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春暮香残(三)

“我从头到脚都比不上师兄, 这我承认,但有一点,我自信比他强, 那就是……对你的在乎!我永远不会远离你, 直到有一天彻底征服你的心, 或者干脆让你讨厌到底, 一脚踹烂我的脑袋, 叫我没办法再想你!”

脸红脖子粗地抛出有生以来最嚣张的言辞,陶晟带着狂乱的心跳飞奔而去,却是没有勇气再去了解自己的“挑衅”究竟炮制出了什么成果。身后, 小翠呆若木鸡地望着他急速远去的背影,横眉怒目的表情渐渐裂出一丝缝隙, 随之而起的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幽幽叹息……

* * * * *

午间, 野花的清香随着微风丝丝缕缕地飘入窗口, 和煦的阳光柔暖地洒了满屋,一切都是那么舒适宜人, 然而,靠坐在床头的白天武脸上却是一片阴云密布。

“告诉我,到底为什么?我的心意,你不是第一天才知道,可是你逃了三年, 躲了三年, 我不相信, 你会在一夜之间突然爱上我!”

昨日, 面对送走师弟后回到房间的清秋, 他依旧固执地追问着这过于突然的亲事的来由。她沉默不语地注视他,盈盈的眉眼间凝着难解的愁绪, 眼波却又是格外地温柔。

“宫主?”

看着她深邃的眼,他无端心悸地缩了缩身子,遂见她嫣然而笑,抬手轻抚上他的脸,温热的指腹在他的面颊和唇瓣上柔柔滑过。

“叫我清秋!谁说不可能了?我就是突然爱上了你,在我以为自己将要失去你的那一刻……所以我再也不会放手,如果你不信,我会用一生的时间来证明!”

“你……”

话音未落,一弯骤然袭向他的馨软与甜美便温柔地吞噬了他未及出口的疑问,那怜惜而执着的缠绵让他天旋地转,瞬间沉沦在心魂震颤的旖旎幻境中……

终于实现了曾经锥心泣血渴求的梦想,他的确是有过刹那的狂喜,但过后,包围他的却是越来越多的迷惘——除了那不知来由的顽固疑惑之外,还有着种深深的错位感,偷得片刻欢愉,却恍惚觉得反而因此失去了什么,似乎,这并非是他内心深处真正认同和接受的命途。

“白护法,午饭做好了,我给你端进来好吗?”

门外响起了小翠的声音,将他浮游太虚的神思蓦然唤回。匆匆收拾起凌乱的心情,他扬声应道:“进来吧。”

虽然心底仍残留着些许凄伤,但进门后的小翠却是一派欢悦之色。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这个曾经大大咧咧的姑娘终于学会了照顾别人的感受,不把什么情绪都放在脸上。

“宫主亲手给你熬了锅鸡粥,香着呢,一路上我都闻得直流口水!”把托盘中的砂锅、碗碟放到桌上,她掀开锅盖冲白天武嫣然一笑准备盛粥,“白护法,你先用着,宫主正在帮你煎药,一会儿就……”

“等等!”严肃低沉的声音毫无征兆地打断了她的话,“小翠,你觉得,我平日待你们如何?”

“嗯?”小翠怔了怔,停下手上的动作,不解地望向白天武毫无喜色的脸,“好,很好啊!怎么啦?”

“那好,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愿如实回答?”

“啊?”小翠心头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压顶而来,可是,她又不能说不愿意,只得提心吊胆地点了点头道,“当……当然,白护法请问!”

“你告诉我,宫主到底为什么要跟我成亲?”白天武缓缓眯起眼眸,目光忽转犀利,“不要重复我已经听过的那些陈腔滥调,我要听的是实话!”

神情一僵,小翠不由得暗暗叫起苦来,她分明是最不会撒谎的人,为什么偏偏老是要她面对这样的情形呢?舔了添嘴唇,她硬着头皮干笑道:“白护法,你可真会开玩笑!这种卿卿我我,情情爱爱的事情,我一个局外人怎么可能知道?你要问,也得去问宫主才是啊!”

“你们见我如今病卧榻上,就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不是?连句实话也没人肯对我说!做人做到这般窝囊的地步,我还活着干什么?”白天武挑眉一哂,冷不防地从枕下抽出佩剑就朝自己颈中刎去。

“不要啊!”小翠花容失色地扑来试图阻止,白天武虽是有伤在身,但武学造诣可是远在她之上,一伸手便出其不意地封了她的穴道。

“给你最后一次说实话的机会!”冷睨着弓身僵立的小翠,白天武握剑的手紧了紧,锋刃微微下压,“如果你再推三阻四,待会儿宫主进来,看到的就是我的尸体!”

那耀眼的寒光彻底击垮了小翠本已岌岌可危的心理防线。“好好好,我说,我说总行了吧?”哭丧着脸,她无可奈何地举起了白旗,开始了生平第一次做“叛徒”的可耻经历……

* * * * *

“听说,你的嫁衣是请京城明月楼的师傅做的,手艺很不错?”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正端着一勺汤药欲送到白天武嘴边的清秋好一阵发愣,许久才道:“是啊,都是钟嫂子替我张罗的。这几天,辛苦她了。”

“那……”不忍她的手一直这么举着,白天武迅速喝下药汁,随后才道,“一会儿,你穿给我看看,好不好?”

“就这会儿?”清秋的脸顿时红到了耳朵根,“哪有人还没到新婚之夜就穿嫁衣的?你也太心急了吧,不过几个时辰都等不了?”

“可我就是想现在看!”白天武固执地盯着她。

“呃……那好吧!”清秋无奈地一笑点头。现在,但凡是他喜欢的事情,不管有多不合理甚至是荒谬,她都会尽力为他去做,只要他高兴就好。

服侍他喝完药后,清秋果然依言换上了嫁衣。明显区别与寻常的嫁衣,这袭薄如蝉翼、轻若云烟,垂坠感极好的冰蚕丝裙凸现出了设计者独具的匠心:

它的颜色是由浅至深呈水波状自然过渡的桃红色系,衣上的饰物全以同色丝绢制成,包括领口处镶亮银片的一朵缀花、袖口处两根可打成蝴蝶结的丝绦、裙摆处的三道斜置罗纹花边以及裙底的一圈流苏。与之相配的头饰也不是普通的凤冠,而是一方穿有面纱、缀着银链,可佩于额前的白玉镂空蝴蝶。

整套华贵之中透着清雅别致的衣饰衬得清秋的柳腰螓首、冰肌玉骨越发的玲珑剔透,看着款款行来,美得全然不似凡尘中人的她,白天武情不自禁地恍惚了一瞬。

“果然不愧是明月楼的大国手,懂得因人而宜,如果给她穿上描龙绣凤的大红袍,那可真是暴殄天物了!”

由衷赞叹着,他的脑海中不知为何清晰浮现起了一个酷爱穿红的身影,她的美是与清秋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如果说清秋美得似水,那她便似火——火一般的艳红,却艳而不俗,仿佛那生来就该是属于她的颜色。

只可惜……当她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却从来不曾注意过她的美。心弦隐隐一颤,他的眼睛悄然湿润了。

“白大哥,白大哥,你怎么了?”

一声略带惶恐的呼唤让他蓦然回神,眼前的清秋撩开了面纱,凝起星眸担忧地瞧着他。

“哦,没什么!”掩饰地笑了笑,他抬手指向对面墙角处的橱柜,“清秋,左面第四格的抽屉里有个紫檀木盒,帮我拿出来!”

见他不再像往日那样拘泥于身份,而是如此自然地唤着她的名字,要她做这做那,一副俨然已把她当作妻子看待的样子,清秋樱唇微抿,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但她没有容许自己再多想下去,只是微笑着道了声“好”。

没怎么费力,她便找到了他所说的东西。“是这个盒子吗?”她举起木盒回身扬了扬。

“对!”他点了点头,唇边挂着一丝神秘的笑容,“你打开它,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看看!”

“哦!”清秋依言掀开盒盖,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用银丝编织成的细巧手镯,镯身外侧还缀有两个形如珍珠的铃铛。

她拈起镯子细细观看,铃铛随之微微摇曳,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叮当”声,与此同时,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两个铃心中竟各自绽出五片银叶来,珍珠霎时间变成了花朵。片刻后,当铃铛逐渐静止下来之后,银叶又缓缓收入铃心,恢复了原来的形状。

见清秋看得目瞪口呆,白天武笑着解释道:“这叫蕴梦镯!我爹生前是镇上有名的银匠,这个镯子,是他亲手打来送给我娘的定情信物。”

“蕴梦镯……”清秋爱抚着这个物如其名,美妙得如同梦幻一般的银镯,好奇地问道,“很美的名字,有什么来历吗?”

“我娘出身名门望族,外公不同意她与一个银匠来往,她和我爹的相恋,很艰难……”

“爹把全部的深情和决心都寄托在这个镯子里,既用来鼓励娘,也用以自勉。他说,即使他们不能朝朝暮暮长相厮守,但只要彼此有情,心中梦想的种子不死,总有一天,它们会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后来,他们终于在一起了,虽然他们被愤怒的外公逐出小镇,不得不过着浪迹天涯的生活,最后因劳累和疾病,在我十岁那年双双辞世,但他们是笑着走的,手牵着手离开的那一刻,他们说……他们又听到了……梦的声音……”

细诉着往事,白天武的神情间有几分甜蜜,也有几分伤感。稍稍一顿后,他继续说道: “十岁以前,听爹说起蕴梦镯的故事,我只是似懂非懂,其中深意也是等长大以后才慢慢想明白的。虽然每次想起来,都会有一点点的心痛,但是……更多的是羡慕,一辈子,能有这样一段情,真的是死而无憾了……”

这是自他们相识以来,他第一次对她说起自己的身世,清秋痴痴地望着他,忽然间心痛得难以自已。

他的父母,一生虽然短暂,但真正相爱过了,的确是了无遗憾。可他呢?这三年来,他始终无怨无悔地陪伴在她身边,甚至用全部的生命守护着她,然而,无论他如何付出,却始终无法走进她的心里,难怪他会如此感慨地说出“羡慕”二字……如今,就算她可以把自己的人给他,但欠他的一世深情,她还是还不了,永远都还不了!

霎时间,她的眼前一片氤氲,抑制不住的泪水决堤而下。

“真是的!瞧我好端端的怎么把你给招哭了?”白天武一把将她拉到身边,温柔地抬手拭去了她腮边的泪水,“对不起,是我不该在我们的大喜之日提这些伤心事……来!”他执起她的柔荑,把蕴梦镯轻轻套在了她的腕上,“这个,送给你!”

“送给我?这……”

“不许说不要!难道……我想送自己的未婚妻一件礼物都不行吗?”他佯怒地挑眉,见清秋垂下头去不再吭声,这才满意地缓和了表情。

怜惜地凝起黑眸,他的目光骤然变得深邃无比:“你知道吗?我爹曾经说过,它是件很有灵性的祥瑞之物,有了它的护佑,相爱之人即使天各一方,也能早日团聚,重续鸳梦!”

望进面前那星子般明亮,旭阳般温暖,却又大海般深不可测的含情双瞳,清秋只觉心弦荡漾,恍惚着说不出话来,而他只是幽幽一叹,瞬时收回目光,把视线移向了窗外。

“时间过得真快,又到黄昏了!”他漫不经心似的低喃着,“夕阳下的桃林,一定很美……清秋,陪我去那儿走走,好吗?”

“你要出去?”清秋蓦地惊醒,秀眉一蹙急道,“那怎么行?你的身体……”

“我的冷大宫主,你难道忘了曾经答应过要陪我到桃林里练剑?请问到目前为止,你做到了吗?”抛给她一句半真半假的诘责,他的神情执拗得像个任性的孩子,“现在我没办法练剑,只好退而求其次,你该不会连这一半的诺言都不肯兑现吧?”

清秋愧疚地一窒,想了想,只得点头道:“好吧,那就依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要慢慢地走,时间也不能太久。”

见他并无异议地点头,清秋笑了笑正打算去换下身上的嫁衣,却被他一把拽住:“别换,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就这……”质疑声刚出口一半便被扼杀在喉咙里,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小心翼翼地扶他下了床,又细心地替他披上了一件外衣。

“你以后一定会是个贤惠的妻子……不过,千万别只记得温良恭俭让,倒忘了怎么当宫主,小心被人爬到头上去!”起身时,牵动伤口的疼痛让白天武微微战栗了一下,可他还是面不改色地笑着,轻松调侃的口吻半点不改。

微红着脸,清秋搀扶他走出庭院,步入山谷,沿着曲折的小径来到了那片他亲手为她种下的桃林中。

如今已是暮春时节,桃树长出了郁郁葱葱的绿叶,花朵却变得稀疏了,不复当初繁花似锦的盛况。晚风中,不时地有花瓣飘落下来,在林中舞起了一片缤纷的红影,和着夕阳织就就的淡淡洒金光幕,显得分外旖旎飘渺,却又笼着丝若隐若现的落寞与哀愁。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就连……春天都快过去了,这已经是今春的最后几朵残花了吧?”看着枝头仅剩的那些花朵,白天武若有所思地轻叹着。

听出他言辞间的感伤,清秋心头一跳,忙故作轻松地笑道:“那又何妨?明年,花还是会再开的,也许开得比今年更美。那时候,你的身子定是早已好了,我们就来这里好好练上几天的剑,免得你总惦记我只兑现了一半的诺言!”

白天武回眸,定定地望住她出神不答,许久,才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字字低喃道:“明年的花再美,终究也已不是它们了,那时,你还会记得这些早已零落成泥的芳魂吗?”

清秋没有听清楚他的话,却因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凄色莫名地起了一阵心悸。不待她理清思绪,只觉腰间猝然一暖,已是冷不防地被他紧紧拥入怀中。

“哎,小心你的伤……”

她讶异地惊呼,话音未落,方自抬起的螓首便被他不由分说地再次按入胸怀:“别管那些。就这样,让我静静地抱你一会儿,好吗?”

清秋无法再说什么,只能带着一丝惶惑顺从地垂下了羽睫。

一片静谧中,清风悠然拂过他们身旁,挟着几许夹杂落花的微尘,在翠绿欲滴的桃叶间久久地盘旋、飞舞起来。那透着勃勃生机的绿意与片片落红残香在夕阳的柔光下缓缓交融,契合得仿佛模糊了生与死的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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