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佳氏絮絮地说了好些话,一大部分并不怎么好听。
芷云纵然一向冷心冷情,可还不至于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于是,七月和十月把大门敞开,使得屋里的味儿散了,又取了件大氅,垫在椅子上,扶着她们家主子坐好。
芷云便捧了碗热茶,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儿听着,脸上半点儿颜色都未曾带出,仿佛只是置身局外,听别人说家里的琐事一般。
难得,章佳氏也没恼,而且,她这般说着话,神智却是渐渐清楚了,竟然硬撑着坐起身,脸上挂了一抹笑意:“高嬷嬷,给我梳头吧……就是走,毓婷也不能走得这般狼狈。”
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进来的高嬷嬷一听,眼泪顿时下来,跪着爬到床前才直起身子,果真便拿了一把凤尾的小梳子,一点点帮她家主子将一头枯黄的发挽起,又稍稍上了一点儿胭脂。
别说,如此一装扮,章佳氏居然容光焕发,芷云这才发现,别看形容憔悴,可章佳氏一点儿都不丑,相反,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美人,还是那种艳光四射,一眼便能勾人魂的美人。
她此时端端正正地在床上坐好,刚刚的激动失态也消失不见,目光悠远:“当年我还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家世好,爹娘宠爱,养得我这性子也是天真活泼,只是有些烈,你母亲惠敏与我不同,她性子木讷,不喜欢说话,没什么存在感,在家里也比不上惠茗受宠,唯一的优点大约就是女红中馈全是极佳了,但这又有什么,咱们满洲大户人家的姑奶奶,那些活计能过得去就成,哪里又用得着自己动手?”
“说实话,你母亲根本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我当初与她结交,也不过是为了她站在我的身边,愈发能衬出我的不俗……”
说着,章佳氏似乎是想起旧事,脸上的神色忽明忽暗,一时幽怨,一时喜悦,到了后来,竟沉溺在自己的思绪里,低着头,咬牙切齿地恨道:“不就是比我早一日遇见誉哥?她凭什么跟我争?还害得我……不得不嫁给个没出息的男人……”
不过几句话,章佳氏似乎已经消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再也支撑不住,歪倒在被褥上,只望着芷云的脸,呆呆地看了良久,才抬首望着从门口透进来的缕缕亮光,眼神迷离,呓语道:“我不甘心,输给别人也就罢了,可是输给她,我不甘心……若有来世,我还要争,一定要争……宜儿,额娘对不起你了,可你,可你不能比不上她的女儿……”
“主子”高嬷嬷身子一软,趴在床上,已经泣不成声。
芷云叹了口气,站起身,一转头,此时天气虽冷,可天气却不错,门外的阳光刺人眼,芷云用手挡了挡,举步跨出屋子……
凌柱一见她出来,身子震了震,大约是明白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亲自将外甥女送出大门。
许是知道芷云被章佳氏找去的消息,芷云还没回到王府,就收到了迎禄送来的自家大哥的信,信写得极简单,只是交代了一下父母和舅舅舅母之间的恩怨,很狗血,很无聊的故事,舅母为了想嫁自家爹爹,在选秀的时候故意被人算计,丢了大脸,还挨了杖刑,结果,就在她伤重养身体的时候,居然听到钮钴禄家和瓜尔佳家定亲的消息。
一气之下,她不知道从什么肮脏地方弄来一点儿秘药——那是一种很厉害的**药,吃了之后,就跟喝醉了酒一般,会把心底深处的加大数倍表现出来。而且,这种药一般大夫还检查不出,趁着章佳家的老太太大寿的机会,章佳氏打算暗害了钮钴禄惠敏,结果,却是自己着了道,不雅的模样让凌柱看了个正着……
具体情况,明德这个做大哥的当然不好跟妹妹说,这封信,也是语焉不详,有可能只是阴差阳错,也有可能是额娘、阿玛,甚至是舅舅凌柱,或者其他的什么人故意将计就计地算计章佳氏,不过,无论因为什么,这已经是旧事了,再没有追根究底的必要。
芷云一挥手,指尖上冒出一小团火苗,将信件化成灰,被风一吹,烟消云散。
坐在马车里,芷云闭目养神,她的心绪没多大的波动,毕竟,章佳氏在她的眼里实在算不上个人物,不过,多少到有一丝丝的感慨——所谓爱情,还真不是好东西,未免太容易让人失去理智……
夜深人静,雍王府已经没了白日的喧嚣,欧阳今天很忙,回来得晚了一些,以往他要是晚归,自家媳妇怕是早就睡了,可是今天,卧房里依旧亮着灯火。
墙壁上的夜光石闪闪生辉,床头的夜光树盆景也不屈不挠地放着光亮。欧阳望着坐在床上,撑着脑袋发呆的媳妇,柔声道:“快二更天了,怎么还不睡?”
芷云懒洋洋地摇摇手,也不说话,欧阳自个儿脱下外衣,随手拿了一方面巾,凑过去把自家媳妇半湿的秀发,一点点地擦干净,又拿了把牛角梳,细细地帮着芷云梳理那一头青丝。
欧阳的动作很温柔,芷云也有些恍惚,不知不觉,已经和他一块儿过了七年,不对,算上无限世界,好像年数已经算不过来,只看相识的时间,恐怕几辈子都有了……
想到这儿,芷云的脑海里难免突然闪现出前世今生两人之间的一切,欧阳在她的心里,好像从没有疲倦的时候,永远坚定不移,无论遇到什么样子的困难,从不会失落放弃,除了演戏之外,总是笑容满面,他是个很可靠,很体贴的男人……同样的,他也是个极理智的男人,有着真挚细腻的情感,却淡如水,与自己正相配,再没有更好的了……
“呵呵……”
“嗯?”欧阳眨眨眼,有些迷惑地看着自家娘子忽然绽放的笑脸,“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说,你和我这一对儿茶壶与茶盖儿,可是刚刚合适正相配。”
欧阳愣了愣,只见有些昏暗的光下,映着女子温柔的眉目。那双漆黑的眼眸,仿佛秋水,明亮澄清,透着奇妙的柔情蜜意,耀的周围一切仿佛都黯淡下去。欧阳嘴角不觉勾了勾,点点头,笑道:“当然……”
不许芷云再胡思乱想,欧阳伸手探过去,搂着自家媳妇倒在柔软的褥子上,芷云嘴角含了笑,乖乖地躺好,摆出一副任他为所欲为的模样。
欧阳眼睛里流光四溢,拉下窗帷,手指头一动,便去了两个人的亵衣,覆上自家娘子洁白无暇的身子,在她颈脖处细咬了几下道:“娘子,别想太多,我们有一辈子,不对,我们有长长久久的时间去……”
低低的呻吟声消去了欧阳的话,芷云迷迷糊糊地想,是啊,他们最不缺乏的便是时间,两个人无论是同伴搭档,还是夫妻爱人,其实都不重要,只要在一起,一起用永生去追求巅峰,目标明确,意志坚定,无论是什么样的感情,都会觉得开心幸福……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欧阳一如既往的起身,简单用过早饭,便离开上朝去。
至天蒙蒙亮的时候,芷云才睡醒,批了件外裳,起身下床,隔着屋子,就听见外面好似起了风雪,遂撩起窗帷一看,外面果然落了雪,不过不大,院子里的常青树上只覆盖了薄薄的一层。
七月打了洗脸水进来,见芷云只批了一件棉衣,就立在窗旁,忙放下脸盆,下了窗帷,叨念道:“我的好主子,天这么冷,你可小心着凉。”
芷云皱了皱眉,“注意一下乐乐和两个小阿哥小格格,别让他们随便出门,天气骤冷,不小心要生病的。”
几个孩子的房间布置得太暖和太舒服,这是好事儿,可是,万一一不注意,出门忘了加衣裳,那是很容易生病。
七月被唬了一跳,连忙应下,连伺候主子洗漱都忘了,转身就去找崔嬷嬷。
丫头们紧紧张张地给自家阿哥格格准备厚衣服,生怕一不小心小孩子们遭罪,不过,雍王府没人生病,雪下了几日后,宫里的德妃娘娘却是得了风寒,躺在床上,几乎起不了身了。
那位娘娘自然没有明着要芷云这个儿媳妇去侍疾,可芷云既然在京城,却是不好不去的。没办法,只好乖乖地递牌子,进内宫,看望德妃,当然,顺便把李氏也捎带上,这可是个不错的挡箭牌。
永和宫里,德妃的脸色还好,头上戴着遮眉勒,在床上躺着,精神头也不错,见了芷云和李氏过来,乐呵呵地拉着她的手,慈爱地笑道:“来得正好,你们俩赶紧坐过来跟我说说话,这几日一生病,便出不了屋子,可是闷得慌了。”
德妃极为热情,尤其是对芷云,几乎热情得让别人以为她们两个是亲娘俩似的,芷云笑了笑,干脆就当她是真和善,轻声细语地和德妃说些家常话,正说着,李氏忽然问道:“听说十四福晋也病了?”
德妃登时摇头苦笑:“可不是嘛,我告诉她这几日天冷儿,要换厚衣裳,可她一向爱美,谁劝也不听,穿得单薄了些,结果,没能过来看我不说,自个儿也患了风寒,昨个儿我还特意让孙太医去给瞧瞧,哎,她这一病啊,不知道十四府里还有没有人能撑得住场面。”
李氏勾了勾嘴角,斜眼看了芷云一眼,笑道:“娘娘安心,十四阿哥府里的两位侧福晋,可不是奴婢这类上不了台面的……”
芷云一挑眉,已经知道她们接下来要说什么话了,只是,德妃有这心思不奇怪,可李氏在这儿和她一搭一唱的,甚至这般贬低自个儿,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