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Chapter 25

龚熙诺站在监护病房门外,透过百叶窗的空隙盯着里面医生忙碌的身影,神色紧张,眉峰耸起,环抱双臂,静静地等待。

下午正在工地解决问题的龚熙诺接到夏乐凡的电话,原璟坤父亲的病情出现恶化,始终提不上来一口气,情况不妙,怕是凶多吉少。

龚熙诺挂掉电话,把工地的事务全部交给章甫,特别交代他,没大事不要随便打搅他。

龚熙诺急匆匆地赶到医院,夏乐凡一直在病房里对病人进行抢救,另外一个副主治医生大致地向他讲述一遍病人的情况,说来说去,那意思无非是做好最坏的准备。

副主治医生滔滔不绝地讲,龚熙诺一言不发地听,最后,医生留下一句:“做好准备吧,估计希望不大。”

龚熙诺从来没想过原璟坤的父亲会出现任何意外情况,每个月来看他两次,每次夏乐凡都会告诉他令人振奋的消息:病情有起色或者治疗见成效。哪知道,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

夏乐凡双手举着起搏器,护士和其他医生后退几步,起搏器把病人的身体震得弹起又落下,反复几次,他扫了一眼床头的仪器,冲一个年长的医生摇摇头,把起搏器放回原位。

年长的医生又为病人做了几下人工心脏按压,停下手后,查看着病人的瞳孔,关闭手电筒,吩咐护士撤掉所有仪器,还有病人身上的各种插管。

龚熙诺目睹着里面的一切,手按在玻璃上,不必人说,他从医生护士的表情还有动作中轻而易举地猜到结果。

夏乐凡走出监护病房,无奈地摇头:“对不起,龚先生,我们尽力了。病人突发脑出血,实在是无力回天。”

龚熙诺闭上眼睛,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冷静,再次睁开眼,夏乐凡还站在他面前,好像知道他还有话要说。

“这件事,一定不能让原先生知道,我希望你能暂时保守秘密。”

夏乐凡明白其中厉害,原璟坤有孕在身,受不得半点刺激,情绪上必须保持稳定,不然对他对他肚子里的孩子都不利。

“我知道,我不会说的,也不会告诉耿鑫。”

耿鑫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要是被他知道,万一说漏嘴,到时候一定会引起一场巨大的风波。

遗体被安排送往太平间,一切手续都是龚熙诺代为办理,在填写与死者关系那栏项目时,他握着笔犹豫半天,最后落下两个字:女婿。

工作人员检查着登记表,抬头看他:“噢,是岳父啊!”

龚熙诺不否认:“啊,是。”

“那他女儿呢?得有个直系亲属吧。”工作人员严格按照程序办事。

龚熙诺解释:“那个,他现在不太方便出门,要生孩子了,所以,这事我没敢告诉他。”

工作人员面露同情:“哟,那是不能说,万一伤心过度,对大人孩子都不好。那,这样吧,你到时候带着他的户口本身份证工作单位证明这些东西,我说的是你岳父的啊,不是你老婆的。嗯,你们是打算火葬还是土葬?”

“火葬。”龚熙诺用一张纸记下需要准备的各种证件。

“你也节哀顺变。嗯,骨灰盒和墓碑墓地的事儿,准备了吗?要是没来得及,你拐弯去那间小屋,里面有卖的。”工作人员还不忘借机推销殡葬用品。

“好。谢谢您。”龚熙诺和工作人员道谢后,在另外一间屋里选购一款比较昂贵的骨灰盒,墓地墓碑不需要考虑,原璟坤的父母是要合葬的。

龚熙诺马不停蹄地搜集各种证件资料,在最短的时间里办理好一切需要的事宜,过程比他想象得顺利,原父的单位和派出所街道都没难为他,揣着张医院开具的死亡证明,谁会不信?

龚熙诺的车子久久地停在楼栋前面,迟迟不肯下车,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原璟坤开口,把突如其来的噩耗告诉他,现在显然不是最好的时机。可是,这种事,根本瞒不住,等孩子出生后,他一定也会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怨恨他早不说?

但是,假如现在告诉他的话,那么,后果将不能想象,搞不好会引起早产,也许还会一尸两命。

龚熙诺越想越烦恼,紧紧地攥着方向盘,气闷于胸,拉下车窗,一眼瞥到亮着灯光的公寓,原璟坤此时大概正等着他回家吃饭。

龚熙诺吐出口气,额前的头发飘起又落下,整理好情绪,恢复以往的表情,尽量不露出任何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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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熙诺的演技还真不错,原璟坤没从他一贯清淡的面相上发现任何不对劲,照旧吃饭,听音乐,到点回卧室看书。

不过,龚熙诺反常地没复习功课,而是和原璟坤一起倚着床背看书。原璟坤虽说奇怪,但也没问他。

“爸,爸爸……爸,爸爸……”

深夜,龚熙诺隐约听到原璟坤的梦中呓语,语态焦灼,声音急促,连连叫了几声,忽高忽低。

龚熙诺支起身体,拿过眼镜戴上,轻轻地推了推扭动不安的原璟坤,呼唤他:“醒醒,醒醒,是不是做梦了?”

原璟坤被他摇醒,睁开迷茫的双眼,周围一片漆黑,梦境里的景象再次出现在脑中。

父亲的大手牵着他的小手,父子俩在公园里散步,突然,父亲不知为何放开他的手,独自大步地往前走,他着急地叫着爸爸,父亲却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他拼命地大声呼喊,无人理他,竟站在原地大哭起来。

龚熙诺擦了擦他额上的汗,柔声地安慰他:“怎么了?做恶梦了?”

原璟坤撑着身体坐起来,龚熙诺见他还是一脸的惊恐表情,顺着他的背:“别害怕,梦都是假的,不要再去想了,忘了就好了,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原璟坤抓住他的胳膊,阻止他离开身边,恐惧的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龚熙诺,盯着他:“你今天去看我爸了吗?”

龚熙诺听他提到这件事,莫名地心虚,不敢对视他的目光,眼神顾盼左右,撒谎:“去了,他挺好的。”

“是么?”原璟坤一直想着刚才那个不知是凶是吉的梦,怀疑地问。

龚熙诺不似刚才那般紧张,极力地稳住情绪,语气坚定:“是的,夏医生不是和你说了吗,恢复快的话,说不定年后会醒来的。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夏医生吗?”

原璟坤半信半疑,心里还是不安,总是有不好的预感。

龚熙诺侧身抱住他,轻拍他的脊背,在他耳边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的。相信我。”

原璟坤伸出双手环抱住他的腰,下巴搭在他的肩上,他的话像是一针镇定剂,让他安心,不再那么担忧,不过他没注意到龚熙诺深深皱起的眉宇,还有酸楚的脸色。

假如,你知道真相,会怪我吗?

龚熙诺暗暗地担心。

龚熙诺一个人撒谎还不够,非要拽上夏乐凡,只有他亲自证实原父的表情有所好转,原璟坤才会完全相信。

夏乐凡能够做到保守秘密,但是对于需要陪着龚熙诺撒谎,还有些不情不愿,左右为难。

晚饭期间,龚熙诺朝着他使眼色,夏乐凡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筷子扒拉着米饭,粒粒晶莹的米粒被搅动黏在一起,纠结得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龚熙诺连使三个眼色,见夏乐凡无动于衷,忍不住伸出脚,踢了踢夏乐凡。哪知道,脚下不长眼,脚跟挪动竟踹到原璟坤。

原璟坤侧过脸,诧异地看着他。

龚熙诺慌忙低下头,端起碗,挡住脸,一口接着一口地吃饭。

夏乐凡一横心,这个谎早晚得撒,早撒早解脱。

他放下筷子,看似无意地提起:“原先生,您父亲的病情最近很有起色,我想,估计等宝宝出生以后,他会醒过来的。”

原璟坤觉得奇怪,夏乐凡从来不曾在他面前提起过有关父亲病情的任何情况,今天怎么会谈到这件事?不由得撇一眼龚熙诺,他面色平静,一副无关己事的样子。

“噢。谢谢你。”原璟坤客气地道谢,没再多问。

“没事!”夏乐凡心里的一块石头稳稳地落下,松口气,继续吃饭。

事后,龚熙诺又有点担心,虽说是为了让原璟坤安心,才想到和夏乐凡配合演戏,可是,会不会造成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效果?

原璟坤可是个相对聪明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难保后来不会有所察觉。

好在,原璟坤没多心,压根没联想到他们会欺骗自己,同样没往不好的方面去琢磨,对龚熙诺和夏乐凡的话深信不疑。

龚熙诺对原璟坤心有愧疚,愈发加倍地体贴温柔,事无巨细一一亲为,态度温和,照顾周到。凡是原璟坤提出来的要求,即使是摘星星捞月亮都照办不误。

原璟坤突然想吃葵瓜子,耿鑫在夏乐凡的提点下,提议去市场买来葵瓜子,而不是耿鑫之前想买的瓜子仁,夏乐凡美名其曰,要为龚先生多多制造表现机会。

龚熙诺坐在转椅里,双臂搭在大腿处,床上铺着一张报纸,散落着大片的葵瓜子,他耐心地剥瓜子皮,把一粒一粒的瓜子仁放在边上的小碟子里。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了?”原璟坤手里把玩着一个橘子,侧身歪在床上,平躺的话,隆起的肚腹会压迫呼吸。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怎么会感知不到龚熙诺对他的关心和体贴?

龚熙诺闻言心虚,剥瓜子的手稍微颤抖一下,瓜子仁掉在一片瓜子皮中,不见踪影。

他只好重新拿起一个葵瓜子,左右两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叠加住小小的瓜子,微微用力,瓜子裂口,抽出奶白色的瓜子仁,放在碟子里。

“没有啊!”

原璟坤看着他手下的动作,又抬起头盯着他装作镇定的面色,语气酸溜溜地逗他。

“你是不是又打算陪着谁去呀?”

龚熙诺停下来,抬起头,对着他玩笑的眼神,无奈地叹气:“这事儿你能记一辈子!”

原璟坤正给橘子剥皮,顺手把一块橘子皮扔到他身上:“只许你做,还不准人说啊!”

“能能能,我错了。”龚熙诺好脾气地把橘子皮从身上拿掉,扔到垃圾桶里。

原璟坤吃完一个橘子,龚熙诺把堆积成山的瓜子皮扔进垃圾桶,又把盛满瓜子仁的碟子放到书桌上,兜起报纸,攥成一团,收拾好床铺,端着小蝶来到床头,坐到原璟坤身后,把他拦在怀里。

原璟坤接过他递来的湿纸巾擦擦沾满橘子汁的手,仰着脸,表情认真地问:“我问你,假设你生活在旧社会,可以娶很多女人,你会娶小老婆吗?”

龚熙诺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踌躇一会儿,老实地回答:“会吧。”

原璟坤期待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愤懑,瞪着他,不说话。

龚熙诺还在思索,向上翻着眼睛,来了一句:“可是,那我得有很多钱才行啊!”

原璟坤用胳膊肘狠狠地捣在他胸口处:“你已经很有钱了!”

“哎呦!”龚熙诺叫唤一声,揉着胸口,缓解疼痛。“我的意思是得有很多很多的钱!”

原璟坤要挣扎出他的怀抱,龚熙诺收紧双臂,将他牢牢地固定在臂弯里,四目相视,克制不住的冲动涌遍全身。

龚熙诺主动低下头,双唇靠近微微张开的嘴巴,一下子锁住对方的嘴巴。接吻是人类的本能,可是本能有高低之分,龚熙诺在这方面的本能技巧太差劲,差点咬住原璟坤的嘴唇。

原璟坤闭上眼睛,回应着他,上唇婆娑着他的下唇,下唇抵在他的下颌处,像磁铁一般地吸附在他的唇上。

龚熙诺紧紧地进入状态,摆动着头颅,与原璟坤牙齿触碰时,血冲脑中,心潮澎湃,脸色涨红,不能自已地越吻越久,越吻越用力。

原璟坤的手不知不觉地勾住他的脖子,龚熙诺的眼镜几乎要贴到他脸上,吻到快要窒息,腹内的孩子凑热闹地踢着小脚,伸着小手,要引起父亲的注意。

原璟坤推开龚熙诺,气喘吁吁,双手在腹面上下顺揉,安抚着孩子。

龚熙诺摘掉眼镜,扶着他在怀里躺好,手搭在他的手上,感受到孩子不轻的动作,垂下眼睑,迎上原璟坤略带湿润的目光。

原璟坤倚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口如打鼓般的心跳,咚咚地直撞他的心扉。

他们给予彼此最宝贵的一切。

“现在才五点,你就煮汤圆啊?”夏乐凡解开塑料袋,里面装着雪白如球的汤圆,个个饱满圆润。

“五点吃汤圆,七点吃饺子,正好!”耿鑫举着勺子,等待锅里的水煮沸。

“你会煮汤圆吗?”锅里的水上下起伏,夏乐凡见耿鑫把一个个汤圆顺着锅边放进水里,避免溅起开水烫着胳膊,怀疑地问。

耿鑫把空掉的塑料袋扔给夏乐凡:“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啊,四肢不勤五谷不分!除了吃,什么都不会!”

“你怎么随便诋毁我呢?谁说我什么都不会?吃喝玩乐,我样样皆能!”夏乐凡不满意耿鑫对他的评价,不过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出反驳的例子,除了治病救人,在生活方面,他确实处于不能自理的状态。

原璟坤站在台阶上,一手撑着腰,一手扶着隔断,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俩斗嘴。

大门响动,龚熙诺破天荒地五点回到公寓,原璟坤纳闷地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奇怪地看着他。

龚熙诺外面套着墨绿色的防寒服,里面穿着粉色的衬衫,还有一件灰色的毛衣坎肩,坎肩的左下角还绣着一个可爱的小熊,黑色的西裤,咖啡色的休闲皮鞋,和一般的上班族毫无区别。

“今天不是冬至吗?我早点回来,陪你吃汤圆。”

原璟坤把手里的东西放在餐桌上,打开一看:“是糖葫芦啊。”

耿鑫探出头,兴高采烈:“还有糖葫芦哦,真好,感觉和过年一样。”

夏乐凡鄙视他:“你吃个糖葫芦就过年了?你这是解放前的标准吧。”

耿鑫斜瞪他:“你懂什么,我这是为了调节气氛!”

“哎哎哎哎,要沸了,快点,快点!”夏乐凡着急地喊着,眼见着锅沿渗出白色的泡沫。

耿鑫不慌不忙地拿起抹布揭开锅盖,水一下子退回锅内:“你叫唤什么?没长手啊!你每天在我们这儿蹭吃蹭喝的,是不是得交伙食费呀?”

夏乐凡叉腰,耿鑫现在对他的态度是越来越恶劣,气焰是越来越嚣杂,脾气是越来越大,关键是他还得受着忍着,不敢随便发作。

餐桌上摆着四个碗,每个碗里有六个汤圆,浓稠的汤汁包围着汤圆,令人颇有食欲。

龚熙诺把碗里的汤圆用筷子夹开,挑出山楂馅儿的舀给原璟坤。

原璟坤碗里比较甜的几个全部给了耿鑫,夏乐凡和耿鑫都喜欢吃汤圆。

“胃口不好,你少吃几个。”原璟坤深知粘食不好消化,吃得多了,龚熙诺的胃口肯定会不好受。

“噢。”龚熙诺听话,吃完一个不再多吃,喝了几口汤。

原璟坤失笑,是叫少吃几个,不是只吃一个!算了,点到即可,反正达到过节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