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狱

出了衙门往右,便是大理寺的监狱。当狱卒打开了那扇沉重漆黑的牢门之后,一股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像是骤然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叶轩领着乔装成花二娘的苏云走过层层把守的甬道,甬道两边是两排灰白色岩砖堆砌的牢房,每间牢房只开着一个巴掌高的小窗口,上面的铁栅栏锈迹斑斑。时不时会有哭喊、吼叫和歇斯底里的辱骂之声从窗口里飘出。

苏云朝着小窗里瞟了一眼,里面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麻绳、木匣、铁锁还有镣铐。她只觉得一阵寒凉侵体,不觉紧了紧衣领,脸上微微露出不悦。

叶轩察觉到身旁苏云的小动作,他低头瞅了苏云一眼,用他那低沉轻哑的声音问道:“你若害怕这里,也不必勉强。”

苏云淡然道:“又不是第一次经历了,我没事的。”上一回她为了救弟弟苏巡,已经领教过这里的阴森。

不过这一回,叶轩带着她走到了甬道尽头,拐进另一扇门后,进入了关押重刑犯的内监。

相比刚才经过的外监,内监更为逼仄和阴冷,令人感到暗无天日的绝望和压抑。里面的空气浑浊发霉,夹杂着恶心的骚臭味。

骤然之间,往事如云涌,苏云忆起了前世在掖庭关押受刑的凄惨岁月,恐惧如同一双看不见的双手猛地扼住了她的脖子。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不由得止住了脚步,蹙眉揪紧了胸口的衣襟。

叶轩跨步挨到她身边,扶住她的手臂:“要紧么?要不然还是回去吧?”

一股强有力的支撑从苏云的手臂上传来,他身上的温热让苏云安心不少。

“我不要紧的。”苏云细声说道。

在这昏暗压抑的光线之中,他的眼中却闪烁着清澈明亮的光芒,他轻柔地说道:“你靠着我吧。”

苏云着实无力,任由他扶着自己的手臂,渐渐抚平了心中的恐惧。

内监的最里面是关押女犯的地方,全部是单间,三面为墙,一面为铁栅栏。叶轩指了指一扇落了漆的铁栅栏说道:“她就在里面。”

狱卒打开了一把铁链,又将铁栅栏上的枕头锁打开。

刘月瑶面无表情地躺在一张冰冷的石床上,上面铺着一张简陋破旧的草席。她听见开门的声音之后,抬起头朝门口望了一眼,她的面容憔悴,完全没有了往日容姿焕发的神采。

苏云独自步入牢房,叶轩将铁栅栏关上之后,挥手让狱卒离开,自己转过身去站在门边,其实却在留心刘月瑶牢房中的动静。

“月瑶!”苏云将帷帽摘下,脸上的疤痕在周围阴沉昏黄的环境下显得愈发触目惊心。

刘月瑶认出她来,讶然道:“花二娘,你怎么来了?”

“苏巡少爷知你被官府关起来,他顾念旧情对你放心不下,便想让我进来探望探望。恰巧花梨有个叫李兵的老乡在大理寺当衙役的,我便去求了李兵,塞了些少爷给的财帛。这才得以进来见你一面。”苏云上前环住她,用粗哑的老妇嗓音说道,“瞧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他们可有给你好好吃饭?”

“替我谢谢苏公子!”说罢,刘月瑶只兀自在那里垂头叹气。

苏云看了一眼牢房外,只有叶轩背对她们站在门边。她从衣袖中取出几个油布纸包裹的糕点递给刘月瑶,又往她手中塞了几锭银子:“这些银子你小心收好,若是有人为难你,也好拿出来让官爷通融通融。”

刘月瑶眼中含泪,凄凄惨惨道:“哎,如今也只有苏公子与二娘还关心我的死活了。”

苏云抚摸着刘月瑶的头发,压低声音道:“傻孩子啊,你放着好好的魏府少奶奶不当,与那一穷二白的唐荣私奔作何?结果你也看到了,落难的时候他不仅不帮你,竟然还推倒了你,自顾自逃掉了。”

刘月瑶眼中射出怒火来:“这个狗东西,都是他害得我落得如此下场,我当初真是瞎了眼!”苏云原本指望她吐露更多,但是她却收住口,并没多说什么。

苏云继续道:“听说唐荣那臭小子也被逮住了。真是恶有恶报啊!”

刘月瑶冷笑一声,目光无比阴毒:“哼!今早我看见他被两个官爷五花大绑着押进来,看样子是被关到地下的黑牢中去了,真是活该!只是不知为何他们很快又带他出来,我倒是希望他一辈子呆在下面!”

苏云凑近她,痛心疾首道:“月瑶,不是我说你,你这孩子就是太心高气傲,哪个男人没个三妻四妾啊?魏公子不过是结个新欢罢了,你又何必烧了魏府的佛堂,还偷出那么多钱财宝物私逃?这可是要杀头的呀!”

刘月瑶脸色骤变:“二娘这话是什么意思?佛堂被烧了?还有谁要被杀头?”

苏云故作惊讶:“事到如今,你就不要再隐瞒了!我方才听李兵与一个牢头说,唐荣那小子为保自己性命,已经全招了!他说东西全是你一个人偷的,他也是事后才知晓你偷了东西出府的。还说你为了销毁证据,一把火把魏府的佛堂都给烧了,他本想阻拦的,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放屁!”刘月瑶慌了神,疯疯癫癫地说道,“不是说好的一个字都不招的吗?这可和他们说好的不一样啊!他怎么可以把屎盆子往我一个人身上扣?”

苏云上前想要安抚她:“月瑶,你冷静一点儿……”

刘月瑶眼泪刷刷地流下,像是在梦魇中似地说道:“难怪他们那么快就把他带出了黑牢!原来他出卖我!”她愈想愈觉事情坐实了,不由她不信。

事实上,今早狱卒只是受叶轩之命,将唐荣故意在刘月瑶的面前这么来回一走动,让她以为自己被出卖了。而唐荣的嘴巴因为被异物封住,见到刘月瑶的时候也没有机会开口。

刘月瑶一把抱住苏云,痛哭流涕道:“花二娘,你快去求求苏公子,让他想办法救救我吧,只要能保命,就算是做牛做马我也愿意!”

苏云故作为难,叹气道:“月瑶,那赃物是在你包裹里发现的,你左右是逃不脱了。倘若官爷夹打起来,你细皮嫩肉的如何受得住刑具?到时候就算是苏公子花再多银子也救不了你啊!”

“他们想栽赃嫁祸,没那么容易!他既然不仁在先,就休怪我不义!我统统都说出来,明明是唐荣那小子搞的鬼,他欠下赌债,就动起了佛堂宝物的脑筋。那些迷药也是他买来的。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叶轩如法炮制,拿着有刘月瑶画押的状辞,花了一天一夜,终于攻陷了唐荣的心理防线,让他也全盘招供。叶轩随即凭借着他雷厉风行的手腕,力排众议将魏浩然押解至大理寺候审,同时将魏宗宝停职查办。

不过,魏浩然毕竟老奸巨猾,提出刘月瑶前后供词不一致,不足为信,而唐荣则坚称自己是屈打成招,竟也推翻了之前的供词,还一口咬定赃物来自刘月瑶之前欢场的主顾,对方身份不详。御史大夫贾若望又从中作梗,这样一来,叶轩若要给魏浩然定罪,必须找到他与赃物有联系的证据。

此时案情再一次陷入僵局之中,而苏云又略施小计,彻底将魏浩然推入万劫不复的绝境。

如今魏浩然被抓,魏府急需另有顶梁柱来支撑。谁知魏宗宝却是个没担当的,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但到了关键时刻,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只知道怨天尤人,正经办法却一个都想不出来。

这一日,魏宗宝又喝得烂醉如泥,想要借着酒精麻痹自己。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脸颊喝得红彤彤的像猴子屁股似的,口中疯狂怒吼着:“贱人!居然出卖我!”他奋力挥臂将桌上的花瓶笔砚“哗啦”一下子扫到地上,而后仍觉得怒气未消,索性一举掀翻了桌子。

两个小丫头战战兢兢地站在墙角,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魏宗宝突然虎视眈眈地望着其中的一个丫头,然后像疯狗似地掐住她的脖子,口中吐沫横飞:“刘月瑶,枉我如此疼你爱你,你为什么要窜通唐荣来害我!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要你拿命来偿!”

可怜那无辜的丫头面如土色,抓着他的手臂拼命挣扎,却被他越掐越紧,憋得脸都红了。一旁的另一个丫头惊慌失措地夺门而逃,边逃边叫嚷着:“快来人哪!救命啊!”

此时,一脸冰冷的柳娥带着两个小厮疾步赶来:“少爷,她不是刘月瑶!少爷,您醒醒啊!”小厮们一边大喊,一边合力才将那丫头从魏宗宝手中解救出来。

柳娥自从魏宗宝对自己变心之后,加上刘月瑶对自己的欺凌,早就心中生恨,如今魏府遭难人心惶惶,她更是越看魏宗宝越不顺眼,觉得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突然,魏宗宝竟打起恶心,眼看着就要呕吐起来,那两个小厮掩鼻大叫:“柳娥,还愣着干什么?取痰盂来!”

柳娥只好拿起痰盂,满脸厌恶地承接着魏宗宝大口大口吐出的泛着浓烈恶臭的呕吐物。

她看着吐得稀里哗啦不成人样的魏宗宝,眼中泛起鄙夷的神色,心里啐了一口:瞧这德性,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折腾了半日,柳娥终日伺候魏宗宝睡下。她枯坐在屋外的石阶上,越想越觉得委屈:若是魏宗宝信守诺言让她做了妾室,她从今往后便不再需要做这等低贱肮脏的事情。老爷也不必因为刘月瑶的背叛而身陷囹圄。

这一切都是魏宗宝的错!是他把事情都搞砸的!

一个小侍童跑了过来,将柳娥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柳娥姐姐,大太太让你去她那里,说是要你陪着去镇国将军府一趟。”

柳娥不耐烦得小声嘀咕着:“怎么又要去?天天都往将军府跑,还让不让人歇停了。”

原来,魏浩然虽然被大理寺扣留,不过,在御史大夫贾若望的包庇下,魏浩然利用他的爪牙与外界互通消息。他也晓得自己儿子魏宗宝办事不牢靠,凡事还是得倚靠自己的发妻严氏。严氏在他的授意下,四处走动,利用她娘家的后台与魏府的财帛千方百计为魏浩然脱罪。

镇国将军为两朝元老,在朝中颇有影响力,连皇上也要敬他三分。严氏与镇国将军夫人早有交情,此番更是不惜血本,意欲通过将军夫人说服镇国将军为魏浩然在御前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