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浪

刚才苏云坠地之前,施展功夫试图抓住松树,可惜最终未成功,她的衣襟还被树枝钩住撕裂了一角,露出里面白色薄纱般的里衣。叶轩一低头,无意中撞见她羊脂玉一般秀美的脖子,还有脖子下面雪白亮眼的肌肤,连里衣下挺翘曼妙的曲线也显露无疑。

他的思绪停滞了,忘记了她曾经的作弄,忘记了自己为了她吃的苦头,甚至忘记了自己就是为了追踪她而来的。

想要去摸她的脸,还未碰到,却又触电般地缩了回来。呀!自己竟然如此孟浪?

他的心突突突地跳,他脱下长袍慌乱地罩在她的身上。

叶轩克制自己的狂乱,方才再敢低头看她。苏云嘴唇发白,秀丽的额头和嘴边有血迹。他看着不禁有些心疼: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她必定伤得不轻,得尽快将她送去医治!

他将纤细的她扛在肩上,一手拢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拉住绳子,足踏山壁一步步奋力往上。

还差一小段就要爬到上面了,孰料,绳子却经受不住尖锐山石的不断挫磨,啪嗒一声绷断了!两人一齐急速往山沟摔下!

糟糕!

叶轩抽刀想要刺入山壁阻挡坠落的势头,他的宝剑在岩石上“滋滋”划擦而过,在石缝中刻下道道印痕,激起火星四溅。

在落地的那一瞬间,叶轩翻身紧紧抱住苏云,用自己身体垫在她身下,准备承受撞地时的那一重击。

孰料,两人撞到地上的那一瞬间,身下的地面却突然塌陷了。原来那里本有一条开口狭长的缝隙,只是表面被一些落叶枯枝与松垮的泥土遮挡,但经两人的这么一撞,将沟壑的开口豁开,摔落到了狭缝里面。

叶轩施展功力,想要在狭缝壁上寻找落脚点,但是他抱着苏云,双手无法用劲,腿脚蹬在石壁上,稍微抵消了些许下坠的威力。所幸狭缝并不太深,很快叶轩背部摔到地上,一股钻心的疼从他的脊梁处传来,他感觉浑身如散架一般。

他咬紧牙关,抬起眼来。狭缝的开口处射入一道的阳光,他见她安静地趴在自己的胸前,她的秀发低垂在自己的脸上,但愿她没有再受到更多伤害!他想要站起身来,却觉得天空打起转,他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等叶轩再睁开眼时,从狭缝的开口处望出去,已经是满天的繁星,苏云仍旧伏在他的身上。叶轩试着动了一下,刺骨的疼痛让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他硬撑着坐了起来,轻柔地将苏云平放在地上,他这样做的时候,浑身疼得像是要裂开似的,但是他咬牙坚持住了。

他又活动了一下四肢,还好,自己本是练武之身素来健壮,加上坠落时用宝剑减缓了坠势,他身上虽然乌青斑斑,所幸并未伤及筋骨。

但是,若要让他再背负她爬上去,却已是万万不可能了,他甚至一个人都无力爬上去。

怎么办?他定了定神,不知道冬宁他们将那些山贼抓住了没有?会不会是他们也遇到了些麻烦?否则若是他们发现自己不见了,定然会来此处寻找的。眼下,他也唯有期待同伴来拯救了。

叶轩一瘸一拐地四处拾了些枯枝,他取下腰间佩戴着的一只皮革制成的荷包,荷包上钉着一个金属环,上面挂着一块铁质的火镰。他从荷包里面取出燧石和火绒,将火镰刃口对准燧石猛击迸发的火星将火绒引燃,然后扔进了枯枝堆中生火。

夜间山中之风寒凉沁骨,叶轩担忧地望向身边的苏云。她纹丝不动地躺在那里,橙红色跳跃的火光静静地笼在她的身上,似罩着一层薄纱一般。她闭着眼睛,睫毛长如蝶翼,她的脸部轮廓旖旎芳雅,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有那么短短的一瞬,叶轩的呼吸仿佛都停止了,他痴痴地望着她,不知身在何处,心中竟然有那么一丝念头,希望时间都停止吧,让这一刻成为永恒。

突然,她的手抽动了一下,将他从无边的遐想中拉了回来。

苏云一直紧闭着的眼皮颤动了起来,柳叶似的长眉蹙成了一个结,头微微晃动,表情痛苦似乎在挣扎,额头前散乱了几绺秀发,看上去更是娇柔无助,我见尤怜。

叶轩竖起身子忧心忡忡看着她:她是不是疼得厉害?抑或是她被冻着了,做起噩梦来?

他将披在她身上的长袍的边缘往里掖了掖,不让风儿钻进去。

……

此时的苏云的确深陷在噩梦之中。她觉得自己赤着脚,衣着单薄,孤零零地在一条荒无人烟的大道上狂奔,周围黑漆漆的,充斥着阴森恐怖的气息,凛冽冷风刮得她皮肤生疼。她漫无目的地跑着,似乎在追寻着什么,却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心中莫名的焦急惶恐。

前方是一片荒草丛生的悬崖,悬崖边上站着很多身穿囚衣的男男女女。她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抓紧了,痛到无以复加。她看清楚了他们的脸: 父亲郑玉伯颤抖地抱着默默流泪的母亲以及她的姐姐兄弟,他们身边颓然立着眼神涣散蓬头散发的叔叔、堂兄弟等众多亲人。

苏云向他们招手,大声喊叫:“爹!娘!”但是,他们是怎么了?怎么像是听不到我看不到我似的?竟然毫无反应。

她的心揪了起来,加快了步伐。

父亲却仰头悲号一声,抱着母亲、姐姐和哥哥弟弟一齐跳下悬崖,紧接着其他人也痛哭流涕地纵身跃下。

“不!别丢下我!”她撕心裂肺地叫喊着,伸出手来想要上前抓住他们……

叶轩俯身,正将长袍盖到了苏云的身上,未曾想到,她大叫一声,居然抓住了自己的手,她口中含糊地呢喃着“爹,娘”,紧紧抓住叶轩怎么也不放开。她的小手滑腻却冰凉,被他握住的地方却如同火烧一般,他僵硬地无法动弹。

愣了半响之后,叶轩有些慌张地想要推开她的手,却见她眉头拧得越来越紧,眼角挂着泪痕,她口中如莺语般哀求着:“别丢下我!”

不知怎么地,她的痛苦牵动着他的心,他不禁蹙眉:她梦见了什么?竟如此受苦?一时竟然不忍心推开她。

叶轩正在彷徨犹豫之间,却被苏云突如其来的另一只手挽住了脖子,就这么一捞,措手不及地扑倒在她的身上,脸贴着脸,竟像是恋人般亲昵地相互依偎。

苏云在梦中却以为抓住的是自己的至亲,宛如抓着救命稻草一般不松手,她低声乞求哀告:“别走!”她的娇糯的话语钻到他的耳孔中,一直窜到了他的心上,像磁石一般抓着他,他感觉自己逃不开了。

他触到了那小脸上娇嫩的肌肤,一股滚烫的感觉传了过来。他讶然:是她在发烧吗?还是他自己在发烧?

片刻之后他终于按捺住狂跳的心,好不容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意识到苏云确实烧得不清。他撕下长袍上的一块布,到山沟底部的水洼中沾湿,然后将湿布敷在了苏云的额头,片刻之后再去水洼中重新将布打湿,这样来回跑动,牵扯到背后的伤口以至于伤口发出灼热般地疼,竟也全然不顾。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头顶传来人声和马蹄声,有人叫了他一声:“叶公子!”

叶轩站了起来,抬头一看是冬宁,他身边还有大理寺的几个手下。叶轩松了一口气,原本紧绷的神经陡然松懈下来,他顿觉浑身酸痛无比,竟然踉跄一下,瘫坐在地上,累得再也无力动弹了。

冬宁等人七手八脚将叶轩与苏云救了上去,用马车接了回去。丁凯这才注意到,叶轩抱着的那个账房先生竟然是一个女子,他大吃一惊,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哎呀,这个人……怎么……怎么变成了女人了?”

冬宁定睛一看,认出她正是苏云。他看到叶轩长袍披在那女人身上,双手紧紧抱着那女人的样子,又为了救她而受伤,心中莫名有些窝火,试探地问道:“叶公子,难道你早知道她是女子易容的?”

叶轩摇摇头:“之前只是隐约有些猜测,如今她的面具碰巧掉了,这才发现的确是苏姑娘。”这时候他的身体突然抽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后背的伤口,眉头拧成川字,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叶公子,你受伤了,快让我看看。”冬宁焦急而小心地将叶轩的衣服脱下,见他后背和手臂上是大片触目惊心的红紫色淤青。“怎么伤得这么重!”冬宁心疼地重重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他赶紧取出车中备着的创伤药为叶轩轻柔地敷药。

冬宁敷药的时候非常小心,叶轩虽然没有叫疼,但是当冬宁的手拂过他伤口的时候,明显感到他精壮紧实的肌肉微微紧绷抽搐,他一定在强忍剧痛!

冬宁敷好药,替叶轩的伤口裹上了绷带,他心痛难耐,竟然一把将叶轩抱住,眼圈红红的,懊悔自责道:“叶公子,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的!”

叶轩拍拍他:“我没事,这怎么能怪你呢?明明是我让你离开的。”

一旁的方力恨恨骂道:“他妈的全赖那些可恶的山贼!居然那么卑鄙地引我们到山洞,还布了陷阱,老子差一点儿就被他们给害死了!”

冬宁也切齿道:“虽然这次被他们侥幸逃走了。不过,下次他们休想逃掉,一定会将他们一网打尽!”他说着,向叶轩望去,声音变得非常温柔:“叶公子,您怎么受的伤?”

叶轩后背疼痛难忍,但他怕他们担心,硬撑住声音暗哑地说道:“我背着她往上爬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事儿,不用太担心。”

方力说道:“我们回到大理寺之后才发现叶大人你没有回来,幸好雷龙聪明,领着我们过来,这才找到了你们。不过,你怎么会又摔到了狭缝里面?若不是看到有火光从底下冒出来,我们还真的难找到你们。”

叶轩此时哪有心思回答这些问题,他眼下更加关心苏云的伤势,说道:“不知道苏姑娘伤得重不重,先将她送回苏府,别的事稍后再议。”

丁凯有些诧异:“这个女人也是活该,哪家姑娘好好的扮成大男人的样子到处抛头露脸的?这么关心她做甚?”

叶轩本来疲惫的双眸中突然射出一道逼人的寒光,让丁凯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低头无奈地摸摸脖子,喃喃自语:“难道我说错了什么?”

冬宁对着叶轩劝道:“叶公子,你先回府休息吧,苏姑娘由我们送回去就可以了。”

叶轩沉吟片刻,表情略显凝重:“不,我亲自过去,我有话要问苏敬宇。”

其他人见他如此执意,不敢多言,只能由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