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黎自三百年前甲士铁骑横扫中洲大陆,一统群雄纷争的乱世,陈,萧,禹等苟活下来的小国俯首称臣以来,一直是风调雨顺,百姓安乐。更何况如今大中元历五年,龙椅上的那位,和他的父亲一样,是位贤君。
龙蟠虎踞于天下的大黎对外是铁血强权,对内却大开先河。先帝孝宗皇帝鼓励商贾经贸,朝廷自己开商贸的商本寺。太子,现今的昌宗皇帝登*基后不仅没有推*翻其父亲之前的政法,延用一批老人的同时,更是鼓励互通有无。官家建了数个港口,涌入大批镜钟天下四面八方的脚客商人;沿海露华州的魔城甚至发展成了中洲大陆乃至其他几片大陆的商业中心。
粟炀庄作为大黎京州的经济重镇,虽无港口,但仍处处可见五湖四*海来的来客。碧眼挺鼻的北方人传教士和冒险家;南萧长手长脚的卖艺人,毛发长的拖地的猿猴趴在他背上,眼睛滴溜溜地盯着行人手上的吃食;被大黎人鄙称为蛮子的南部隆江人,正大大咧咧地跨在椅子上,豪迈地喝酒吃肉,说着一些难懂的话,估计是与同伴几人来粟炀庄挑上几把好刀,寻上几位好手;更不提大黎各州来的数不胜数的游侠旅客了。
粟炀庄最繁茂的白米街,油光满面的小贩用力吆喝着行人,莫走坊的富态掌柜恭敬地介绍着店内闻名各国的香粉胭脂花钿,坊内一妇人把玩着手里的红蓝花胭脂盒,神情冷漠。
“德驰,把店里所有的胭脂与眉黛的包下来把。”妇人对身旁唯一一位中年家丁说道。
家丁德驰点头称是,上来与莫走坊的掌柜交谈。那掌柜的若是平时听得这样的要求,怕是要笑掉大牙,大黎只有五家的莫走坊任何一件水粉价格都是常人不敢相信的昂贵。寻常富商买个几件回去也是出血了,哪还有全包下的说法。
但对于这位妇人,掌柜连忙应声答应,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只和那位叫德驰的家丁商讨着价钱。他怕他抬头,眼睛止不住地望那贵妇人身上看。若是被发现了,惹恼了那妇人,眼珠子被挖下来都是小事。
高挽发鬓的妇人转过身来,等待着什么。
可见她高耸雪峰撑起胸前衣襟,流仙裙裹着诱人身段,绰约可见。和她天然外媚身材不同的是,妇人姣好的面容上是拒人千里的冷漠神情。转过身时围观的路人还可见到她腰间悬着的剑。
不远处的馒头摊旁,蹲着的无赖汉子挠着头,借机暗戳戳地打量着阶上的贵妇人。
啧啧,这女人真是绝品了。唉,要是再胖一点就好了,胖的才舒服哦。就像冬天养了膘的马,那滋味啊…
游手好闲的男人还在那色迷迷地想着,下一刻,他的眼珠子就被剑气绞得稀碎。
众人大惊失色,妇人狠辣的手段显然吓到了他们。街坊路人连忙低头走开,不敢再多打量一刻,也管不上那男子凄厉的哭喊。男子一朋友冲过来,捂住他的嘴把他拖走了,生怕他喊叫引的妇人更加恼怒。一位拥有如此凌厉剑气的女子,看上去还非富即贵,完全不是他们这几个泼皮可以招惹的。
德驰似乎对此见怪不怪,谦恭地提着大包小包站在一旁。那掌柜也不敢多话,暗暗祈祷这易怒的大人物能快快离开。
闵姓妇人其实并没有外人想的那么恼怒,戳瞎个不知好歹的她从不放在心上。相反,她还有些小开心,眉眼弯弯,望向白米街头。
她等的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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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外牌坊口,洛诺信步走来。
她身旁还围着两名北方传教士,蓝眸黄须,口里操着古怪的大黎官话,不停向他们强行拉上车的听众灌输着自己的教义理论。
若说中洲大陆民众对北方来客最大的印象,应该就是他们坚定无比的信仰了。北方人坚信他们的诸神还未消亡。诸神会保佑他们信徒的同时,归来时,也会惩罚所有侮辱神名神迹之人。为了他们可称狂热的信仰,他们不惜大力气从北方千里渡海而来,向当地的民众传授他们教法。同时在大黎与藩国内建造了他们口中的宗教朝圣处,教堂。那是北方人教会的聚集地。大黎朝廷倒也没有过分阻挠北方的传教,一是那些信徒虽说狂热但也不失理智;他们从不强迫他人信教。二是大黎亦有朝廷重员信奉北教,有了他们,北方传教士才得以受到官面上的接待。
洛诺也曾去过位于青帝城的花城大教堂。据了解,那是大黎最大的教堂了。她还听说,管理大黎教会的红衣主教有着莫测的实力。当他的信徒信仰愈发坚定时,他的力量就会愈高。
“……,小姐,偶看滴真切,神鸡是偶亲眼所见。”
“好,我明白你的意思。”洛诺被他怪怪的官言逗得一乐,那惊鸿一瞥下的巧笑嫣然的模样看的那两位北方人一呆。他们来到这异土已久,但从未见过明媚至此的少女。
那边洛诺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淡然,说道:“神会救助堕入迷途的羊羔吗,真是有趣。”
洛诺手掐印咒,身边的传教士已动弹不得。“对不住,但你们不适合再往前走了,这是为了你们自己好。”
那两名传教士相顾骇然,没想到他们以为十拿九稳的懵懂少女还是大黎本土的巫女。
那巫女来到莫走坊的台阶下,站定,微微仰头看着抱胸女子,道:
“夫人找我何事?”
闵夫人俯视着这青州的天才,她很早就听说过这位一入不求宫便夺走它部分气运的奇女子。今日一见,没有丝毫失望。
妇人嘴角上扬,道:“没想到在这有幸可以见到不求宫的年轻弟子。”
听了这话,洛诺都不想再淡然下去。她看着面前厚颜的美丽女子,表情奇怪道:“不是你气息一直锁定着我,我会来吗。”
闵夫人见她的暗里动作被揭穿,倒也不尴尬,笑道:“只是不想再跑到长乐街罢了。你看,你还是来了,这不是一种缘分吗。”
洛诺不搭理妇人的歪理,见她身边只有位与常人无异的仆役,疑惑道:“莫愁师叔没和你一起?”
“他已经死了。”
洛诺明白过来,估计是内讧了。她也不愿再多说话,撇嘴道:“狗咬狗,一嘴毛。你不是也要杀我取我气运吗?那就来吧。”
妇人虽然脸上还挂着微笑,但眼神已经冷了下来,里面有气练纵横,“待会刺穿你的神阙,大椎,三阴的时候,你能笑得出来吗。”
辰时已过,但街上诡异得没有一个人。狂风大作,黑云压坊,刚刚晴朗的天仿佛是人的错觉。
闵夫人素手握剑,剑仅是出鞘几尺,洛诺便如临大敌。剑气呼啸在莫走坊周,街道的柳树樱花树无不枝叶横断,残落在地上一片狼藉。
洛诺浑身僵硬,从没有人可以在一名黄河剑客的气机锁定下还能心大得无动于衷。更何况眼前这位夫人,应是成名已久,来自浮萍州贾家的大夫人。闵夫人数年前已是四境志致,以凌厉剑气闻名,如今应是更加棘手了。
妇人的剑气只是停在她的面前,颤颤而鸣,藏而不发。却还是压得洛诺微弯了腰。人在最危险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的保护自己柔软的地方,无可例外。
毒蛇吐着信,刺芒照亮了猎物的双眸。妇人笑道:“我看得清你的眼睛,觉得不甘是应该的。”
回答她的是飞速的冰凌,在冲到妇人面前就被她举剑斩了个七七八八。洛诺娇喝一声,整座坊间如入寒冬,雪霜满地。巨大的冰雪傀儡战士立于街中;长枪直指妇人,在令人胆寒的咆哮声中,大踏步冲向莫走坊。
洛诺自然不甘。
但她并不是恨敌人太强。她不甘的是她的无所成。她还没向她师傅师姐证明他们的眼光;她还没向她的同门证明,她修炼从不靠那虚无缥缈的气运,而是她自己的资质与万分的刻苦;她还没向她的…证明,当初抛弃她是多大的错误……
“噗…!”少女被强横的剑气撞得口吐鲜血。
闵夫人横剑于胸,一手断江式蛮横向前。剑气剑意充斥着坊间各个角落,蛟龙嘶吼,青蛇探脑。一剑,冰雪傀儡强壮的右臂应声而断。再一剑,那还在悍然往前冲的傀儡从腰间分成了两块;下半身还在前进,上半身已经缓缓向后倒去,倒在地上碎成了一滩雪渍。
如此变故只在瞬间,那掌柜躲在门后,看的一愣一愣的。还以为那怪物有多厉害呢,看来贾家的夫人更怪物啊。
这样,那漂亮少女看来是凶多吉少咯。掌柜摇头叹息。
洛诺跪在青石砖上,不停喘息咳嗽,带出几缕鲜血。几步外,闵夫人看着面无表情地看着落败的修士,道:“你的气运我有大用,你该感到庆幸。“
洛诺心中苦涩,带伤之躯面对如此强势的黄河剑客,仿佛蜉蝣撼树。她心中早就知道今日一战,九死一生。但她也绝不会让这女人如意,她的骄傲不会让她为了苟活于世卑膝献上自己的气运根基。
恍惚间,洛诺无由来的想起之前那位异乡人的话语。
神会拯救信他的信徒吗,洛诺悠悠地想,那我的神明在哪呢。
无人回答。
三道剑气阴狠地冲向少女的身体,少女心中轻叹,打算引爆体内灵气。
千钧一发间,另一道墨色的剑气瞬息而至。三道剑气都被那墨色剑光破个零落。
闵夫人一惊,往后一跃,下一秒她站的青石板已是深深的剑痕。
洛诺愕然回首。此时妇人的剑阵已破,阳光重新照进白米街。几缕落在缓缓走来的白衣少年上,宛若真的从神国走出,降到凡世。
洛诺懵懵地看着那俊俏少年,不可置信,难道自己的祈求成功了。洛诺脑袋一片混沌。苏澈静静与他第一次见的蓝裙少女对视,看着她眨巴眨巴的大眼睛,笑道:“夫人未免太过不讲道理。这么萌的人,你怎么下得去手的呢?“
话还未完,墨色和青色两股剑气便绞在一起。
——
白米街青石砖尽毁,柳树尽断。
青蛟出水,玉匣方寸。至剑门的剑法与黄河剑同源,却更为绵延气长。闵瑾宜从孩童时就刻苦修炼的剑门剑法要求极高。其讲究的藏剑于匣,环映莲华即把浩浩剑意在出手前隐于气练之中,诡秘不定的同时蟾吐寒珠。非极高天赋者难成其事,而闵瑾宜从记事起不知受了多少内外伤,流了多少泪水汗水,才能有而今之成就。自她嫁入浮萍州贾家后,家事繁忙,练剑反而少了,不然这位使剑的天才自信还能更上一层楼。
唉,回去和子牧说一下吧,疏于用剑哪有个剑客的样子。闵夫人边想,边挽个繁复剑花,剑坠至腰间便不再动。
一时间似有蛟龙盘于白玉石阶上,而非那妖娆女子。
她也不愿去问那少年的名字背景,对她来说,身上再多背负一个青年才俊的性命无关痛痒。以为破个小小剑阵就自以为是,马上他就要为此付出超额的代价。
“浮萍州闵瑾宜,小友死后可向地官报上妾身的名字。“嗡嗡的剑鸣龙啸中,闵夫人的声音模糊而无情。
“苏澈,影秀剑主。“苏澈眨眨眼,也不知道自己报什么名号好,学着以前的记忆报了一句。
倒挂在整个坊市的剑气咆哮颤抖。闵夫人一拧身,剑客气练浑然爆发,剑门剑法的拧,藏,重字诀瞬间使出。
闵夫人面色凝重,身体轻颤,显然已是全力施为。那剑气化作恶蛟,黑茫茫扑向还傻站在那的白衣少年。
苏澈的袍服被剑气吹的猎猎作响,那凌厉的气势逼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少年深吸一口气,极缓地吐出。影秀寸寸而出,直至完全出鞘。那一抹墨色,比那黑蛟更甚。
慕嫦说过,救下这少女没问题,那就没问题。
苏澈一直都是相信她的。
洛诺完全摒住了呼吸,她没想到,那妇人的全力一击,竟给人绝望之感。但她从不像其他女子一样,看那危险将至就害怕地低头闭眼。相反,她还睁大眼睛,她要好好看清楚救下她的那位少年的模样。好到了地府,方便找到他,再道一声歉与谢,如果有地府的话。
墨色的剑气一闪而过,在庞大恶蛟之中瞬息即灭。
轰!!
掌柜的嘴巴惊得脱臼。
蛟龙碰上墨色剑气后,寸步不得向前。闵夫人脸色大变,铁青着脸强行运气,掌中秋水不听使唤地悲鸣。
还没等妇人下一步动作,蛟龙已碎,剑气已至。
噗嗤,苏澈一剑贯穿了妇人右胸。
“啊,什..!!“洛诺也完全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她猛得站起身,全然顾不上身体得疼痛。
妇人身上伤口真真切切,鲜血淋漓。
闵夫人受到重创,美目尽是不敢置信,嘶哑道:“你…你…!燎……尊…!“还没说完,妇人便倒在德驰的怀里,昏死过去。
苏澈笑了,笑得很无辜,“杀人者,就要有被杀的觉悟哦。“
德驰死死抱着夫人,慌忙将怀中贾家给的灵药放进夫人嘴中。他甚至不敢抬头看那罪魁祸首,他怕他藏不住他的愤恨。
这是他多心了。苏澈并不关心妇人死活,也不关心她仆从的怨恨。
他只是揉着酸胀红肿的手腕,走到站在断垣旁的少女面前,笑道:
“苏澈。不知这位小姐姐怎么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