济建设了。好像是为了庆祝抗美援朝战争的胜利,谢晋元的大女儿出生了。谢晋元在家里的地位升级了,当了父亲。他给女儿起名萍萍,既有庆祝战争结束,世界和平的意思,也有兴平的意思,还有希望女儿一生平安的意思。
从这天起,谢晋元更忙了。心里惦记回家看女儿,下班后不再像以前一样工作到很晚。这让车间的其他人也松口气。谢晋元这个家伙,工作起来总是像个拼命三郎,无形中给其他人的压力很大。
家里哇哇哭叫的女儿,立刻将家里的氛围烘托起来,增加了无限的欢乐。谢晋元每天下班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将张开双手的小女儿抱在怀里。
他现在下班后很少出去了。有熟人偶尔遇见他,开玩笑的说:“谢师傅,怎么这段时间不见你了?当家庭主妇了?”
有了孩子,这个家庭才算圆满。不过谢晋元心里还是有些遗憾。第一个孩子,如果是儿子就更好了,可惜是个女儿。虽然说现在新社会,不兴重男轻女,但是在老家的传统思想中,家里必须有个儿子,才能传承姓氏,支撑家庭。
他没有钻牛角尖。夫妻二人现在还年轻,这次不行还有下次,下次不行还有下下次。他相信自己,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儿子总是会有的。
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很多志愿军战士脱下军装,从部队转业地方。一一五厂也分配来了一些转业军人。
这天刚一上班,工人们就又被通知到大礼堂开大会。进入大礼堂,工人们立刻就看见张贴着大字标语横幅:“热烈欢迎新同志!”
台上已经有很多人了。有几位厂领导,厂长李栋梁坐在中央位置,旁边还坐着另外一群穿着没有领章帽徽的军装的人,结合标语,大家立刻就知道他们就是刚刚从部队转业的复转军人。
谢晋元站在台下的人群中,眼睛无意识的向台上的人扫过去。忽然,他意外的发现,在台上站着的人群中里面竟然有两个熟人:曲子文和胡亮。
当初在淮海战役的战场上,谢晋元还是一个少不更事的支前民工,在徐州的淮海战役中,夜半深更的战场上,认识了曲大哥,又因为曲大哥送自己的牛奶罐头,认识了首长胡亮。分手之后,到现在已经新中国成立,经过抗美援朝,多年过去了,没想到在这里又遇见了。这真是意外之喜啊。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犹如在梦中。
厂长李栋梁在台上,致欢迎词.他说:
“同志们!今天,我们在这里欢迎三十位新同志加入我们工厂。他们在抗美援朝战场经受了枪林弹雨的考验,是我们国家的宝贵财富。他们来到我们一一五厂,给我们增加的新的力量。我们大家要紧密的团结在一起,为我们国家航空工业的崛起而奋斗。”
“欢迎凯旋归来的志愿军战士加入航空工业建设,欢迎加入一一五厂。”
“现在请志愿军代表发言。”
转业军人代表站出来讲话,这个代表就是胡亮。他讲话的大意,是说他们这些人从部队到地方,是来到新的战场,从今后,就要和全厂职工一起,为振兴航空工业而奋斗。
谢晋元没有心情听他们的讲话,他心里充满了见到故人的喜悦。散会后,他急急忙忙的冲向主席台找人,不过他的速度慢了,胡亮已经被厂里的干部拉走了,只找到曲子文。
曲子文见到谢晋元,故人相见,也很激动。
谢晋元跟着曲子文来到他的住处,帮助他收拾好,然后拉着他到自己家里喝酒,庆祝重逢。谢晋元在株洲的时候,跟着师傅学会了喝酒。所以,家里总是有酒。
兰妮儿看见有家里有客人来,就知道丈夫要喝酒,很有眼色的去炒了一碟子花生米端过来。
二人打开一瓶白酒,就着一盘花生米,聊了起来。
曲子文说,当初分手后,曲子文趁着夜色逃离战场。可是,当时整个山东都已经是解放区,自己一身国民党军服,很不方便,就跑到一家农户,想要买一身老百姓的旧衣服替换下来。没想到这个农民觉悟很高,看见家里突然来了一个国民党兵,立刻通知村里,说自己抓到一个国民党兵,随后村里就来了两个人,不由分说就将他押送到附近解放军。
于是他成了众多国民党军队俘虏中的一员。不过,曲子文是国民党的逃兵,又因为他是非战斗人员,倒没有吃什么苦,后来反而被解放军部队吸纳进去,成了解放军的卫生员。全国解放之后没过多久,就被派往朝鲜,参加了抗美援朝,在战场上也立下一点功勋。
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部队决定将部分战士转业到地方上。在征求意见的时候,很多人都是故土难离,希望回到自己的家乡。曲子文这个时候已经不想回去了。他比谢晋元有文化,很聪明,他看见现在新中国已经成立,通过部队的政治教育,知道了新中国是一个工人阶级为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国家。他知道自己家里祖辈做生意,出身不好,比不上工人农民出身的人,回到家乡也不一定有什么好果子。于是就说坚决响应党的号召,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他的态度让领导很满意。祖国最需要的地方有很多,其中待遇比较好的正是建设中的航空工业。于是,就被分配到新建不久的陕西兴平国营一一五厂。从此,他也算新中国领导阶级中的一员了。
在领导看来,国家刚开始建设航空工业,正需要人手,这个时候加入建设队伍中去,是大有前途的。但是其他人不这么看。
对于很多转业军人来说,留在部队当然是最骄傲的。这说明他们很优秀。回家乡的人也很好。在外面南征北战多年,终于能够回到老家,总算是衣锦还乡,在当地可以昂首挺胸。对比之下,曲子文去陕西,是到大西北,相当于过去说的流放。所以,在曲子文临行前,不论是留在部队的战友,还是回家乡的战友们,都对他抱以同情的态度。
谢晋元说,自己自从战场上跟曲子文分手后,没几天就离开担架队,去了兵工营。后来在兵工营呆了不到一年,随着部队到株洲后,就留下来,在株洲兵工厂当了工人。去年被抽调到这里,并且已经结婚,有了一个女儿。
曲子文听到谢晋元的经历,不禁感慨万分。当初的小兄弟比自己机遇好,动作快。他说:
“晋元,恭喜你了。我刚才部队下来,身上什么东西也没有。没办法给你礼物了。”
谢晋元摆摆手说:“经过这么多年,咱俩没有死在战场上,咱老乡能够再次见面,就是老天爷给的最好的礼物。对了,曲大哥,你年龄也不小了,是不是也该着媳妇儿了?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曲子文叹口气说:“以前跟着部队到处跑,没有条件。也没有机会找媳妇儿。现在总算安定下来,我也打算结婚了”
第六十一章 酒友柯察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