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风檐跟着陈近南学了大半个月武功,进步神速。此刻的他,一边施展灵犀步,一边用【磁感应术】感应身前身后一丈内的战况,一边还用【五毒赤砂掌】左右开路,瓦剌人的骏马弯刀虽然厉害,却也拦他不住。
待杀到一个犄角旮旯,展风檐见四下无人,张口吐出一阵黑雾,掩盖行迹,然后就趁机向幽冥镖局的方向潜去,毕竟,那是他在边城最熟悉的地方,兵荒马乱之际,也只有自己最熟悉的地方,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
然而,只是二十多天没回到幽冥镖局,原本这座还算宽敞整齐的四合院,早给官府一把火烧成了残垣断壁。
展风檐无奈,溜到陈近南下了结界的土地庙中,就着庙中的一口古井,打凉水洗身,又翻出之前留在土地庙里的衣衫鞋袜换了,然后倚靠在神台前眯盹下来。
这土地庙原本就地处僻静,人迹罕至,现在被陈近南下了结界后,从外边看,活脱脱只是一个倒剩下半面破墙的废墟,因此展风檐躺躲到这里,倒也十分安全。
天亮后,展风檐抓了一把泥土和上水,抹在自己脸上,跟着便背了把长剑,外出打探消息去。
这阵子边城发生的事情太多,先是有大妖来袭,击杀了五六十名正派高手;然后又是官府大肆查抄富绅宅邸;跟着又有瓦剌人来袭,更有甚者,连朝廷通缉的十大要犯之一 ——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都在边城现了真身......
展风檐隐隐觉得,这几件事集中在一个月内爆发,必然有什么关联,因此他选择到【羌笛茶馆】打探消息。
羌笛茶馆是荒凉的边城中,少数几处能供穷人消遣的地儿之一。在这里,只要花上十枚大子,就可以喝到又苦又涩又带点甘味儿的吐蕃茶砖、烤得既焦脆又冒油的西海藏牦牛腱子肉、听几段牧民马头琴曲儿,以及听到南来北往的商贩间,各种无法验证的流言蜚语。
今日的边城景象,是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经过昨晚瓦剌人的突袭,整个边城大街小巷上,行人萧条,门户紧闭,即使偶尔能见到一两个担水卖菜的庄稼汉,也是满脸警惕,靠墙走路,大有一旦生变,就撒下扁担逃之夭夭的架势。
好在,羌笛茶馆依旧有些人气,毕竟这年头,敢走南闯北做生意的人,谁没见过一些世面,小小的一阵厮杀,唬不住四海捞钱的豪杰们。
展风檐低着头,闪到了茶馆最边角的一张桌子上,然后悠悠排出六枚大子,要了一碗烧刀子、一碟花生米、一盘油豆腐、一条拍黄瓜、两个咸蛋、半斤铁板羊肉,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听各路好汉摆开龙门阵。
茶馆里今天最热闹的话题,当然就是昨晚的城南巷战。
这不,一个鲁地刀客,此时正一只脚着地,一只脚踏在板凳上,两手叉腰,绘声绘色地说,昨晚他在城外的白骨坡打狼皮,刚好就远远地望见了瓦剌人的萨满巫师,在运功使用【传送之门】,把三千骑兵传送到边城之中。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我就说嘛,昨天城墙没被攻破,番狗们是怎么进来的!”,一个身穿银狐裘的赵地猎人,听完鲁地刀客的经历,一拍桌子,做恍然大悟状。
不过旁边却有人嘿嘿冷笑了起来,出言讥讽道:“一次性传送三千骑兵,普天之下,谁有这功夫?真有这功夫的人,要想拿下边城,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吗?何必脱裤子放屁,弄三千个杂碎来送死呢?”
此言一出,闹哄哄的茶馆顿时静了一静,跟着不少人纷纷不约而同地点头道:“有理、有理。”,就连展风檐心里也大以为然。
一次性传送三千骑兵入城,这功夫真是太骇人听闻了。
鲁地刀客给人阴阳怪气地抢白一通,脸上当时就挂不住了,抽出腰间鬼头刀,朝那说话之人喝问道:“尊驾是什么来路,见识不浅,想必功夫也十分了得吧?”
这句话的挑衅意味已经非常浓厚。
说话的人,是一个留着山羊胡子、身穿蓝色大褂、高高瘦瘦的中年人。他原本正拿着茶碗喝茶,闻听鲁地刀客出言挑衅,当即伸出右手中指,往茶杯里轻轻一弹,立时,一粒水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撞到了鲁地刀客的鬼头刀上,只听“嗡”地一声,鲁地刀客平地倒退三步,手中鬼头刀的刀刃上,出现了一个豁口。
“弹指神通!弹指神通!摩天崖的弹指神功!”
茶馆里又掀起一阵惊呼,那鲁地刀客手中的鬼头刀,通体雪亮,兼具沉稳与灵动之气,显然并非凡品,可是这山羊胡子居然能用一滴水珠,就将这一柄锤炼极佳的钢刀打出豁口,这份内力真是非同小可,更何况鲁地刀客还给他打退了三步。
山羊胡子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却是冷冷地抬起头,扫了一眼鲁地刀客,道:“你是蓬莱一鬼柳三变吧?很好、很好,我刚才满以为能一指将你的钢刀崩碎,没想到只崩掉了你刀上的一点铁屑,你小子的内功不错啊。”
柳三变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他实在听不出对方这话,到底是讽刺还是夸奖,但是对方的武功,显然高出他好几截,此时如果他要上前找回面子,那无异是以卵击石。
赵地猎人似是柳三变的朋友,他赶紧从酒柜上抱来一坛酒,恭恭敬敬捧上山羊胡子桌前,道:“前辈想必就是摩天居士谢烟客了,久闻您老人家的弹指神功,是大漠一绝,今日有幸得见,果真名不虚传。”
谢烟客看赵地猎人抱来一桶酒,又说了一番恭维自己的话,心中怒火去了大半,于是一边捋着胡子,一边静听下文。
赵地猎人见谢烟客没有出言要自己滚蛋,也没有动手给自己难堪,心知这次做和事佬有望矣,因此又继续给谢烟客戴高帽,道:“谢前辈,你是江湖上成名五十年的高手,不必跟柳三变这种初出茅庐的混账人一般见识。他呀,今天就是喝多了,在这里胡咧咧。要是他早知道您老人家来了,岂敢放肆呢?”
说罢,又给柳三变使眼色,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谢前辈斟酒认错?”
柳三变情知一旦谢烟客翻脸,他必定死无葬身之地,因此虽然是众目睽睽之下,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赶紧点头哈腰地过来,给谢烟客斟酒,并连连称自己是酒后胡说八道,望前辈大人不计小人过。
谢烟客倒也不再为难柳三变,只是挥挥手,让他退下便了。
赵地猎人一边给谢烟客斟酒,一边试探着问道:“老前辈,您的消息灵通的高人,今日我们能在此地见到您老人家一面,实是三生有幸。不知道老前辈,能否跟大家说说,昨晚瓦剌人为何突袭边城,我们都是走南闯北做生意的人,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提前知道点信息,才好未雨绸缪不是。”
说着,又给周边的人使眼色。
这茶馆里的人,谁没有个好奇心,因此不少好事者,都借着赵地猎人的话杆子,奉承起谢烟客来,指望从他嘴里听到点新鲜消息。
不料谢烟客只是摇头,道:“老夫只是知道,昨晚城南亥时平地出现了800名瓦剌骑兵,和提督府的兵丁一场血战后,又平地消失了。此战提督府官兵死伤400人,瓦剌人一具尸体没留下。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虽说谢烟客不知道瓦剌人是怎么来的,但他报出了准确的时间、兵丁人数及伤亡情况,这手情报就比大多数茶客掌握的信息全面得多。众人听完,对他有一说一的作风,倒也肃然起敬。
展风檐是昨晚战局的亲历者,所以他知道,谢烟客所言非虚。
现在展风檐是以一个逃兵的身份出现在茶馆的,他不知道谢烟客是否也知道这个情况,为了避免麻烦,展风檐更加屏气凝息,混在人群中,尽量不去引谢烟客的注意。
好在,茶馆里随时都不缺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茶客,来分散别人的注意力。比如此刻,就有一个粗犷地声音喊了起来,道:“马八个羔子的,咱们宋朝的官府,天天吹军队战无不胜,结果你看,东到台州、西到凉州、南到云贵、北到山海关,年年月月都有番狗来烧杀掳掠,咱们就是没打过一次胜仗。每次边境上有村子被屠了,有女人被奸了,朝廷只会叫翰林院的学士们,贴一张皇榜,痛斥敌酋无信无义、禽兽不如一番,然后就又派人送钱过去给匈奴人、瓦剌人、突厥人议和,以此买几个月的平安,哎,这宋朝子民,真是做得窝囊。”
话音刚落,又有人附和道:“对对对,每年粮饷催得紧,就是不见打仗行。那些个丘八老粗、衙役兵丁,下乡征税、在集市上掀小贩的摊子,个个都是如狼似虎,可一到了打仗的时候啊,嘿嘿,只会叫我滴个妈哟。”
此言一出,茶馆里多数人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不料,茶馆左边靠窗处,却有一个捕快模样的人,闻言“嗖”地窜起身,跟着从袖子里亮出一条铁链,走到两个又肥又矮、穿一身短打扮的脚夫模样人物面前,喝问道:“你们这两个矮冬瓜,是不是收了番狗的黑钱,来这里散布谣言、攻讦朝廷、搅闹地方太平、磨灭民心士气的?”
所谓“打人不打脸”,两个脚夫中,有一个满脸麻子、膀圆腰阔者,最忌讳别人说自己矮,他当即跳到桌子上,双手抱胸,睥睨着捕快道:“怎么着,金铁链,老子是大宋子民,年年给朝廷交银纳饷,朝廷的兵丁老是打败仗,老子说两句不行吗?”
金铁链仔细扫了一眼麻子,然后嘿嘿两声,冷笑道:“原来是矮脚虎黄英啊,哼,朝廷大事,岂是你这等草民所能议论的?我看你就是存心灭宋军威风、长敌人志气,快,把手伸出来,跟我走一趟!”
矮脚虎虽一身粗布打扮,但见识可不低,他骂道:“凭你也配来锁爷爷,按朝廷制度,捕快锁拿人犯,须有县衙大老爷的签文,你现在拿得出大老爷的签文吗?”
金铁链“嚯”了一声,揶揄道:“想不到你这矮冬瓜还懂大宋王法,可惜啊,大宋王法就是老子手上这条铁链,我说你应该锁,你就得给我锁。”
说罢,金铁链猱身近前,来拿黄英。
黄英扎好马步,使了个“天王托塔式”,架住金铁链手中的“王法”,笑道:“老金,你无凭无据锁拿好人,是不是手上短银子了,要找我们勒索些酒肉钱花花?”
金铁链骂道:“放屁、放屁。”,跟着飞身而起,双足鸳鸯连环,来踢黄英。
黄英身形敏捷地跳到地面,往桌子下一钻,跟着也飞腿而起,将桌子踢撞向金铁链。
这桌子的去势力道十足,金铁链不敢怠慢,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避开来势正急的桌子。那桌子带着惯性,“呼”一声撞破了茶馆屋顶的竹棚,落到茶馆外的空地上,吓煞了几个慌忙躲避的路人。
不过茶馆的掌柜,对这种事倒是见怪不怪了,他也不来劝架,只是依旧在柜台上拨弄着算盘,似是在算,待会这笔破烂账找谁结。而茶客们,也是无一人出言喝止这场战斗、无一人转身逃出店门。反而一个个自觉地往后缩,给金、黄二人腾出一片交手的场地来。
金铁链一向边城在作威作福惯了,平素里哪个平头百姓敢惹他?今天碰到个硬茬子,他反到来了精神,双手旋转着一条细长铁链,抖出【哀牢山飞沙走石鞭法十三式】,罩向黄英。
这黄英外号矮脚虎,曾是绿林道上的高手,此刻也从腰间拔出两把镔铁戒刀,上格下挡,抵住金铁链的攻击。
只见刀锁相交间,火花四溅,显然两人在内力上不分伯仲。
这时,茶馆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几名衙役手持铁棍鱼贯而入,显然都是来给金铁链掠阵的。不过矮脚虎这边也有帮手,另一个“矮冬瓜”猛地窜到众衙役身前,然后盘腿连扫,三下五除二地就将四五个衙役扫倒在地,衙役们倒地时,个个脸色发白、惨叫不已,倒地后又爬不起来,显然腿骨已被踢断。
金铁链心中一凛,他刚才眼角一扫,已经注意到另一个矮冬瓜的身手,绝不在自己之下。现在自己对阵一个矮脚虎都不见得有胜算,如果另外一个矮冬瓜加入战局,自己岂不是要当场出丑?
于是他出言相求道:“茶馆里的好朋友们,快来助朝廷擒拿逆犯啊。”
但茶馆中人,有的见金铁链一开口就给黄英扣帽子,心里早已对此人的狐假虎威十分不满;有的平素就与朝廷不对付;有的忌惮黄英二人功夫了得;有的不想多管闲事;有的心里对官兵、衙役的看法,与黄英十分契合;有人不愿当场显露自己的武功来路,因此金铁链喊了几声,竟无一人上前相助。
黄英嘿嘿冷笑道:“金大捕快,既然你这朝廷鹰犬叫不来帮手,那就轮到我这草莽之辈找人助战了。”,说罢,他朝另一个矮冬瓜道:“黑牛,快随我撕了这鸟人!”
另一个叫“黑牛”的矮冬瓜听到此信,虎吼一声,就地一滚,也不知他使了什么神奇功法,忽然就平地消失不见,但就在一眨眼间,便从金铁链脚下冒了出来,出手抱住了金铁链的腰眼。
【华山遁地术】?!
金铁链大吃一惊,扭腰想要甩开黑牛的纠缠,跃上桌面。不料黄英忽然反守为攻,一把戒刀凭空一刺,不偏不倚,正好插在金铁链手上王法的一个铁环中,跟着黄英又弓腰借力把金铁链的王法钉到地上,然后快速将另一把戒刀朝金铁链面门掷去。
两权相害取其轻,金铁链只好放弃扭腰甩开黑牛的计划,双手合十一拍,接住了黄英掷来的戒刀。然而高手相争,胜负往往只在一线,黄英趁金铁链分心之余,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迅速飞身而起,也是一个“鸳鸯连环”,趁着金铁链还没腾出手来扔下戒刀,黄英的双腿,已经结结实实在金铁链上盘踹了七八脚,把金铁链踹得翻身倒地吐血不起。
黄英得势不饶人,先是一脚踩在金铁链的脸上,然后戒刀连挥连扎,分别挑断了金铁链的脚筋、手筋,让他成为废人,然后又在他脸上划了四五道血口,跟着把短刀架到金铁链脖子上,喝道:“小子,你服是不服?”
金铁链倒也硬气,啐了一口道:“你们以多胜少,我服什么服?”
黄英指着倒在地上四五名衙役,道:“究竟是你们人多,还是我们人多?”
这下子金铁链气焰便软了下去,心里只是愤恨,为啥自己的阵营里,窝囊废太多。
黄英松开踩着金铁链的脚,操刀走到五名衙役面前,冷脸喝问道:“你们要死要活?”
五名衙役中,也有硬气不说话的,但剩余四人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听得黄英喝问,忙忙一叠声地讨饶。
黄英一把揪起一个讨饶的衙役,问道:“是谁给你们送信,让你们来的?”
那衙役浑身颤抖如在筛糠,眼珠子直朝茶馆掌柜的方向看去,口中却不敢吱声。黄英回头瞥了掌柜的一眼,跟着又逼问衙役:“我们哥俩只是在茶馆喝茶说几句闲话,你们凭什么来抓人?”
这回那衙役开口了,道:“奉、奉朝廷令,各地兵丁衙役,见有妄议时局、诋毁官府之人,可就地擒拿,每擒拿住一人,赏银十两。”
黄英哼哼冷笑两声,道:“朝廷的钱,不拿去秣兵历马,倒拿来堵百姓的嘴。”
说罢,将那衙役往地上一扔,径直走回金铁链面前,晃了晃戒刀,道:“兄弟,对不住了,你有一把刀,你是官。我有一把刀,我也是官。常言道官字两个口,怎说任由他。你这贼子,贪冒赏银,也不知栽赃污蔑了多少良民,害得多少百姓家破人亡。今天我们兄弟二人必须替天行道,除掉你这狗日的。”
话音一落,黄英挥刀便往金铁链胸口、小腹连捅七刀,让金铁链受尽痛楚而亡。
其实在黄英挥刀的瞬间,展风檐曾想过要出手救下金铁链的。后来仔细一想:“算了,这人既容不得百姓说话,我何必容不得百姓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