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一个人如同鸵鸟一样,龟缩在莫斯科。今天就是国内的大年夜了,而她孤零零地待在阿尔巴特大街附近的小旅店里。房间很小,一张1.5m的床,一个半旧的木质衣橱,一张书桌,将整个房间塞得满满当当。窗外的鹅毛大雪一直没有停,在南方长大的林夏,从来没见过如此大的雪。将薇薇和母亲托付给路母,同母异父的弟弟也安全抵达美国的伊利诺伊大学,她已然没有任何牵挂。阿东在找她,她是个名义上的“叛徒”。而EL埋伏在GLA的真正“情报贩子”却依然逍遥法外,混得风生水起。
林夏没有证据,她在离职后返回研发中心拿个人物品的时候,无意中听到那段对话。心下大骇,落荒而逃。短短的几分钟,仿佛一个世纪。她认得出那个声音,她也知道她要替他背黑锅。她的职业生涯全完了。
林夏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茫然地看着窗外。直到一阵急促的门铃声让她回过神来。她暗自思忖:应该不是刘鹏的人。
她提前办了申根签证,本是为了带薇薇一起投奔Joseph。后来转念又办了俄罗斯签证,如今她在莫斯科住了小半个月了,没有联系任何人,只给薇薇打过一次电话,叮嘱她好好听爷爷奶奶的话,乖乖去幼儿园,妈妈在外面上班,很快就回来了。除了萧若遥,她在莫斯科不认识任何人,连一个俄文字母都不认识。
林夏看了一下手表,晚上八点三十六分,应该是全家团聚吃着年夜饭看春晚直播了。而她一直在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看不懂,听不懂,一个人躲着。她和刘鹏之间没有任何书面协议,也没有直接接触,唯一能留下把柄的就剩电话录音。但GLA这次重大损失却是实实在在的,她不明白,数据包一直在她笔记本,她没有提供给刘鹏的人,为什么依然泄露出去了?问题是,她的账户多了一笔数额巨大的钱,这次是怎么也说不清了。此时,程家的对于和GLA合作的态度又开始暧昧起来,不知程枫回家如何禀明程老爷子的,程母已经派人威胁她“不许踏入广州,不许和程家有牵扯。”如今的林夏,真是犹如丧家之犬。
林夏心想,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反而镇定下来。她深深吸了口气,取下防盗门链,缓缓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脸笑意盈盈的路悠然。他不等林夏开口请他进去,反客为主地挤入房间,反手关上门。环顾四周,略略蹙着眉道:“这几天就住在这个破地方?”
这是阿尔巴特大街附近的公寓楼,很有历史感,自然不能和路二公子常住的希尔顿、喜来登和万豪之类的豪华型酒店相提并论了。
路悠然夹带着一身寒意,羽绒服上沾着雪花,林夏甚至觉得他的睫毛上的雪花在慢慢融化。他看着一脸木然的林夏,说道:“我快冻死了,不给我倒杯热水吗?”
林夏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给他倒了杯热水暖手。
路悠然没有地方坐,这个房间只有一把硬邦邦的木椅,破破旧旧的。他一屁股坐在床上,拍拍身边道:“过来,林夏。”
林夏的眼眶有些湿润,看到路悠然的那一刹那,她强忍着扑到他怀里的冲动,她很想他,她无法欺骗自己,尤其在异国他乡,寒冷的春节雪夜。
可是,她踌躇着,没有动,站在离他一臂之遥的地方,房间太小了,她已经无路可退。路悠然叹了口气道:“林夏,你还是不乖。”说着,探身猛地一拉,将林夏整个人拉入怀中。
她没有挣扎,她也不愿挣扎,他的怀里好暖和。路悠然拉开羽绒服拉链,让林夏的脸贴在他的毛衣上。他一手搂着她,一手抚摸她的长发。这个小东西肯定害怕得要命。这个想法让他很心疼,低头闻了一下她的发,依然是他喜欢的味道。很好,小东西毫发无损地蜷缩在他怀里,现在这样,以后也这样。
两人默默无语,不知过了多久,路悠然轻声道:“去收拾好东西。我们走。”
林夏贪恋这样的安全感,不愿动,懒懒地问:“去哪里?”
路悠然捏了她的脸颊,笑着说:“这里这么小,难道我能住得下?我们去找个宽敞的酒店。”
林夏抬眸道:“不去,外面太冷,我哪里都不去。”
路悠然道:“可以,那今晚我们一起睡。”
林夏狠狠锤了他一下,半娇嗔半嫌弃道:“你想得美。你要去哪里?”她不问过去,不问将来。在莫斯科的路悠然,是她林夏的。
两人整理好行李,退了房。隔着玻璃门,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路上行人寂寥。前台小帅哥看到路悠然,忙用英文说道:“您预订的车5分钟后抵达。”
林夏不解,看着他。他好心解释道:“我上去找你之前,请那位小帅哥预订一个小时后的出租车。”
“你就那么确定我会跟你走?”
路悠然笑着点点头:“因为你心里有我。”
路悠然说:“如果我们在圣彼得堡,那就可以去冬宫前的涅瓦河的宫廷桥上看舞龙舞狮了。”
天一冷,林夏就像冬眠的蛇,什么都不愿思考。她瞥了一眼身边的路悠然道:“就你聪明,知道我在哪里。”
他哈哈大笑,不顾司机在前面,搂住林夏就吻了上去。
出租车停在四季酒店门口,林夏心里暗骂路悠然真是腐败的富二代,这么贵的酒店都舍得住。
林夏没有扭捏,随着路悠然到了房间。一个人住55平的大房间,真是够奢侈的。她看着窗边的沙发,暗暗叹了口气。若是平时,她肯定不愿意和路悠然住一起,但今天是大年夜,她的孤单打败了她的理智。她想有人陪陪她。哪怕只是安安静静坐在她身边。
路悠然脱了外套,顺手开了电视,调到了CCTV的春晚。瞬间像回到了北京,熟悉的主持人,熟悉的音乐,熟悉的声音。在异国他乡,在大雪纷飞的大年夜,听到中文,林夏一下子就湿了眼眶。
路悠然不语,将她拥入怀里。林夏的脸埋在他的胸膛,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这一年,她过得太艰难了。假装坚强,假装微笑。
路悠然轻轻说:“林夏,回家吧。”
林夏浑身一颤,抬头看着他,眼泪婆娑:“路悠然,我回不去了。”
路悠然说:“我和程琳谈过了。我不会娶她。”
林夏咬唇,半晌道:“你爸怎么说?”
路悠然笑起来,说道:“我爸自然是把我赶出来了,我来投靠你了。”
林夏也噗嗤笑出声来:“我都这么落魄了,你还取笑我。”
路悠然正色道:“我想吃软饭。你养我好不好?”
林夏道:“好啊。每天咸菜可以吗?”
路悠然假装思考,认真问道:“我可是抛弃一切来找你的。你好歹给我点红烧肉啊。”
林夏白了他一眼。被他那么一闹,她的伤感烟消云散。她抓住他衣襟,威胁道:“好好说话,你和程琳怎么说的?她有没有很伤心?”
程琳是个标准的南方美人,从小富养,父母宠着,哥哥保护着,难免有些任性刁蛮。
路悠然道:“她现在生活很好,懂事了许多。”
林夏在出国之前,去广州见了程琳。程琳和林夏约在K11见面。林夏不愿见程父,想必程母也不愿见到她。广州暑气未退,林夏坐在咖啡店,这才稍稍凉快一些。
程琳晚了半个多小时,一贯的风格。林夏习惯了,两人同窗四年,大多都是林夏等她。
两人相顾无言,林夏默默喝着凉透的咖啡。
不知何时起,程琳和林夏已经无话可说了。
林夏把一本相册推给程琳,是薇薇的成长记录。从出生到现在。程琳沉默地看着,眼泪不知不觉掉在相片上。
程琳合上相册,拭去眼泪,哽咽着说:“我对不起薇薇,更对不起你。事到如今,我依然无法和她相认。”
这是林夏意料之中的答案。
林夏道:“我这次来,不是劝你认她。”她笑着说:“我小心翼翼维护她,不想让她重蹈我的覆辙。我决定把她还给路家,你同意吗?”
程琳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我还有什么资格反对。谢谢你特意来告诉我。她原本就是路悠然的孩子。”
林夏点点头道:“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去打扰薇薇的生活,她好不容易有了爸爸,有了爷爷奶奶。如果哪一天,她知道她的生母从最初就抛弃了她,她会受不了。”
程琳低头不语。
林夏接着说:“每个人都会犯错,尤其在年轻的时候。你决定把她送到福利院那刻起,你已经不是她的妈妈了。我养了她四年,她渐渐懂事,她需要父亲。而我,也会有自己的人生。”
程琳低声问:“你有什么打算?”
林夏有些茫然地看着窗外的繁华,缓缓道:“我想回巴黎。我是个不孝之人,我对不起马峥平,我也无法面对路家。”
程琳是知道马峥平的事情。可是,这个怨不得路家。法院给了公正的判决,是林母和林夏的执念太深。
程琳道:“你妈妈还好吗?”
林夏收回视线,苦笑了一下:“老样子,连我都认不出。”
程枫的到来,结束了两人的谈话。三人各怀心事,不咸不淡地吃了晚餐。
程枫是三人之中唯一能真心笑得出来的,他和佳敏在热恋期,成天喜气洋洋的。他把林夏送回酒店,丝毫没有发现她的不安。
林夏在广州呆了三天就返回上海了。她“被迫中奖”将广州地标逛了一圈,程枫载着她满广州乱转。林夏和程琳交代完薇薇的事情,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头。面对程枫的热情,也从善如流地听之任之。
当时,林夏是无意中得知路悠然要娶程家大小姐的安排。她没有什么感觉,反而觉得是一桩美事,门当户对,强强联手。她安安静静整理自己的办公桌。这是她在研发中心最后几天。周婕苦兮兮地听着她讲工作的琐碎。听了没多久就要休息,大呼头痛。林夏只能写成文档,密密麻麻写了快六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