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头还是忍不住啊。”男子啧了一口,缓缓开口。
不求宫所在连山重峦叠嶂,层峦耸翠,是地处中原的青州唯一连成片的山脉;而其中最崇岭绝壁的五峰,便是世人所熟知的不求宫五山了。今夜,流星陨落,星河流淌,最高耸入云的坡脚峰仿若与天相接,不求宫的弟子们纷纷出来仰望这百年难见的奇景,叽叽喳喳热热闹闹地讨论着这美轮美奂的天空,询问是不是有什么大能修道所成,天地为之遥相呼应。
环宫的观星台上,一人喝茶,一人喝酒,一人赏景。
一人着宫装,一人着道服,一人着西海特有的长裳。
说话的正是那长裳赏景的男子。
一袭白衣,绛色绣着含羞待放的海棠花抹胸,腰系百花曳地裙,额上弯月玉珠闪着淡淡光辉,很难想象,在求仙问道的不求宫,浩瀚清冷的观星台,能见到如此艳丽世俗的女子。
她放下茶盏,声音里带着欣慰,“小丫头长大了。”话语中对夜潜葵水堂的“丫头”好似没有丝毫苛责之意。
喝酒的老人披着麻衣道袍,满脸的沧桑皱纹,他冷哼一声,声音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动静太大了,这还怎么向我宫弟子们交代?玉青,你去让他们住手。”
毋庸置疑,老人是此间最得尊敬之人,其他二人都面露恭敬,但他说完话后,长裳得孟玉青却没有动。他笑着摇头道:“不成呢,有人专程嘱咐过,不让我等插手呢。”
“年轻无知的小子!”老人骂完也不再阻止,专心喝酒,对天上的异象视而不见。
“百年能几何,十载不得偕。”宫装女子低声道,从观星台可以遥遥鸟瞰整片山脉;天蕨峰流光四溢,火龙被锁在那小小的四方天地中,嘶鸣却不得脱困,“终归是我们负了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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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有云,天才在洛水,止境在梦白;白日之梦,生生求不得,旅途险峰,望之魂断梦萦。镜钟天下的修者,无不以修至五境为他们毕生的目标心愿。当一名洛水修士开天地和,攀至梦白,那便意味着渡过术海,道法自然,与瑞兽有血脉上的共鸣,天下修界都愿恭称一声尊者。
无心逸,从旧古传来的心法从这青山绿水间传遍了整片大陆。分上三重下三重的繁杂心法每重都对应着俗世中所划分的境界。这天下代代相传的洛水功法,大多都是从无心逸中一脉相承子出母胎;而无心逸,古老的心法有着最苍茫古朴的本质,最厚质悠远的修途,凡习至上三重者,无不是当世才具,洛水中意的才士俊彦。
无心逸上二重,梦白修士,洛水尊者倾力释为的火龙,魔焰滔天,状若焚世。
然后被困在那四四方方的天井中,辗转腾挪,痛苦万分。
莫复惊得无法站稳似的,晃了几步,颤声问道:“你…你怎么有如此辰星之力..?”
鱼茵梳脸上没有自得神色,挑弄着一只星光化成的小鸟,随意道:“生而有之,与月同眠,与星同行。”说着声音愈加小了下去,最后喃喃加了一句什么,莫复听不甚清楚,但能感觉其中的落寞。
“我看错了你,没想到你已经如此境界了。”莫复嘴角溢血,五境的修士总给人灵气如海的感觉,但现在,老者面色晦暗,已有枯竭之感。他看着这位皑皑峰的大师姐,明眸皓齿,靥辅承权。他曾听过门人弟子们对这位不绝口的赞美,只是没想到,如此年轻,如此貌美的弟子,竟然有这样不俗的实力,“唐峰主,你找了个好徒弟啊,咳咳咳…!”
鱼茵梳漠然看着老者不住吐血,轻声问道:“长老可知你胞弟勾结了外人。”
“我知道。”
“……,气运气运,气数为主运数为辅,到一人身上有,如从龙辅弼,再无退去的道理。是你想当然了。”女子说道。
“啊,我确有听闻。”莫复喃喃道,别人这样说,他可能不屑一顾不予理会,但这位说的,他相信了。老者道袍整净,两鬓下颚打理得干干净净一丝不苟,反差强烈的,是他灰败的面色,如万里沙漠里存活千年的枯杨,耗尽了最后一丝水分,形仍存而魂已死。他双目望天,甚至都不再控制那巨型火龙,开口道:“我只是有些..放不下..”
星海如波涛,咆哮汹涌进葵水堂。
“天…亡莫…,非战之罪。”这是莫复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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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星台上,‘监万岚’孟玉青与洛风峰峰主秦蓁蓁骤然起身,电射向天蕨峰。
葵水堂外,有两人并肩而立,一男一女。女子寻常面貌,背负着一柄一人长的狭剑,目光坚定有神,她侧头道:“丫头好大的胆子。”那柄剑已经出鞘一寸,她想救人,但被男子的手按了下去,“我是为了她好。”女子说又道。
唐重山笑笑,“我自然知道你是为丫头着想,但这不是她希望的。”此时银河淡薄,月朗星稀,碧空万里如洗,男子笑容温暖,声音沉稳,“有时候,孩子解决不了的,当然要师傅出马咯,不然要师傅做什么。”
葵水堂中,莫复靠在庭柱上,安静无声。
鱼茵梳对远来的二位视而不见,她遥看远方,千里虽隔,仍共婵娟。
“师妹,家里干净了,有空回来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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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认为,就这样跌跌绊绊,舔舐伤口,独自前行,也是不错的。直到我遇见了师傅与师姐,我才知道,原来啊,我的坏运气都在前头呢,那样平常的生活,总让我觉得像是在梦里。”
“所以后来在白米街,闵夫人要杀我,我才会那么的不甘心。也许,如果没有师傅师姐的话,我反而不会想那么多吧,我只是不甘心我刚刚看见了阳光,就要我重新坠入黑暗。”洛诺声音微颤,仍努力保持平静,但握紧的右手却出卖了她内心的波澜,“但是,真好,那天有你。”
洛诺低声道:“我也不是那么被人嫌弃呢,看,有人愿意救我。”
苏澈呼吸重了几分,他没回答,伸手环上少女纤细的腰肢,但不是很紧,他不想趁人之危,也没有丝毫的欲念,他只想好好安慰她,告诉她有人一直在她身边。
洛诺好似被惊到的兔子,嗖的一颤,双手抵在苏澈的胸膛,虽然她也有些贪恋他身上好似阳光的味道,但少女的矜持让她羞得没办法真的钻进男子的怀里。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挣开了苏澈的怀抱,站起身,遥看远方。
黑压压的乌云已经不见,此时风清月明,碧空万里如洗。
少女回身低头看着苏澈,扑哧一笑,歪头道:“那天,谢谢你啦。真的很帅呢。”
苏澈微微仰头,看着背在月光下的洛诺,她笑的热烈,可爱,动人,明丽,如百合,如绮昙。
苏澈的梦里,从此多了一道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