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忻州王一身寻常装扮,只带了王全一人往洛阳城郊外去了。
今日他约了昔日同窗刘凌在郊外的茶舍相聚。郊外僻静,景致也不错,更兼这里靠近碧玉泉,从泉眼里取出来的水。趁热烧热了,滚上茶叶,清甜可口,幽香扑鼻,喝下去唇齿留香,令人久久不能忘。因而这里以前就是他们经常聚会的场所。
好友见面,一如既往要了一间僻静的厢房,然后一壶山泉,几样茶点,便关起门来,一面煮着茶,一面叙着旧。
忻州王现在是个闲散王爷,刘凌也一样是个风流才子,不问国家大事,两人不过谈谈眼前的状况,再追忆一番往昔。时间便不知不觉过去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隔壁厢房里也进了人,开始说起话,那声音也是越来越大,饶是隔着一堵墙也能叫人听得一清二楚。更兼他们自己还带了不少酒肉等物,一阵风来,那浓重的酒肉气息就被刮到了这边,生生坏了这里宁静雅致的氛围。
忻州王面色微沉,王全连忙便道:“王爷,刘公子,奴才突然有些内急。先出去一趟,你们接着喝。”
忻州王点点头,便让他出去了。
但过了一会,王全回来了,隔壁的吵闹声却没有止歇,反而越发的喧闹了。王全苦着脸道:“王爷,奴才刚顺路去了隔壁,想劝他们声音小些,别扰了隔壁的雅兴,结果他们却置之不理,反而将奴才给赶了出来,只说他们就是出来寻乐子的,咱们要是觉得不乐意,自管寻个地方安静去,反正他们不走!”
忻州王眼神微暗。刘凌听了也不禁挑眉:“那是什么人?居然这么大胆,难道你没告诉他们这里坐着一位贵人吗?”
王全摇头:“王爷交代过奴才,在外头不能以势压人。”
刘凌便明白了。忻州王现在在洛阳的身份本就尴尬,他的目的本来就只是为太后侍疾,所以凡事都是低调再低调。可是如果今天让他拿出身份去压人,一旦给人歪曲事实传出个忻州王仗势欺人的消息,那可就不好了!皇上本来就对他防备着呢,抓住这个把柄还不又往死里折磨他?
于是他便对自己的小厮吩咐道:“你去隔壁看看,让他们看在刘家的面子上给我们一分清净。”
小厮连忙去了,但人还没回来,就听到隔壁爆发出一阵大笑。
“姓刘的?那算什么东西,不就是洛阳城里多如牛毛的世家里的那一根牛毛吗?还真当老子怕了他不成?有本事让他自己来找老子,看老子不把他给扔出去!”
刘凌和忻州王纷纷脸色一白。
此时小厮也回来了。他张张口正要说话。刘凌阻止了他。“隔壁的是什么人?”
“回公子,那是丽妃娘娘的娘家弟弟,正和他的朋友来附庸风雅的。”小厮忙道,言语中满是鄙夷。
忻州王听了,心里便明白了不少。
刘凌也不禁低叹口气:“原来是丽妃的娘家人,这就难怪了。”说着,他又冲忻州王摇摇头,“说起来,皇上这两年其他方面都表现得可圈可点。可就是在后宫之事上……原本这些话轮不到我说的,只是皇上一直偏宠丽妃,对后宫那一干出身显贵的后妃却根本不予理睬。好容易今年年初的时候皇后娘娘努了把力,让皇上往椒房殿多去了几次,却也没有分薄了多少丽妃的宠爱。丽妃的家人更是跟着鸡犬升天,明明大字不识一个的人,却接连升迁,丽妃小弟得罪了皇后娘娘,也不过只被罢了官,却是日日四处吃喝玩乐,比我们这些世家子弟还要洒脱得多!皇上对他们一家子的宠爱实在是太过了,这一家子也不知道适可而止,一个个越发的张狂起来,洛阳城里的风气都快被他们给搅得乌烟瘴气了!”
忻州王眉头微皱。
关于丽妃、还有丽妃娘家那些人的那些事情,他早就已经打听清楚了。对于皇帝对这一家子的偏宠,他当然也很不乐见。只是这毕竟是皇帝的事情,他身为一个闲散王爷又能如何插手?
而且刘凌说的他们把洛阳城的风气给搅得乌烟瘴气,他还是不信的。这一家子就算再无法无天,心思也粗笨得很,哪有那个本事?这样想他们,那着实是高估了他们!
但他才这样想着,就听到隔壁又大叫起来——
“皇后?她算个什么东西?她老了!她生不出儿子!你看她借着女儿也不过只能让皇上往她那里多去几次,我阿姐可是什么都没做,皇上就见天的往她那里去!我跟你们说一件事,你们可别说出去了——皇上可是答应了我阿姐,一定会给她一个儿子!哈哈哈,我阿姐要是生了儿子,她还怕皇后吗?皇后现在再厉害又如何?当年的太后不一样厉害吗?结果她现在什么样?顺和长公主又什么样?”
隔壁不知道谁又说了句什么,他更扯开了嗓子嘶吼:“她敢!我阿姐的儿子,当时要管我阿姐叫娘的!皇后自己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儿子,她凭什么抢我阿姐的?而且她就算有这个心,那也得看皇上愿不愿意!皇上那么疼爱我阿姐,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儿子被皇后抢走?她就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
“她还强来?你信不信,只要她敢这么干,皇上就能休了她!她是皇后又怎么样,生不出儿子的女人,有个屁用!在我们乡下,哪家的媳妇嫁进婆家七八年了也就生了个小丫头片子婆家还受得了?不把她赶回娘家去自生自灭就是她的福气了!也就皇上脾气好念着旧情还给她几分脸面。可要是她不本分点,我阿姐只要跟皇上说一说,皇上有的是法子让她给我阿姐跪地求饶!”
这话越说越放肆了。
忻州王都不禁面色阴沉。刘凌赶紧摇头:“三哥,咱们走吧!这个地方都被那个乡下莽汉给搅得乌烟瘴气了。”
忻州王点点头,两人立马出了茶舍。
只是因为听了那番话,两个人饶是面对郊外的风景也提不起多少兴致。
刘凌和忻州王同窗多年,私交甚深,所以对于忻州王和裴映雪过去的事情也有所了解。现在看着忻州王一脸的深沉,他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小声道:“刚才那个小子说的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他不懂规矩,难道咱们还不懂吗?娶妻娶贤,皇后无论出身还是贤德都是一等一的,本身也孕育公主有功。咱们洛阳城也不是他们那等乡下小门小户,每个儿子就要死不活。我也从没听说过哪位皇后娘娘因为没有生出儿子而被怎么样的!”土找杂才。
“你说得我都明白。”忻州王点点头,只是面上愁容不减。
生不出儿子来,的确暂时不会影响到她的后位。可是,依照皇帝对丽妃的宠爱程度,还有丽妃一家子的嚣张跋扈,要是真让丽妃生出儿子来了,那她该怎么办?她再聪慧、出身再高贵,但在深宫之中也不过只是一介弱女子。皇帝想冷落她,那么他只消不去椒房殿就够了!裴家人又能奈他何?更何况,现在还有一个现成的太后和顺和长公主的例子摆在眼前……
忻州王越想越担心,心里的愧疚也越深——如果当初,自己没有不小心被人翻出她写给自己的那些信件,或许事情也不会到这个地步!至于废宁王……他坚决相信裴映雪当初对他说过的话——那都是那家伙偷了他的信去照抄的!
所以,思来想去,他觉得裴映雪现在的境况都和他脱不开干系。虽然自己现在碍于身份不能帮她什么,但给她提个醒,让她提防着丽妃一些,总是可以的吧?
他想着,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
第二天,裴映雪照例一早去给太后请安。却不想忻州王今日也早早的来了,在太后跟前服侍汤药格外的细心。
裴映雪便站在一旁一声不吭,坚决和他保持距离。
奈何她的一番苦心忻州王仿佛没看在眼里。待太后喝完了药,裴映雪起身告辞的时候,忻州王立马开口道:“皇后娘娘,微臣听说,您为了太后的病,特地从裴家要了不少医书过来,其中就有一本《金匮要略》,不知微臣可否借来一观?”
“好啊!忻州王想看的话,回头本宫就命人给你送来。”裴映雪便道。
“不用了,也就一本书。椒房殿距离长乐宫也没有几步路,微臣跟着皇后娘娘您去取了来就是了。而且微臣还有几件关于裴太傅的事情正要向皇后娘娘请教。”忻州王坚持道。
这话一听就不对劲!
裴映雪立马板起脸:“忻州王有什么想问本宫的,只管写下来,叫人一并送去椒房殿,本宫有空了就会写下回复再叫人送给你。你入宫来是给母后侍疾的,怎能在母后病体未愈之前四处乱跑?”
忻州王听到这话,急得都要跳起来了。只是裴映雪也说得在理,他也自知提出的要求不合时宜,便只得作罢。
但这个时候,太后却幽幽开口:“阿城想赶快把医书拿到手,这是他的孝心。而且皇后你回去的路上横竖无事,回答阿城几个问题又怎么了?都是一家人,何必这样泾渭分明的?哀家还活着你们就已经这样了,那等哀家闭了眼,你们怎么叫哀家相信你们能相亲相爱一辈子?”
这老太婆又开始往她头上扣孝道的大帽子了。
裴映雪暗暗咬牙。“是,母后教训得是,是儿臣思虑过多了。既然如此,那忻州王就随本宫来吧!”
“是!”忻州王一听,也立马大喜,赶紧便跟着她出了长乐宫。
两人一路走着,果然又说了不少裴太傅的旧事,只是这次各自的态度都冷淡了许多。
走到半路,眼看前后都没了外人,忻州王立马停下脚步:“皇后娘娘,微臣有一句话要告诉您,您千万要牢记在心——当心丽妃!”
裴映雪眉梢一挑。“你是不是见过她家人了?听他们说了一通乱七八糟的话?”
忻州王愣愣点头。“您怎么知道的?”
“我何止知道这个?我还知道……”裴映雪笑着,冲他招招手,“你过来一点。”
忻州王不明所以,但还是主动往她这边靠了靠。
裴映雪猛然一手握住他的手腕!
“皇后娘娘?你这是干什……”忻州王大惊。但话才刚出口,就听到旁边一声大叫传来——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皇后娘娘,你……光天化日之下,你怎么……怎么对得起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