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一行人出了长安一路往西,故意选了一条茂密树林中的崎岖小径,虽然道路难行又绕了远路,但此条道路僻静幽深,掩人耳目。
参天的大树遮天蔽日,将周围都罩得昏暗,苏云与花梨闲聊了一会儿之后,便在车中闭目养神。这片树林直通山道,商队的车马行到了盘旋崎岖的山上,道路变得颠簸起来,山道一边靠着怪石嶙峋的山丘,另一边则是深不见底的陡峭山沟,向下望去,山沟里面布满了高大繁茂的植被。
马车不停磕磕绊绊的,苏云与花梨在摇晃震动的马车中坐得颇不舒服,她们睁开了眼。苏云倒是没有什么,花梨却抱怨起来:“哎呦,这什么破路啊,颠得我屁股都疼了!”
就在这时,车前的骏马发出一阵惊啼,花梨差一点儿撞到车壁上,幸好苏云一只手抓住座椅,另一只手及时拉住了她。
怎么回事?
前方不远处并排站着一群人马,将原本不宽的山路拦了个严严实实。马上坐着一群山野莽汉,各个凶神恶煞,叫嚣着:“要活命的就留下买路财!”
苏家的镖师们都是经历过风浪之人,面对这样的场面也不惊慌,拔刀沉着应对,为首的镖师厉声喝道:“什么人?竟胆敢惊扰苏府的车驾!识相的就快点滚开,否则休怪刀剑无眼!”
那些山贼本来专挑那些弱小的商队欺负,见苏家商队的行李厚重,想必财物金器少不了,却只有五个镖师护送,便起了贼心。他们见商队不买账,山贼头子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目露凶光,大喝一声便大刀挥舞,骑马直冲而来。
顿时双方刀光剑影,喊杀一片。
花梨探出头去,口中叱道:“怎么刚刚甩掉了那些官差,又来了一群该死的山贼!小姐,你呆在车里别出来,看我怎么把他们收拾掉!”说着也抽出腰间的利剑,要跳下马车。
苏云拉住她,迅速朝外面瞅了瞅,见那些山贼喊声慑人,却不过是些三脚猫的功夫,不足畏惧。看起来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并没有多大的本事,只是仗着人多虚张声势罢了。她担心她的安危,劝道:“花梨,你别去了,让镖师们对付他们足矣。”
花梨是个血性女子,她哪里听得进?摞起袖子愤愤道:“不行!刚才被那个姓叶的气得我一肚子火,这些人偏偏这时候送上门来,简直欠揍!我非得下去好好教训教训他们不可!”说罢,她推开苏云的手就冲了出去。
镖师们以一敌三,很快将山贼打得节节败退,花梨更是神勇,拾起地上石块用力一掷便将一个魁梧的山贼砸下马来,她手中剑花如疾风骤雨一般,很快便将那个高出她半个身体的山贼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终于对方力疲气乏,露出破绽被花梨一剑刺中左肩,顿时哭爹喊娘趴倒在地。
那些山贼身上都挂了彩,他们见势不妙,再无心恋战保命要紧,纷纷丢盔弃甲拖着伤腿残躯往山下逃去。
苏云坐在车里目不转睛地冷眼看着已成定局的场面,还有到处落荒而逃的山贼。
有一个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山贼,他被同伙连拖带拽地拉上马,逃走之前却充满怨恨地回头瞪了苏云一眼,还张口骂了句什么,露出了满嘴黑牙,鼻翼边还有一颗长毛的大黑痣。
苏云的瞳孔骤然一缩!
是他!数年来这张脸一直纠缠着她,是她挥之不去的噩梦!她无数次梦见在一片炼狱似的漆黑中,空气里弥漫着诡异妖魅的红色迷雾,这张脸出现了,如同恶魔一般追赶着年幼时的她与弟弟。他们心中满是惊恐和绝望,却孤立无援,最后逃无可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恶魔将弟弟掳走。而后,天地之间只剩下她一个人,往往是她大叫一声,从梦中猛然惊醒,已是冷汗湿襟!
她绝对不会忘记这张脸!虽然如今他头发白了,皱纹多了,但是她绝对不会认错,当年在万安山劫走她孪生弟弟苏巡的正是此人!
苏云冲出了马车,发疯似地追赶着那个山贼:“站住,你给我站住!”
花梨看到失魂落魄的苏云,那些山贼还未退尽,小姐怎么这时候就跑下来了?万一被伤到这可怎么得了?花梨飞身跨上了趴在地上那个山贼的大马,朝苏云疾驰而去。
此时,那个山贼见苏云在后面追赶,慌张地扬鞭策马,快速逃离而去。
苏云咬紧牙,心头竟涌起窒息的感觉。不!一定不能让他走掉!快把弟弟还给我!
花梨正巧赶到,焦急地问:“小姐,你怎么了,不过一个山贼而已,跑了就跑了,别追了!”
“让我上去!”苏云二话不说抱住花梨的腰,翻身上马,然后命令:“追!绝对不能放他跑了!我弟弟可能还在他手上!”
花梨虽然没见过苏巡,但知道老爷还有个公子,五岁时不幸被山匪掳走。莫非就是这批歹人?
“小姐,你抓紧了!”花梨不虞有它,双腿猛力一夹,朝着马背重重捶了一记,那马嘶鸣一声,快步往前冲去。其余的镖师还来不及反应,只看到她们远去的身影,有几个镖师心急火燎地想要赶上,苏云却回头对着他们叫了一声:“你们留在这里,守住商队和财物!”镖师们只得遵从。
那山贼正是早年抓走苏巡那伙人的头领。如今他年纪大了体力不如之前,最近也被年富力强的一辈赶下了头领宝座,但他毕竟多年为匪,每天干着这份脖子挂在刀口上的活计,自然而然变得老奸巨猾。他对这一带的山路非常熟悉,他骑马拼命往山坡上逃窜。他心里打盘算着,只要将身后追赶的人引到前面的陷阱,那他就能逃出生天了!
苏云和花梨哪里会想到前方有诈,她们穷追不舍,几次眼看着要追上,却又被这个狡猾的山贼从错综复杂的崎岖小径溜走。
山贼穿过山坡之后驰入一条布满乱石无人经过的小径,尽头处是一个弯道。马蹄在小径上激起一片飞砂走石,他故意捂住头摔下马来,口中大叫:“哎呦,砸得我脑袋疼死了!”然后回头张望,见苏云她们即将追至,便假装受伤一瘸一拐地闪身躲在了弯道背后。
但他并没有逃走,只是紧贴着山壁,用双手紧紧攀着壁上凸出的石块。因为前方根本无路可走,弯道背后是一个山洪冲击下形成的断崖。他屏息凝神,静静地等在那里,守株待兔。
苏云她们的马蹄声近了,他看到人影晃动,拼尽全力将手中大刀刺出。马儿受惊前蹄高举,收势不住眼看就要往下坠去。
苏云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身体腾空,天旋地转之后下面竟是悬崖。
就在最后时刻,她狠狠地将花梨往上面托了一把,花梨本来就是有功夫的,她顺势抓住了断崖壁。待她惊魂未定地低头一看,却见苏云在粗粝的断壁上滚滑下去,身子坠落在断崖下面那片浓密的植被中再也看不见了。
“不!”花梨发出一声震彻云霄的悲号。
那山贼见花梨抓着石壁并没有坠落,心生恶念,挥刀欲向她砍来。花梨眸中陡然射出浓浓杀气,她单手飞起,出手生风,袖中藏着的一枚毒针已然射中山贼的太阳穴。他只觉得两眼昏花,白眼一翻,嗯哼一声跌下断崖,结束了作恶多端的一生。
花梨奋力爬上了断崖边上,转身望着山下的植被,嚎天动地地哭喊起来……
江魁一行人用树枝扫过泥地,意图抹去苏云等人从小路走的痕迹,然后在官道上布下了大批人马车轮走过的印迹伪装,但是仍旧没能骗过叶轩的眼睛。他就像狼一样敏锐警觉,竟发现了印迹不对劲,然后追踪到了小路上,循着上面残留的依稀痕迹摸索前行,江魁毕竟只能抹掉小路上的一段痕迹,不久之后,苏云商队的行迹就完全露了出来,叶轩等人一路尾随而至。
叶轩等人在山坡上前行,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五、六个头破血流,狼狈落魄的人正往山下逃来。他们头上扎着黄巾,穿着胸口敞开的麻布衣。队伍最前头的那人眼神凶狠,杀气腾腾,右手臂上有老虎纹身。
叶轩眸子一凝,马上就认出正是官府在通缉的盗匪。他厉声喝道:“抓住他们!”
那些山贼看到前方居然有官兵拦截,大惊失色,他们刚刚经过一场厮杀,哪里还有力气打斗?只得掉头又往山上逃去。
“哪里跑!”叶轩他们急追而去。
追了不多久,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叫声,抬头一看,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上方高数十丈的断崖处竟有一匹马失足落下,眼看着马背上的两个人也一齐摔落,其中一人奋不顾身地托了另外一人一把,将对方推上了崖边,自己却跌落了下来,一直砸在山沟里成片的千年松树上,接连撞断了数根遒劲粗壮的树枝,所幸由于树枝的阻挡削弱了他下坠的速度,腰带和衣襟被树枝钩住缓冲掉不少力量,而后他摔到了全是松土枯叶的泥地上,接着又跌滚了几下,这才终于停了下来。
叶轩所站之处离开山沟底部不过近十丈远。他见那人面朝下无力地趴在那里,衣装打扮分明就是苏家的账房先生,他的心猛然抽紧了一下。忽然,那人的手指似乎微微动弹了一下,他还没死!叶轩毫不犹豫地勒住了马缰,身下的黑马不乐意地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冬宁等人从后面超越上来,叶轩看看前面作鸟兽散的山贼,又看看山沟底部的那人,对着冬宁迅速说道:“你们去追山贼,我去看看那人是否有救。”尽管此人刚才还利用魏浩然作弄了他,但是他毕竟罪不该死,自己做不到见死不救。
冬宁有些迟疑:“要不要我帮你?”却被叶轩命令道:“你们继续追,千万别让他们跑了!”冬宁无奈地瘪瘪嘴,只得一拍马背,驰骋而去。
叶轩翻身下马,拍了拍马背说道:“雷龙,你等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他打量着下方的地形,他脚下是一个几乎呈垂直的陡坡,一直通到山沟底部。若要跳下去不难,但是要徒手背负另一人爬上来却不太可能。他四处张望,看到不远处的树上缠绕着几根粗藤,他灵机一动,用剑砍下几根结实的树藤,相互拧结编成了一根长长的绳子。他将绳子的一头绑在一棵强壮坚固的树干上,另一头系在自己的腰部,攀附着石壁敏捷而小心地往下爬去。
距离地面还有一丈多高的时候,他急切地一跃,稳健地着地,然后三两步跑向那个趴在地上的人。他将那人翻过身来,对方虽然满身是泥,但他一眼就认了出来,此人果然是苏家的账房先生。叶轩探了探他的鼻息,幸好,他还活着!
只是那人嘴角有鲜血渗出,身上也有多处擦伤,不知道有没有受什么严重的内伤?他正想将他背起,却看到他额头上的皮肤破了一块,没有流血,看起来有些不对劲,分明就像是一层挂在脸上的面皮!
他警觉起来:果然是易容!
叶轩将那块破皮处轻轻一揭,果然掀起了一层薄纱似的脸皮,露出一张娇美若兰的脸,美得纤尘不染,美得恍若降临人间的谪仙,让他的心儿都快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