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之方会这样轻易的上当?”杜青棠笑了一笑,问不远处的邱逢祥,“邱监以为如何?”
邱逢祥背负着双手专注的远眺,闻言方收回视线,淡然道:“咱家一介废人,前朝之事,自有杜相操持,杜相就行一行好,莫要折腾咱家这一把不中用的贱骨头了罢?”
杜青棠朗声大笑起来:“邱监比我年少近十岁,何以如此自谦?”
见邱逢祥并不接话,杜青棠方正了正脸色,继续说起了方才所议之事:“他不会的,当初其叔父在世之时,虽然自己无子,但有三侄,公允来说,贺之方的能力比之其兄其弟算不上太过出色,但他的隐忍与狠辣却远非这二人所能及!”
“当初宪宗皇帝在位,因淄青葛氏无礼,又有魏州贺之方弑杀叔兄并其亲弟、子侄,宪宗皇帝因命我前往魏州降旨,那时候本有借机寻他不是之意,却不想此人识趣得很,便是我在魏州盘桓数日,也寻不到半点差错,只得无功而返!后来他自请领兵为先锋,攻下淄青首城,当时朝中又有变化,宪宗皇帝便歇了收拾他的心思,这里面固然有他运气不错的地方,但此人识时务可见一斑。”说到这里,杜青棠微微一笑,“只不过,当初我去魏州之时,此人对我忌惮不已,私下甚至言他畏我如畏虎——那时候他在魏州的地位,可还没现在那么稳!一边说畏我如畏虎,一边却私下里打发了夏侯浮白这等高手来作间,这贺之方倒也有趣!”
邱逢祥听到了这里,慢悠悠的道:“能够叫杜相亲口赞了一句有趣,这贺之方也算不易了!”
“所以我非常怀疑,他派夏侯浮白到长安来送死打的是什么主意?”杜青棠叹了口气,摇头道,“原本,我有过很多种设想,刺杀我虽然是他最想干的事,但我从宪宗皇帝一朝起,受过的明暗刺杀不计其数,多到了,连我自己都懒得计的地步,别说我,就是拂儿,因着我这个叔父的缘故,也是步步谨慎,若不然,当初我也不至于宁愿丢脸,也要骗着剑南那一位出面,收拂儿为徒,让他有些自保之力了!”
“即使我那两个女郎,非但嫁得极远,出阁还是偷偷摸摸,先安排到了旁人家里,从她们出阁起,我就未曾与她们联系过!”杜青棠目中闪过一丝沉痛之色,“我杜氏在本朝开国之际就有名相杜如晦,其后历代以来,为相者、权倾一时者,并非我杜青棠一人,然时局之故,仇雠最多者,恐怕却是我杜青棠了!为此,我之血脉,却不得冠我之姓,出阁犹如死别……”
邱逢祥漠然打断了他:“这也是杜相当初自己的选择,杜相与当初的杜丹棘皆出身于名门望族,远不似寻常庶人那样为斗米数柴迫不得已而踏入此途!”
杜青棠皱了皱眉,随即爽快的承认:“是我失言了。”
见邱逢祥面上闪过一丝快意,杜青棠诚恳的拱手道:“却是多谢邱监提点这一回,看来以后若是还这般不中用,到底还是要多多请教邱监!”
邱逢祥面上的快意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是变成了一片阴霾!
杜青棠轻松占回了一城,也不去管他的脸色难看,重新恢复了悠然的脸色继续道:“如今看来,我以为贺之方派一个如夏侯浮白这等高手回长安送死,固然有试探与碰运气之意,但恐怕更多的还是为了他膝下那个独子贺夷简!”
“我等欲以贺夷简恋慕元秀公主,希望借元秀公主遇刺之事设计贺家父子离心,这一点,虽然在时局面前时常会使人疏忽,而且贺之方对这个独子自幼宠爱非常,并且他只此一子,贺夷简纵然想要疑心都无处疑心……不过也正因为贺之方对独子的重视与宠爱,离间这一点,反而更快为贺之方觑出!”杜青棠见邱逢祥不说,便自顾自的分析了下去,“从元秀公主遇刺起,我趁着全城搜捕夏侯浮白之事,命令四门的弓手故意放松一二,让零星的信鸽能够飞出去,想来此刻河北军差不多已经收到了消息,却不知道贺之方会如何处置此事?”
邱逢祥听到了这里冷冷一笑,忽然开口道:“咱家倒觉得,贺之方派夏侯浮白临战之前潜入长安来送死,却是因为对杜相惧怕太深的缘故。”
“哦?”虽然邱逢祥话中不无阴阳怪气之意,但杜青棠对他的态度还是很重视,立刻停下了话语问道。
邱逢祥冷笑道:“战场之上,如夏侯浮白这样的高手,最多也不过是乔装如士卒,若是能够趁胜追杀到了将领身旁,倒也的确有机会斩将夺旗!只是这种几率并不是很高,而且如果已经占了上风,那么一两名高手,也算不上什么重要。如果落了下风,这种高手,最多比普通的士卒多杀掉几个士卒罢了,没什么好希奇的!”
“虽然如此,但夏侯浮白号称河北第一高手,其价值比之寻常士卒自然不可比,以他的身手,放在身边作为护卫,除非剑南燕侠亲自出手,若是单独一名刺客,就算是东市的燕小郎君也是望而兴叹的。”邱逢祥慢条斯理的道,“高手与名将,皆是难求,当初夏侯浮白归于魏州,贺之方尝亲自降阶出迎,虽然有故意做戏与杜相看的打算,但夏侯浮白的身手的确当得起这等礼遇,他这等高手,贺之方如今既然舍了出来,想来魏州未必没有能够与他抗衡者,但也绝不会太多!因此,正常情况下,若是没有七成以上的把握,贺之方是绝对不会让他轻易涉险的,毕竟如今长安衰微,藩镇林立,河北在藩镇之中也属于强者,魏博未到绝路上面,还用不着夏侯浮白这个等级的高手出去拼命!”
“而且夏侯浮白被派到长安的时间太巧,恰恰是河北公然宣出血诏,打算出兵之前!”邱逢祥慢条斯理的道,“如今河北之军正在赶赴长安途中,沿途虽然有府军,但在四镇兵马面前定然是不够看的,偏偏这个时候,夏侯浮白先在市上公然刺杀了元秀公主,当然元秀公主未曾受伤,接着又于明堂之上刺杀杜相,反被十二郎所杀……这时机倒让咱家想到了一点。”
杜青棠颔首道:“还请邱监明言。”
“杜相客气了,以杜相的聪慧岂会猜测不到?”邱逢祥摇了摇头,淡淡的道,“那就是贺之方一点也不想出兵长安,如果没有血诏、徐王,他甚至也会与四镇之外的其他藩镇一样,只是观望,除非确认了长安已经彻底无力——不,咱家想着,杜相你活着一日,恐怕贺之方一日不敢出兵!这一回,贺之方却是被元秀公主与那长生子所迫了!”
“贺之方既然不愿意出兵,他乃是魏博节度使,又有何人敢胁迫于他?”杜青棠饶有兴致的问道。
邱逢祥眼中阴霾一片,冷笑着道:“血诏与徐王皆被长生子送到了长安,你我的下属死士一路追杀长生子,甚至直入河北境而为!河北另外两镇也都不是死人!这两个消息无法隐瞒——河北觊觎我长安已非一日,何况长安宫变、幼主登基,太上皇又还活着,各地府兵败坏,关中只得四十万神策军,都在咱家手里是在咱家手里,可是因着宫变的缘故,天下皆知皇室与咱家之间已经彻底的撕了一回脸!这天下到如今也究竟至少名义上面还姓着李!值此之时,若是河北军打到了长安城下,难道咱家会信任那些个武将,将军权分出去不成?既然不愿意分出兵权,那么咱家只能自己上……河北那些个骄兵悍将固然每每提起来叫他们的许多节度使都为之头疼,然其实力说实话比之神策军只有更盛的!咱家又不是杜相,固然有军权,但麾下真正骁勇善战者又有几人?之所以宫变得轻松不过是因为禁军本就负责护卫皇宫罢了!若是换做了旁的……比如杜相的府邸,咱家可不认为自己能够抓到杜相!”
他冷笑了一声:“当年杜相很该在河北多待数日,不仅仅魏州,连幽州与成德也该去转一转,包括淄青,那样的话,恐怕如今也没有这四镇打着匡扶正统的名义率先出兵了!”
“贺之方碍着幽州与成德的压力,不能不出兵长安,但他真心畏惧杜相你,派夏侯浮白先到长安来,一是为了试图杀了杜相,若是成功,他的心病便至少去了一大半,二是为了……一旦刺杀失败,也好得一个合理的退兵借口!”
邱逢祥阴冷的道,“杜相到底是杜相!”
杜青棠笑而不语。