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悠然和韩少游坐在酒吧喝着啤酒,两人没有寒暄,看着眼前忽明忽暗的灯光,群魔乱舞的人影,只是沉默地喝着酒。偶尔啤酒瓶碰撞大理石台面发出咣咣声,瞬间消散在杂乱的背景音乐里。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韩少游道:“原本想在吃早茶的时候找你,但昨晚有台手术耽误了。”
路悠然道:“没事,你们做医生的时间不定。这里也挺好。”
韩少游道:“改天去那家早茶店,林夏每天早起晨跑后,都去那里吃早饭。她的生活一直很有规律。”
路悠然表面纹丝不动,心里暗暗记了下来。
“我可以把林夏交托给你吗?你可以护她一生周全吗?”
“我可以。”
韩少游笑了起来,他的微笑如同初夏的阳光,干净而温暖。“林夏是我父亲的学生,她一直读书很好。后来听说她的父亲生意失败,被人追债。此后,一直是我的父母照顾他们姐弟,直到林夏来了上海读书。我的父亲很喜欢林夏,我母亲觉得林夏也喜欢我,甚至有过做儿媳的想法。或许那时,林夏对我的感激多于爱情。林夏在上海读书的第一年,是我们相处最融洽的一年。而我正准备出国留学,我怕耽误她,没有和她表明心迹。而那时,她遇到了魏嘉艺。他是林夏的初恋。”韩少游喝了口啤酒,轻轻吁了口气。
路悠然问道:“魏嘉艺是谁?”
韩少游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没有回答悠然的问题:“老天曾给我机会,但是我已经错过了。林夏遇到魏嘉艺,亦兄亦父。他是个心思极为细腻敏感的人。林夏毕业后,她向魏嘉艺表白,魏嘉艺却给她一份推荐信,鼓励她去留学。林夏说,她是含着泪走的。之后,你应该都知道了。”
路悠然道:“你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些?”
韩少游道:“你如果喜欢林夏,就不要放手。魏嘉艺回来了。”
路悠然一惊:“他回来了?林夏知道吗?”
“林夏迟早都会知道的。或许她早就知道了。初恋是最可怕的,很可能是一辈子的烙印,挥之不去。”
“你的意思是?”
“在林夏的婚礼上,我希望我可以将她的手交给你。”
路悠然沉默,他不得不承认之前对韩少游的敌意和自己的自以为是的自信是多么的可笑。他仰头喝尽了那瓶酒。
“这只是我的愿望。一切都要看林夏的心意了。如果到那时,站在T台尽头的是魏嘉艺或者是别人,我希望你依然可以祝福她。”
韩少游有意无意地晃动着瓶身,底部的残酒上下不停跳动,在略显昏暗的卡座,两人的神情都显得凝重而落寞。“我觉得林夏喜欢你,或许曾经喜欢过你。但不知道为何,她没有和你在一起。”
“因为我的母亲。她不能接受任何威胁,在她看来,薇薇是林夏最大的筹码。”
“果然是富贵人家。总怕人家惦记自己的钱。”韩少游冷哼了一声。“你有没有想过,林夏为什么不姓马?她的父亲叫马铮平。”
“我有过这个疑问。但想到儿子随父姓,女儿随母性也挺常见的,就没有深究下去。”
“不是。林夏的生父不是马叔叔。当时林阿姨怀着林夏嫁给了马铮平。”
“那林夏知道吗?”
“林夏是后来才知道的。为此,她哭了整整一个夏天。这也是她不愿看薇薇重蹈覆辙的原因。”
“林夏的生父呢?有没有找过她?”
“找过。被林夏拒绝了。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
“是,这个我懂。林阿姨走后,她只剩马旭飞一个亲人了。她在巴黎留学的时候,不舍得花钱。当时我在圣彼得堡,一个月去看她一次。总是特别心疼她。但我知道有魏嘉艺,我已经没有资格去保护她了。”
“魏嘉艺为什么不接受林夏?”
“魏嘉艺比林夏大了许多。”
“年龄不是问题。林夏一直喜欢成熟稳重的。”
“年龄不是问题,但身份是。”
“身份?”
“对,身份。魏嘉艺当时是林夏的老师。经管学院最年轻的讲师。”
“林夏不是学化学的吗?”
“嗯,她的第二学位是金融,遇到了魏嘉艺。她是个很要强的人。她不仅要打工挣学费和生活费,而且要完成学业。”
“她真的很不容易。”
“你是如何见到林夏的?”
“在GLA的研发中心。”
韩少游轻笑起来:“两年前,是吗?”
“差不多。”
“你知道,林夏何时认识你的吗?”
路悠然抿唇不愿,他的沉默表示他确实不知道。
“她20岁的时候。”
“什么?!”路悠然差点跳起来,“你确定吗?”
“非常确定。那时,她面对着支离破碎的家,养尊处优的富二代的水晶球被现实无情打破。她需要照顾母亲,养活弟弟。此时的魏嘉艺是她的精神支柱。而她却又间接认识了你,不知这是不是她和你的孽缘。”
韩少游说道这,微微抿了一口酒。
路悠然不知从何问起。
枯坐了半晌,韩少游接着说道:“她有了薇薇。准确说,她替朋友养了薇薇。”
“她的朋友?”
“是的,但我答应过她,不能说出那人的名字。她当初不仅仅是可怜薇薇,还有另一层原因,共同促使她在捉襟见肘的经济条件下,说服家人,抚养另一个孩子。试想一下,读大学的女儿突然抱回来一个婴儿,父母会怎么想?邻居会怎么传?马铮平破产后,有段时间一直靠打零工维持生计。家里境况和之前简直是天壤之别,心里落差非常大,脾气也变得很古怪。在我心里,林夏几乎赔上了自己的名誉和青春,养大了薇薇,也就是你的孩子。”
路悠然沉默地喝着酒。他无法为自己辩解。
韩少游道:“我是见你对林夏有几分情义。但我想让你清楚,林夏不欠你们家的,相反,是你们亏欠了她太多。即使林夏从此不见薇薇,你们也没有任何资格和立场去指责她。”
路悠然颓然地点点头。
“当初我知道要替你母亲做手术,我内心是非常拒绝的。林夏求了我很久,我才答应。她去医院看过你母亲。我见她眼眶有些红红的。说实话,我很心疼林夏。如果你不能好好保护她,我会带她离开。即使只能是韩大哥的身份照顾她一辈子,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谢谢你,我愿意照顾她,只要她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