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轩摩挲着苏云为他缝制的衣服,正在出神地想着心事。
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喧闹。
他侧耳一听,是冬宁的声音:“叶大人正忙着呢,谁也不见!”
另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你让开,我有急事求见大人!你再不让开,休怪我不客气了!”
“哼,这里是大理寺,岂容你撒野!”
“你以为我怕你啊!”
叶轩听出了是花梨的声音,这么晚了,她来这里干什么?
叶轩打开门,看见冬宁与花梨已经动起手来,他喝道:“住手!”
他冷冷地瞪了他们一眼:“好好说话,这样打打闹闹成何体统?
冬宁低下头,立马不敢做声了。
花梨看见叶轩,哭丧着脸叫道:“叶大人,不好了!我家小姐失踪了!”
叶轩脸色都变了:“怎么回事?从什么时候发现她不见的?”
花梨忧心忡忡地说道:“今日皇上在宫中摆宴,小姐被召入宫奏乐。后来又被德妃召见,说让她做什么衣服。午时小姐回到府上之后,就让我替德妃送了几颗养颜的丹药,但等我回来的时候她就不见了。本来我还以为她是去布庄了,可是等到晚膳的时候她还没有回来。我就着急了,让人四处去找,找遍了各个布庄还有建材坊,还有大街小巷,就是没有她的踪影。现在都过了一更了,她还没有回来,整个苏府的镖师都出动了依旧没有消息。小姐从来不曾这样过,我实在担心极了,所以就想到来找叶大人帮忙。”
叶轩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你再好好想想,她从皇宫回来可有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反常的事?”
花梨绞尽脑汁地思忖着,却又无奈地摇头:“没有啊!要有的话我早跟您说了。”
叶轩说道:“你先别急。你仔细回忆回忆,你们小姐平时都会去哪些地方?我会派人分头去找。”
花梨焦急道:“小姐常去的就是布庄了,偶尔还会去去茶楼或琴铺之类的地方,可这些地方我们都找过了,而且她也很少一个人到处乱走。你说,她会不会被人绑架呀!”
叶轩脸都白了,但是他沉声道:“别胡思乱想了。她走的时候有没有骑马或者驾车?”
花梨点点头:“府上的守门人说,小姐换了一身黑衣,背着包裹骑着银鬃马离开的。”
叶轩眉头微蹙:“我先去城门处查一查,只要她还未出城,就好办了!”
花梨哽咽道:“叶大人,您一定要将小姐平安带回来呀!”
叶轩脸色凝重,他取下了墙上的黑色大氅,飞快地跨上了雷龙,扬长而去。
然而依照守城的士兵那里的记录,苏云已经出城。这天大地大,如何找得到她?
“轰隆”一声,暗无星辰的夜空划过一道惊雷!黑压压的乌云在天边翻滚,冷厉的风呼啸着,就像是恶魔的怒吼一般。
叶轩抬头凝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还有远处刺眼灼亮的闪电。他的眉头已经拧成了川字,就如同刀刻一般,他的内心无比焦灼。
眼看着一场狂风暴雨即将来临。但是苏云究竟去了哪里?
冰凉的雨水打在叶轩的脸上,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马上,如同一尊雕像一般静静地思考:
守城的士兵说苏云往东北方向去了,那里少有村落,多为山区,她去那里做什么?
他又想起花梨所说,她换上了一身黑衣。为什么要换上黑衣?难道要掩人耳目?还是说……
头顶的天空又划过一道闪电,将整个夜空照亮如同白昼。
叶轩的心中突然灵光一闪,他的脑子里浮现出了骊山上那些无名的墓碑,还有只身一人前往祭奠的苏云。
苏云所去的正是骊山的方向,莫非她又是去那里!
他策马往骊山狂奔而去。
……
苏云跪在墓前,她的头发与衣襟已经完全湿透了。她慢慢抬起头,任由透凉的雨水滴落在她的睫毛上,她的眼睛里,然后那珍珠般的水珠止不住地从她的眼角滚落,顺着她秀气的脸颊不停往下滴落。分不清究竟是雨,还是泪?
大雨滂沱,电闪雷鸣,狂风卷着雨丝就像是鞭子一样抽在苏云的脸上、身上。
雨水冰冷、刺骨,如同无数根细针一般扎在她娇嫩的肌肤上。
冷,冷到牙齿都在打颤;痛,痛到浑身像在火烧。
但是,如果身体所承受的这些苦、这些痛可以减轻她内心哪怕半分半毫的悲和怨,她宁愿这些苦这些痛来得再猛烈一些。
她曾经告诉自己,只要能够救出姐姐,哪怕受再多的苦再多的难也在所不惜。她曾无数次想象着有一天大仇得报之后,姐姐们该有多高兴多舒畅呢。
可现实是,她心爱的姐姐就近在咫尺,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她却没有办法将她救出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受摧残!
现如今,就算将郑如意救了出来,又能如何?她能开心吗?她甚至已经分不清什么是快乐,什么是痛苦,她早已是一具麻木的行尸走肉,她早已被那些蛇蝎心肠的人给逼死了。
苏云竟感到如此无能为力。
她对着墓碑重重地磕头:爹,娘,对不起!女儿没有遵守诺言,没有办法将那个美好的郑如意带回来见您们了。
她一次又一次地磕着响头,直到额头都磕出了血,直到眼前一黑。
……
“苏云,苏云!”
谁……谁在叫我?
那个声音低沉、沙哑、浑厚、温柔,异常地熟悉,莫名地让人心动。
苏云觉得头疼欲裂,她的眼皮如同千斤般沉重,她慢慢地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朦胧昏黄的橙色火光。周围黑漆漆的,全是冰冷的岩石。山洞外依旧大雨倾盆,风雨交加。
跳动的火光照耀之下,她看见了一双狭长的眼睛,眼中透着浓浓的忧郁和惆怅,还有点点的亮光,仿佛他的心已经碎成了一片片,他眼里的亮光都是那些碎片发出的光辉。
当他那般深情地、忧伤地望着你的时候,他的眼中似乎也有一团火,像是要将你整个儿吞噬,将你揉进他的心里。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自己的心中建起层层叠叠的堡垒,从不让人靠近,从不让人窥探,从不流露真心。如今他的一个眼神却让这个堡垒轰然倒塌,让她第一次正视自己□□裸的真心。
噢,叶轩!
我难道是在做梦吗?
为什么你总在我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呢?你让我怎么再伪装,怎么再防备,怎么再装作无情地把你推开?
他见到她睁开了眼,用一双秋水一般的眸子望着他,他的眼中一下子绽放出又黑又亮的光芒,如同星辰般耀眼。
“你醒了!”
苏云看着他,想起了前世的懵懂情愫,想起了今生的炽热爱意,想起了被囚深宫的姐姐,想起了被陷害致死的父母兄弟。这一切是为什么呢?她多么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还是有一双宠溺她的父母,有一对疼爱她的姐姐,有一个与她□□的人,有全世界最美好的东西。她依旧可以做那个无忧无虑、内心单纯的孩子,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披着一层又一层的厚重伪装,铁血冷眼地复仇。
她的眼睛里已闪动着泪光。
他的手轻轻在她额头上一触。他心疼得皱了皱眉。
好烫!
叶轩起身,想去沾湿手帕,放在苏云的额头冷敷。
像是不受大脑控制一般,她突然坐了起来,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掌宽厚,温暖,她怎么舍得松手?
苏云苍白的嘴唇微启,梦呓般地说道:“叶轩,别走!”
叶轩的心抽疼了一下。他低头看着苏云,她是那样的虚弱、苍白、她的小手冰冷,就像寒冰一样刺痛了他的心,但是他不忍心放手。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一连窜的泪珠竟然止不住地掉落。
叶轩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伤心,他慌了手脚,不知所措,就算有人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像现在那般慌张。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她一只手拉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拼命捂住自己的心口,如醉酒一般地哭道:“我这里好痛,真的好痛!我痛得快要受不了了!”
他的手微微颤抖,她究竟怎么了?怎么会胸口犯疼?她千万不能有事啊!
忽然,她扯住他的衣袖嚎啕大哭起来。“叶轩,叶轩……”她哭着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她的叫声中带着眷恋、带着焦急、带着得到回应的渴望,就如陷入困境的幼童在寻求着母亲的安抚。
她的眼泪如同泉涌一般掉落,沾湿了他的衣袖侵入他的皮肤,冰冷的泪水如同冰锥一般扎在他的心上。
他揪心地望着她。她漂亮的睫毛颤抖地就像是蝴蝶的翅膀。她明媚俏丽的大眼睛被水雾所遮,显得愈发迷蒙动人。她万般委屈地紧抿着樱桃小嘴,让他的心都快化了。
叶轩突然觉得苏云像是变了一个人,她平时总是那么安静,那么淡然,虽然偶而会耍一些小把戏装成楚楚可怜的样子,但她的眼底却透着一份深藏的冷静。谁若是想要窥探她的内心,就如雾里看花,似乎总隔着一层纱,令人看不清、道不明、怎么也捉摸不透。
但是眼前的她却失去了控制,她心底究竟藏着多么沉重的悲伤呀?以至于这些悲伤竟如同火山一样爆发出来。
叶轩的心中难以抑制某种冲动,他多么希望能够亲手扶平她心中的创伤。
他迟疑了片刻之后,还是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一把抱住了她:“别哭了,有我在。”
可是苏云哭得更凶了。她枕在他的肩膀上,紧紧搂住了他的腰,就像是得到一个宣泄的出口,痛哭起来。
她先是无声无息地流泪,接着变成了一抽一抽地啜泣,再然后她的眼泪如同开闸的洪水一般涌了出来。
她哭得肆无忌惮,哭得肝肠寸断,哭得瑟瑟发抖。
如果泪水能够带走痛苦,就让她彻彻底底大哭一场吧。
苏云也不知哭了多久,直到精疲力竭,直到泪水流尽,竟躺在叶轩的怀中沉沉地睡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