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里戏外万寿节
无论苏氏几人心中何种想法,都无法反抗两位主子的任何决定。她们出身内务府包衣世家,能在众宫女中脱颖而出成为皇子的试婚宫女,岂会是看不清形势的傻女人?以一个通房丫头的身份,去挑战雍正爷亲赐的皇子福晋之尊,无异于以卵击石。莫说贝勒爷现在对她们不屑一顾,甚至是抛诸脑后。就连生下贝勒爷唯一子嗣的富察格格,不也一样对福晋俯首帖耳,每日里殷勤周到的伺候着吗?她们面前的只有一条大道,那就是谨守本分,服从命令。
金氏乃上驷院卿三保女,祖上是朝鲜人,其心机最深,善伪装隐藏,披着温和无害的外衣,私底下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苏氏乃苏召南女,是典型的汉族女子,婉约柔和仿似江南细密的春雨,润物无声。在弘历大婚之前,最受宠爱的便是她。余下黄氏陈氏二人,俱无甚出彩之处,略显老实木讷,不得弘历欢心。
挑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拿出压箱底的衣裳,装扮一新,尽情展现自己最美的姿态。早膳时分,苏氏几个人相约而来,欲入中院向两位主子告辞。这时间选得刚好,理由也是现成的:“奴才们从未伺候过主子用膳,搬走后就更加不方便,今儿说什么也要表表心意。”
人家的借口找得恰当,莫失能怎么办?微微屈身道:“几位还请稍等,我先进去通报一声。”通房丫头的地位尚且不如有头脸的管事宫女,莫失对几人还算客气。
四个女人都是有些城府的,微笑着回了半礼,口中道:“有劳莫失姑娘。”福晋的心腹宫女,暂时得罪不起。
莫失转身对守门的两个宫女使个眼色,自行进去禀报。“贝勒爷、福晋,后院几位小主过来请安,请爷和福晋示下。”放不放她们进来?莫失很苦恼。福晋向来不喜欢小妾在跟前晃悠。
弘历端起茶水漱口,微微皱眉,却一言不发。后院的事情,他从不插手。
素怡摆摆手,让人撤下残羹冷炙,不慌不忙的漱口净手,慢悠悠的问道:“她们有何事呀?”难道妄想垂死挣扎?怎的也把枪口对准自己?她可够冤枉的,始作俑者弘历不受丝毫影响,她在熹妃那儿吃了顿排头不说,在家里还得生受几个宫女的埋怨?
“说是来伺候主子们用膳。”
素怡望了望自鸣钟,还未开口,便听见快人快语的莫愁嘟囔:“哎哟,这个点儿来伺候主子用膳,谁信呀?咱们主子的膳可都用完了。”
弘历知道素怡对身边的宫女们向来宽厚,而且莫愁丫头的确说的实话,便只坐在榻上拿本书翻看,不做计较。万寿节将至,全国禁屠宰牲畜,大臣们放了假,他也能悠闲几日。
素怡笑斥道:“就你多话!那么多好东西还堵不住你这张嘴?”
莫愁假意惊惧,求饶道:“奴才知错,福晋就罚奴才接了这个差事吧。”
“去吧!”素怡嗔道:“就交给你。”
“哎,谢福晋。”其实,莫愁并没有平日里表现出来的不知分寸。若是她当真是个心直口快、一个肠子通到底的傻姑娘,她也不能作为二等宫女陪嫁入宫。不等别人收拾她,钮钴禄氏早一巴掌把她拍死在摇篮里,省得给女儿招惹麻烦。
院子里的蜡梅已经打了花苞,花苞顶端探出一抹鲜嫩的黄,衬着形态各异的灰褐色枝条,倒也显出几分娇俏的姿态来。
一盏茶时间已过,苏氏几人或心急或焦躁,都是心底的事儿。各人安分垂头,在自以为隐秘的地方流出丝丝不安与惶惑,对着散发缕缕暗香的蜡梅花树,也生不出欣赏之意。
莫愁步履轻快,笑声清脆爽朗,先福身给苏氏几人赔罪:“爷和福晋用膳耽搁了一会儿,劳几位久等。”
几人忙陪笑,连道不敢。苏氏向前一步,细声细气道:“姑娘多虑,奴才们等候爷和福晋是应该的。”金氏三人笑着插话,“希望爷和福晋不要怪奴才们打扰。”
“早膳已经撤下,”莫愁笑眯眯的驳斥了几人先前抬出的借口,默默将几人忽然的尴尬与局促收入眼底,略停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爷和福晋正在歇息,几位请跟我进来吧。”
不过片刻,苏氏和金氏便恢复笑容,“请姑娘带路。”
莫愁引着几人进了西次间。
弘历靠在临窗的暖炕上,手里拿本书装样子,正与素怡说西洋故事。康熙爷学贯古今,博览中外,对传教士们飘洋过海带来的书籍与物件了解颇深。弘历素来以圣祖为榜样,也对外国文化与科学较有研究。至少是能流利与素怡这个医科博士侃侃而谈。
素怡以手支颌,眼眸晶亮,闪着新奇与兴奋,感慨油然而发:“若是能亲眼见识一番番邦风情就好了。”
清朝自诩为天朝大国,对待外来国家一律以番邦呼之,说白了,就是看不起别人。雍正年间,中国尚且有几分自傲的资本。
听了素怡的小小心愿,弘历暗自担忧:番邦民风彪悍,茹毛饮血,吓到娇滴滴的老婆反而不美!略作思索,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传教士郎世宁是个绘画好手,要不要宣来见见?”
素怡来了兴趣。郎世宁啊,被康熙爷忽悠到如意馆当宫廷画家,忘记本职工作的意大利传教士,据说曾参与圆明园西洋楼的设计工作。圆明园是什么?血淋淋的国耻啊!每一个炎黄子孙说起圆明园,无不拘一把辛酸泪水。
想到圆明园,素怡囧了!她这才发现,正是眼前这个男人,她户口本上的老公,历时数十年,耗千万巨资,一手打造了祖国瑰宝圆明园。素怡觉得牙根儿有些发痒——倒霉催的乾隆爷种下了因,缺心眼的慈禧结了恶果——末代清廷,对中国人,尤其是满族人来说,就是部血泪史!很不幸的,无论前世还是后世,素怡的民族都是满族。
素怡心思拐了几个弯,面上却丝毫不显,迟疑道:“不太好吧……”毕竟是做儿媳的。“用什么名目好呢?”素怡期待的看着弘历。
弘历摇头失笑,捏捏素怡的手心,“放心。皇阿玛万寿节,合该作画留念……我去跟皇阿玛提提。”点点素怡的鼻子,“不能单独见,随着众人一起吧?”
素怡颔首。这点自觉她还是有的。不过无须着急,郎世宁的寿数长着呢。她在心底叹息:一眨眼,就快到雍正七年了呀……
夫妻俩不知想到什么,一时间竟都出了神。还是莫失在紫檀雕花隔扇外通报苏氏几人到了,方拉回夫妻俩的思绪。
素怡坐正身体,将帕子别在侧腰,道:“让她们进来。”
弘历看了素怡一眼,复将注意力放到手中的书籍上。
几人垂首进门,先行礼,得了免,方站直身体。
素怡让宫女看座,上茶。视线在几个女人身上溜一圈,最后落在一身月白旗袍的苏氏身上,“多日不见,几位妹妹可好?”
苏氏飞快抬头瞟了眼暖炕,见素怡和弘历挨坐在一边儿,瞳孔一缩,微福身柔声道:“回福晋的话,奴才们都好。”
“嗯。”素怡笑道:“这天气冷了,妹妹们还要注意增添衣物啊。”
冬天衣物厚重,穿上不显身段,是以几人选择了稍薄的夹衣来穿,如此看去便亭亭玉立,身姿曼妙,纤秾合度。可惜有了风度,温度可顾不上了。古代又没有保暖内衣。
几人心里一咯噔,福晋这是在警告她们?可是表情也不像呀。
素怡脸上挂着真心的关怀,眼神诚恳温和,仿佛她真的是在为苏氏几人担忧般。
不管福晋说的是真话还是反讽之语,几人都得站起来谢恩。
素怡摩挲着滚热的茶杯,勾勾嘴角:“请坐吧。光是说话,倒忘记问几位妹妹,今儿约好了到我这儿是做什么来着?”
苏氏的屁股刚挨着板凳,又站起来回道:“奴才们是来告辞的。”用手帕抹抹眼角,动情道:“想起一直未能侍奉爷与福晋用回膳食、穿身衣裳,奴才们愧疚之极,心底实在难安……”
好样的!素怡为苏氏精彩的回话喝声彩,却摇头截断苏氏的话,不赞同道:“唉,这话可就不对了。你们身份自是不同。何况,屋子里的宫女多着呢,何劳你们动手?”
哪点不同啦?试婚宫女与管事宫女的不同!通房丫头与心腹丫头的不同!苏氏咬咬唇,向弘历投去委屈一瞥。没有得到回应,只有自救:“奴才生来就是伺候主子的,还望福晋不要嫌弃奴才粗手笨脚,垂怜奴才。”说着,双膝着地,跪下了。
另外三人对视一眼,皆跪下道:“还望福晋不要嫌弃!”红果果的逼迫呀!
啧啧。万幸青砖地上铺了层厚厚的羊毛地毯,否则这几个漂亮姑娘的膝盖非得淤青了不可。心里好笑的吐槽,素怡脸色却沉了下来,只慢条斯理的品茶。她在等——等弘历表态,或是苏氏再次出招。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僵了。苏氏几人被圈养后院已久,早忘记当宫女的滋味。这生活越美好,人就越娇气。往常顶着烈日跪一个时辰都没事,现在还未到半刻钟便有些撑不住了。腿肚子直打晃,膝盖也发麻。其中以苏氏为最。她没吃过什么苦,自然受不了这份罪。
苏氏抖抖嘴唇,刚想说话,却被啪的一声响吓得将未出口之语咽回肚子,还差点咬到舌头。
弘历眼睛里直冒火,当着他的面竟敢威逼他的老婆!这还了得?熹妃说话刺老婆他都不愿意,何况你们几个卑贱的奴才?尤其是挑头人苏氏最是可恶。亏他曾觉得苏氏温柔单纯,原来一切都是假象。“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嗯?想长跪不起?等会儿是不是要以死相胁?!”贝勒爷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苏氏几人都是一惊,被弘历突如其来的话吼得愣了神,三秒后才反应过来,连道绝无此意。苏氏跪着往前挪两步,朦胧的杏眼饱含委屈与乞求,“奴才不敢,请贝勒爷恕罪。”倒算清醒,没有学海格格喊“福晋恕罪”。
其余三人也磕头不止,暗恨被苏氏连累。但是,谁也没想到这位尊贵的爷会为福晋出头。
莫愁端了盘水果进来,状似不经意的挑拨:“幸好今儿贝勒爷在家。”她似乎说了什么,却又什么没说。
这话听在有心人,比如弘历耳里,就不是个滋味。上次海氏来中院撒回泼,今儿苏氏几人也来中院撒泼,当真以为我老婆脾气好,能随便欺负么?爷在的时候尚且如此,爷不在的时候你们还不定给我老婆整什么幺蛾子呢!
脑补完毕,弘历满面怒火,强忍着把几个女人一脚飞开的冲动,道:“都下去,没有爷和福晋的允许不准出门。”忍耐,忍耐,再忍耐。皇阿玛眼皮子底下,不能做有损形象的事。
素怡站起来为弘历抚着胸口,道:“贝勒爷,别生气,别气坏了身子啊。”又回首对泪流满面的苏氏几人道:“你们今儿先回去吧。”
“多谢福晋。”几人悔不当初,得到赦令,立刻磕头谢恩,相互搀扶着站起来福身告退。
弘历稍稍平息怒气,略带歉意对素怡道:“委屈你了。”
“不委屈。”素怡马上为莫愁的话做铺垫:“她们平常都很乖顺。嗯,可能是久不见爷,情绪激动了些,可以理解的。”她是大度贤惠的好妻子哦。
弘历叹口气:“都是些不省心的。难为你了,我知道的。”吴书来办事能力不错,后院几个女人的所作所为他一清二楚。单是今儿苏氏对素怡权威的冒犯,尚不至于让他大动肝火。
素怡眨眨眼,笑道:“我们是夫妻嘛,这些事儿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对。我们是夫妻。”因为是夫妻,所以同甘共苦;因为是夫妻,所以互相信任。
素怡露出舒心的笑,吩咐莫愁:“中午煮个养肝的汤来,我饶你胡言乱语之罪。”
莫愁眼珠一转,应得干脆:“多谢福晋。奴才这就去办。”迈着小碎步离开。
几个莫丫头陪着素怡长大,感情深厚,素怡舍不得她们受责罚。她委婉向弘历道歉:“莫愁丫头虽然口无遮拦,但心地是好的。”
弘历调侃的看了素怡一眼,拉着她的手,道:“我明白,你不用担心。你一个人在家,无聊了,有个巧嘴的宫女解闷也是好的。”
素怡亲自捧了茶,双手托着递给弘历,左颊梨涡隐现:“你不怪罪就好。请用茶吧。”她着一袭妃色百子刻丝旗袍,把子头上插着玫瑰紫的宫花,更映衬出肤若凝脂、皓腕如玉。
弘历心中微动,接过素怡手中的茶杯,浅笑着低首抿了口,算是揭过此事。
宫中早就装饰得喜庆热闹,随处皆可见寓意福寿的吉祥物件。
礼部当差的弘时为给雍正爷祝寿,颇费了番心思。集思广益,结合众家之长,势要将雍正爷的万寿节办得与众不同,向大家展示自己的能力。——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
当然,弘时主要对象自然是君无戏言的雍正爷。倘若雍正爷他老人家一高兴,为自己换一个工作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没办法,雍正爷说过,半年为期,若是没有干出一点业绩来,就接着干。——谁稀罕在礼部与那些酸儒书生们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呀?弘时对自己的部门十分不满。
当日,素怡着皇子福晋礼服,与后妃妯娌小姑子们一起去向雍正爷磕头。寿礼自然直接归入皇帝私库,礼品单子却是上呈给皇帝。女人们遵循旧例,奉上的不过是衣服鞋袜等手工制品,有亲手做的(荷包袜子等小物件),也有绣娘们做的(衣服大氅等大物件)。毕竟不是吃专业饭的,她们的女红手艺哪有绣娘们好呢?
雍正爷非只进不出之人,也有赏赐下来。女人们和姑娘们接了赏,相互聊几句,回家换了衣裳,等待晚上的宴会。
男人们就不一样了。趁此良机,皇子们正好与大臣多多联络感情,争取为对方留个好印象。弘历和李荣保找了个偏殿说话。殿门窗户都大敞着,既客防止别人偷听,也表示他们高风亮节,无事不可对人言——咱们只是普通的岳父与女婿正常沟通,真没有什么秘密哦。
这话说出来谁都不会信。其中,把弘历当眼中钉肉中刺的弘时最不相信。听了小太监的回报,弘时摸摸消瘦的下巴,眼神阴沉:“继续盯着。若是能听得一二秘辛,爷重重有赏。”
小太监谄媚的鞠个躬,捏捏手中扁扁的荷包,眼中贪婪之色毕现,“哎,多谢爷。”转个身,揉揉鼻头,大大的打个呵欠:唉,天气真冷,找个地儿猫一会儿吧。至于三贝勒的吩咐,你当我是傻子呀,李荣保是哪个?——是皇帝的心腹之人!我一个小太监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窃笑着找个隐蔽的山洞,偷偷拿出荷包打开,眼睛顿时一亮:哎哟,一百两呀,这银子可真是好赚!
且不说小太监捂着嘴巴如何偷乐,偏殿里的一对半路父子也言笑晏晏,分外和谐。李荣保心声:抛开夺女之仇不谈,弘历还挺顺眼。浮躁脾气磨平不少,眼神内敛,气势收放自如。稍微有那么点儿政治家的风采了。他捋着山羊胡沾沾自喜,总算没有辜负老头子我的教育。不行,弘历成长速度太快,回家后还得想想下一步棋该怎么走。任孙悟空再狡猾,也别想逃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弘历不会笨得与老丈人说什么机密之事,须知宫中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捡了李荣保爱听的、关心的事情,比如素怡的生活情况和傅恒的学习情况,细细的分说一遍,以宽慈父的心。
李荣保看着眼中,听在耳里,心里不由对女婿更满意。老爷子一高兴,随口指点几句官场之道,以免女婿多走弯路。
弘历受益匪浅,暗道:泰山大人不愧是官场老头条,位极人臣,深得皇阿玛信任。较之曾经辉煌一时又迅速陨落的官场之星年羹尧和隆科多,李荣保为人谦虚谨慎、不骄不躁,办事认真利索、目光长远,难怪皇阿玛倚重。
弘时临时起意,用半个月时间排练出一场戏码,想给雍正爷一个惊喜。雍正爷很愿意给儿子一个表孝心的机会,父慈子孝谁不愿意啊?也好让臣工们擦亮眼睛瞧瞧,天家并非无温情。
演戏的都是上过战场的八旗子弟,一半扮作大清勇士,一半扮作反动分子。剧本是现成的,选择清朝几次战役,经过艺术加工,搬上舞台。
男人们坐外面,女人们隔着帘子坐在后面观看。不得不说,弘时还有两把刷子,仓促之间弄出的大戏居然赢得大臣们的喝彩。不论大臣们真心与否,至少弘时得意洋洋,欢喜非常。
雍正爷神色依然古井无波。儿子的出发点是好的,但路子选错了。他不是个喜欢被歌功颂德的皇帝。想想看,他刚坐上皇位,就废除了众人山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口号,证明他是位务实圣明的皇帝。在这个好日子里,雍正爷没有垮下脸来骂弘时一通算是给儿子留了脸面。
背后的素怡看不到雍正爷的脸色,却看见弘时的眼神渐暗,期待之色慢慢消失。素怡心中的小儿不厚道的幸灾乐祸: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老好人怡亲王见场面尴尬,侄子窘迫,皇兄一副棺材脸,立刻出来打圆场:“三贝勒匠心独运,咱们还没有看见过如此新颖的题材呢。”也只有他适合出来为皇子解围了。
皇亲国戚与肱骨之臣都悄悄抹把冷汗,笑着跟风,纷纷恭维雍正爷与弘时。
雍正爷眼角抽了抽,端起杯子喝茶制止自己欲出口的冷言冷语。终究不忍心责罚儿子呀!他心里无奈叹息:罢了,罢了,弘时的能力也只配当个闲散王爷。希望他不要步入歧途才好。
素怡拿银签子插了个葡萄送到嘴中,满足的眯眯眼——真甜呀,不愧是贡品。她侧过头,对左边坐立难安的三福晋董鄂氏道:“三嫂尝尝这葡萄,味道不错。”
董鄂氏脸带病态的苍白瘦削,在这深秋里鼻梁上竟冒出细细的汗珠子,她手中不停绞着帕子,推辞道:“弟妹用吧,我最近在喝药,不宜用鲜果。”
素怡略带可惜,点头道:“嫂子说的有理,是素怡鲁莽了。”
董鄂氏勉强提提嘴角,“多谢弟妹想着我……你别见怪。”
素怡的后面坐着雍正爷的养女和惠公主。和惠乃怡亲王嫡女,去年已赐婚喀尔喀博尔济吉特氏多尔济塞布腾,目前是待嫁姑娘一枚。
和惠公主有些兴奋,眼神不时往外面投去。那里除了她孺慕的亲生父亲怡亲王以外,还有她的未婚夫婿多尔济。待嫁女子总是这般羞涩又明媚。兆佳氏宠溺的看着女儿,也不说她。和惠十岁不到便离开父母,成了皇帝养女。虽说贵为和硕公主,但是和惠的日子并不快乐。宫中规矩繁多,步步惊心,哪里比得上在怡亲王府里当郡主来得自由自在?想到这里,兆佳氏抹抹湿润的眼角,再次感谢皇后好意,让她们母女亲近。
雍正爷的另一位养女就没和惠好运了。她是庄亲王允禄长女,今年刚赐婚于尔沁博尔济吉特氏齐默特多尔济,却未获封,宫人们仍以格格称之。皇后宽厚公正,对待两个养女态度相同,故而,这位格格也坐到母亲郭络罗氏身边。她一边与郭络罗氏谈论着什么,一边剥着葡萄皮,雪白的手指夹着红彤彤的葡萄,灵巧动作着。
素怡吐了葡萄籽,用帕子擦擦嘴角,正襟危坐,她知道,重头戏将至。弘历遮遮掩掩,不肯透露与她的“惊喜”要上场啦。
弘历敬献的是两样农作物,现代人耳熟能详的——红薯和马铃薯。为这两样东西,弘历可没有少请农业部的几个半农民的大臣喝茶。
机会永远垂青有准备的人。弘历清越的声音隔着薄纱帘子传到素怡耳朵里:“……产量高,适宜寒冷地区种植……富时可喂养牲畜,荒时可充饥为食……”
素怡听着洋洋洒洒的介绍,精神有些恍惚。她出生在一个富足的家庭,十指不染阳春水,一直娇养长大。成年后,父母选了亲梅竹马的易叔璟当自己的丈夫,自己毕业进入外公家的医院。她的生活是幸福美满的,即使有缺陷(父母感情冷淡,老公花心),也被她忽略过去。她知道,比起其他人,如痛苦的病患,贫穷的农民,忙碌的工人,她简直是生活在天堂中。所以,她感激上苍,热爱生命,同情弱者,友爱同伴。
她是上天宠爱的孩子。她的一切都是来得那么顺利,那么理所当然,以致于成了温室里的花朵,对社会失去警惕。来自家族和父母的庇护让她忘记争取,忘记思考,忘记保护自己,生命结束在一个女人手里,幸福搁浅在夏日那个海滩上,没有孟婆汤,没有忘川水,她浑浑噩噩的出生在清朝。
富察家世代宦家,钮钴禄氏和李荣保如前世的父母般为她撑起一片明朗的天空。她是世家小姐,满洲贵女,因父亲之故,得了雍正爷的赏识,赐婚弘历,成为皇子福晋。不远的将来,她还会是这个国家的皇后,母仪天下。十几年来,岁月无波无澜,日子一帆风顺,她几乎忘记了奋斗与努力的感觉。
这不是好现象。素怡告诉自己。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人的好运总有耗尽的一天。到时候,她就濒临险境了!紫禁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稍微掉以轻心,便会命丧黄泉,就如历史上的孝贤皇后。素怡凝视着长身玉立,谦虚淡然面对雍正爷夸赞,臣工们奉承的弘历,在心里做下决定。正是这个决定,在未来,无数次拯救她于阴暗的宫廷斗争中。当然,这是后话了。
视线回到宴会。雍正爷大喜之下,金口玉言让弘历下月去兵部报道。弘时和弘昼也顺带着可以转移部门。弘时被打发去了刑部,那儿有铁帽子亲王坐镇,不怕弘时翻出什么花样来;弘昼被派往礼部,礼部工作轻松,弘昼闲暇之日增多,又有时间逗鸟看戏了。
弘昼借机站出来,送出自己千挑万选的礼物——机灵的鹦鹉一只!美其名曰:“可以与皇阿玛逗乐。”那只鹦鹉会看形势,一个劲儿对着雍正爷叫:“皇上吉祥,皇上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雍正爷深呼吸几次,示意高无庸接下儿子的心意,道:“养着吧。”瞧着儿子满脸“纯真”地仰望自己,雍正爷心里涌起阵阵无力感:圣祖爷,儿子无颜见你啊!又安慰自己,幸好上天还有个弘历能见人。——不得不说,雍正爷的心智够坚强,抗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