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绡姐!”清秋一把没抓住她, 急喊着正想去追,却被白天武抬手拦住。
“让她走!飘尘仙宫没有她这种寡廉鲜耻的门徒!”白天武的眉宇间犹自凝结着受到侮辱的愤怒,“你是不知道她干了什么, 要是知道, 你也绝对不会留她!”
虽然没有完全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 但看这情形, 再加上闻出了“千日醉”的独有气味, 清秋便已知自己先前的猜测是八九不离十了。情急之下,她也无暇多解释,只是顿足道:“就算她做的事再混帐再不对, 那也是因为爱你啊,那一巴掌会杀死她的你知不知道?”
这石破天惊的话让白天武的满腔怒意瞬时僵住。“你说什么?”他瞪着清秋, 双眸讶然瞠大, “你说她……她……”
“哎呀, 没时间跟你解释了,先把她追回来再说!”清秋不由分说地拖着他就追了出去。
刚才的这出风波惊动了全宫上下, 纷纷赶来的人们见到宫主和两位护法先后冲出宫外疾奔而去,不由得面面相觑,可没得到宫主的允准,他们也不好贸然插手过问,只得忐忑不安地远远驻足观望。
清秋拉着白天武一路追出谷外, 由于白天武的迟疑, 他们始终落后莫红绡数十步之遥。清秋扬声喊了几次, 可莫红绡理也不理, 无计可施的她只得推了推白天武道:“白大哥, 还是你来喊她,听到你的声音, 她一定会回头的!”
白天武眉头一皱,仍有些犹豫,还没等他拿定主意,忽见莫红绡爬上了前面的一处河堤,纵身一跃便跳了下去。
一瞬的愕然后,清秋与白天武两人齐声惊呼,不约而同地一掠数丈扑向河堤边,可堤岸上已经失去了莫红绡的踪影,眼前所余惟有河心溅起的一朵水花。
“红绡!”白天武急红了眼,想也不想便欲跟着跃入水中,清秋忙一把拽住他道:“还是我去吧。你去通知西礼堂的兄弟,叫他们立刻来帮忙!”说罢,她轻轻一跃便如离弦之箭般射向河心,入水处只漾起了小小的一圈涟漪,连水珠都没有溅起几滴。
白天武这才知道醉叟所言不虚,清秋的水上功夫果然是精妙卓绝,比他强多了,可此时天黑风疾,河水又冰寒刺骨,下水救人还是冒险得很,而莫红绡又是完全不懂水性的。忧心如焚的他丝毫不敢耽搁,立即发出了召集西礼堂部众的信号。
片刻后,精通水性的西礼堂主路鼎斋便带着数名精干手下匆匆赶来,听了他的吩咐后,他们无暇诧异,立刻领命而去。
眼看着众人相继入水,等了半天却没有动静,白天武急得几乎发疯,就在他忍耐不住想要自己下水时,只见河心水波一动,清秋已凫出水面向岸边游来。
他急忙迎上前,向她伸出手去。双手相握的那一刹,对方掌心间的一片冰凉让他情不自禁地心悸了一下,凝神看去时,只见清秋面色灰白,神情委顿得仿佛随时会支持不住一般。
“宫主……”
他惊得手一颤,几乎拽不住她,幸亏清秋已是足下用力自己站稳了身形。
“我没事!”看出他的惶然,清秋立即向他递去了宽慰的一瞥,随即却又郁郁地垂下了眼眸,“只是,我下去找了一整圈,只发现这个……”她边说边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了他。
那是只红色的绣花鞋,分明是莫红绡投河前穿在脚上的。白天武只觉耳边轰然一响,差点当场失去知觉。如石像般僵立许久后,他颓然跌坐在地,了无生气地掩面低喃道:“她死了!是我……是我害死她的……”
“不,不会的!”清秋拼命摇头,“只要我们没有发现她的尸体,就还有希望!我这就再去找她一次!”
“她半点水性都不懂,已经过了这么久,就算找到了……又有什么用?”白天武合眸苦笑,“你还是别去了,害死她一个就够了,我不想……再把你也赔上!”
清秋心窝一揪,垂下了头无言以对。她那样说,不过是为了安慰白天武,也是下意识地安慰自己,其实她心里也清楚,莫红绡定然是凶多吉少了。
未几,路鼎斋等人也都空手而回,清秋黯然遣散了他们,正想叫上白天武一同回去,却听他冷不丁地开口道:“红绡……喜欢我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她……”
“为什么她没有告诉你,是不是?”轻叹着接上他的话头,清秋涩涩一笑道,“她也没有跟我说过,这只是女人的直觉而已。你……从来都不曾正眼看她,像她那样要强的人,又怎肯自取其辱,轻易说出那句话?”
怔怔地听着清秋说起让她察觉到莫红绡对他心存爱意的一些旧事,白天武心头剧震,一连串以往从不曾留意过的画面瞬间格外清晰地掠过脑海:
帮他打听韩凌仙的消息时关怀而又幽怨的嗔责,他从无极门脱险归来后她悲喜交集的目光,议事堂上与他争受鞭刑,出云谷中为护他奋不顾身地扑向蔺长春,直至为了阻止他自虐而不顾自己半点不懂水性,毫不犹豫地扑入溪水中夺去他手上的剑……
如今他才知道,原来当她半开玩笑地与自己打那个赌的时候,就打定了主意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节甚至是生命来成全他,那样的爱已经到了何等炽烈何等痴狂的地步,不管她的手段有多过分多不堪,终究也都是为了他……
难怪清秋说那一巴掌会杀死她,是他,亲手打碎了一颗不顾一切爱他的心,把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的回忆定格在莫红绡冲出房间前那抹悲愤欲绝的眼神上。紧攥着那只已成遗物的绣花鞋,心如刀割的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骤然带着所有的负疚和悔恨失声痛哭起来。
清秋怜惜地看着他,想要出言安慰却又实在不知从何说起。敛眉一叹,她惟有默默站在他身后,任凭胸臆间的酸楚泛滥堆积,一点一滴地渗进血液里,融入心髓中,慢慢纠结成了难以抹去的刻骨之痛……
* * * * *
一阵悲痛的宣泄过后,白天武说想要一个人静一静,清秋明白他的心情,也不再多言,只稍稍嘱咐了几句便独自离开了。
踏入宫门的那一刻,看着一张张写满疑问之色的脸孔,生平第一次觉得有如芒刺在背的她不得不装聋作哑地落荒而逃,直到远远避开众人才形似虚脱地停下了脚步。
自从入主仙宫以来,她从不曾对下属隐瞒过任何事情,但这次的事可真是难住她了。
堂堂一位仙宫护法突然殒命水底,这么大的事情,不给部属们一个交代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说出实情,莫红绡毕生的名誉定然毁于一旦,毕竟姐妹一场,她于心何忍?况且,这事还牵扯到自己与蔺、白二人,这纠缠不清,是非难辨的情孽又如何能与外人分说?
长叹一声,她茫然驻足,前所未有的沮丧如潮水般淹没了她,她想挣扎,想逃脱,却疲惫得没有一丝力气,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沉沦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让她心颤的气息自后而来,骤然唤回了她游离躯体的神思。身周一暖,那熟悉的温暖怀抱瞬间裹住了她微寒的娇躯,怜爱而自咎的低喃声随之在她耳边响起:
“我都听说了……对不起,是我不好,如果……我不给她任何可以利用的机会,也许,事情就不会是这样……”
“涵哥哥……”回头迎向那饱含歉意的目光,清秋颤着唇无言以对。
他为何要这样说?她到底有什么资格让他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是个罪人?想起那一刻他瞥向银芒剑的绝望眼神,她的心顿时如被细线勒过般泛起了一阵纤锐而深刻的剧痛。
“不,你没有不好,你从来没有做错任何事,错的人是我!全都是因为我的优柔寡断,才会让事情越拖越糟,最终变得不可收拾……所有的不幸都是我造成的,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白大哥,也对不起红绡姐……”
哽咽着吐出埋藏心底多时的悔恨,她再也无法维持在下属们面前强装的冷静,失控的泪滴霎时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纷落而下。
微愕地看着她的泪水瞬间濡湿自己的衣襟,蔺宇涵缓缓凝起黑眸,眼底原有的些许不安逐渐化作了读懂她心事的了然与怜惜。
“我知道,你只是……不想伤害任何人……”温柔地望着她,他抬手轻拭去了她腮边的泪痕,“如果你不怪我,那就也不要责怪自己了好吗?我们都不是能预知未来的神,阴差阳错,造化弄人,这一切,又岂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掌控的……”
他眸中纯然的宠溺和柔情几乎把清秋的心融化成水,但她的泪却泛滥得更凶了。看着她脆弱迷惘的样子,蔺宇涵无奈地低叹一声,忽然轻托起她的下颌,俯首吻住了她艳红的薄唇。
那片突如其来的炽热让清秋蓦地一窒,猝不及防之下,她不禁惶然轻呼着挣动了一下身子。她那一身颇为不俗的武学,在他怀里竟似没有半点施展之地,近乎蚍蜉撼大树的微弱抗拒宣告无效之后,她便下意识听从内心的声音,放任自己惬意地沉醉在他的柔情里。
感受到她并无勉强的欣然回应,蔺宇涵的唇边浮起了一丝慰足的笑意。是非对错,谁欠了谁,那些都不再重要,此时此刻,他只想把心底积淀多年,历久弥坚的深情毫无保留地交付给此生唯一的挚爱,若能抚平她心中的伤痛,让希望与生气重新回到她身上,对他来说,一切便已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